薰衣草的诉说
一
顾晓芳在叶不凡26岁时为他生了第一个女儿。由于大脑先天的发育不全,孩子是个智障儿。所以,第二年,当叶不凡满怀希望地站在产房门口,期盼儿子降生的时候,二女儿发出的第一声啼哭,让他的脸立马从期待、紧张的表情转而为失望,一屁股坐在了医院走廊的长椅上。显然这个家庭从此便不那么安宁了。叶不凡懊恼自己快到而立之年还没有儿子,在亲戚朋友面前抬不起头,开始酗酒、赌博,每天都到三更半夜才回家,根本不过问家里的三个女人。顾晓芳则自知没能给夫家添上传宗接代的香火,不敢埋怨丈夫对自己的冷漠,终日以泪洗面,无心照料智障的大女儿和刚刚诞下的二女儿。之后的几个月,叶不凡虽然没有对这个家有过多的关心,但也慢慢接受了这个事实。酒喝的少了,也不太去赌博了,转而一心一意地钻进生意里,想他是在找一个平衡点吧。
这样的日子不温不火地过了6年,叶不凡的生意越做越大,顾晓芳的身影似乎在他的眼球里越来越小,越来越淡。两个女儿也从来不曾享受过在父亲怀里撒娇的待遇。那一天,顾晓芳带着两个女儿上街买菜。在回来的路上,她突然想到东西忘在菜摊上,于是交代老二管着姐姐,在桥头上等她。等顾晓芳拿回东西,走回桥头的时候,远远地就看见一群人围在那里,一种不祥的预感立刻涌上心头,不安的眼神从桥头扫视到桥尾都不见女儿,于是怯怯地挤进了人群,眼前的一幕使她两眼一黑瘫倒在地上。她没有哭,没有泪,又突然地抱起躺在地上脸上满是鲜血脸色发白的女孩儿大嚎起来,继而跪在地上,扯着路人的裤腿泣不成声:“这是我的小女儿……,我才离开一会……,啊……!”顾晓芳已慌乱得六神无主,在好心路人的帮助下,把其实已经没有了心跳的孩子送到了医院。
叶不凡得到消息,赶到医院的时候,妻子也已经在抢救室了。送孩子来医院的那些路人中有一个是桥头对面杂货店的老板。据他说,两个女娃在桥头上拉拉扯扯,大女娃把小女娃使劲甩开了,小女娃没站稳,一头撞在了桥头的石狮上。大女娃好像慌了神,撒腿就跑。等他赶上去的时候,孩子早已跑得没了踪影。
这个家注定要不安稳,不平静,注定要回到6年前的死寂当中。大女儿失踪了,二女儿死了,老婆精神恍惚了,这一切对于一个男人来说都是致命的打击。妻子一次次的清醒又一次次的哭得昏死过去,每一次醒来,她都握紧拳头用尽全身的力气疯狂地向自己的头和胸砸去,声音已经沙哑得似乎要滴出血来,她在责怪自己,在懊悔。这种心痛,也许只有一个做母亲的女人才能够真正体会得到。两个女儿出事之后,顾晓芳再也没有露出过笑容,茶饭不思,日渐消瘦。她认为现在的一切都是因为丈夫除了给这个家经济来源其它什么也不闻不问而造成的,以前有女儿,所以一切她都忍了,现在女儿没了,她也就没有什么可以值得眷恋的了。这一次她彻底的愤怒了,彻底的咆哮了。都说经过“大悲大喜“之后的人是会改变的,叶不凡看到妻子这个样子,他的心似乎被深深地震慑了,没有像6年前那样对这个家失去信心。而是一边到处托人寻找失踪的大女儿,一边努力地护慰着伤了心的妻子,带她出去旅游,给她买礼物。他在为这些年来对家庭的漠不关心、不曾给过这个家精神的支柱而赎罪。
第二年的春天,顾晓芳又怀孕了。对门新搬进了一户人家,女主人阿菊也身怀六甲。两个差不多预产期的孕妇就天天在一起聊天,做些简单的家事,为即将出世的宝宝织毛衣,做棉鞋。还定下娃娃亲,要是生的一男一女,那就让他们青梅竹马,要是两个男孩或两个女孩那就当兄弟或者姐妹。阿菊的肚子比预产期早了两天开始痛了,家里男人都不在,于是顾晓芳只好挺着一样的大肚子送阿菊去医院。一路上该是动了胎气,阿菊进产房的同时,顾晓芳的羊水破了。真拿不出什么词来形容母亲的伟大。阿菊难产,孩子一天一夜才下了地。而顾晓芳由于动了胎气,导致**大出血,剖腹产之后便永远失去了再做母亲的资格。就这样两个女孩子争先恐后地发出了第一声啼哭。叶不凡除了担心妻子的身体外还是高兴的,听到三女儿降生的啼哭声,他紧拽的拳头松开了,挤成川字的眉头松开了,两条腿也松了,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他想,终于又有了一个女儿,至少可以慰藉妻子受伤的心了。所以这一次他是又哭又笑。当顾晓芳恢复过来,看到自己用生命换回来的三女儿,嘴角露出了一丝久违了的笑意。为了好养一些,他们把小女儿取名为叶子,最普通、最平凡的,因为他们只要这个女儿平安长大就好。阿菊的女儿乳名叫阿布,叶子成了阿布的姐姐。两家人的关系,促使叶子跟阿布就跟亲姐妹一样地共同成长,睡一张床,吃一碗饭,穿同样的衣服。
叶不凡继续忙着他的生意,叶子则由母亲带着,除了去对门阿菊家串门外,每天必到的地方,时间待得最多的地方便是那个让她失去两个女儿的桥头。每当有路人走过,说这孩子长得真漂亮,顾晓芳的嘴角都会斜斜的弯一下,并不说话。
叶子一天天地长大,这个被忧郁笼罩的母亲带大的女孩儿性格却跟母亲截然相反。叶子爱唱爱跳,爱说爱笑。每每当叶子逗母亲开心的时候,母亲才会露出一丝笑容。叶不凡是疼爱这个女儿的,也是想亲近这个女儿的,就算他爱这个女儿是出于对另外两个女儿的愧疚、歉意和自责,可是他一直在努力为这个女儿付出,但也许是受母亲的影响,叶子似乎不太愿意跟父亲亲近。
二
那年春天,叶不凡接到了高中时老班长的电话,找他商量开同学会的事情。叶不凡二话没说,便揽下了所有的开销。开同学会的那天,他邀请顾晓芳带着叶子一同参加,但顾晓芳对叶不凡总是不阴不阳的态度,最终叶不凡还是一人前往。没有想到这次同学会会改变顾晓芳的命运,改变叶子的命运,改变这个好不容易安静下来的家的命运。高中时期的少男少女们现在都已经是发了福的中年男人和风韵犹存的中年女人。叶不凡见到了毕业之后再也没能见过的当年暗恋的女同学晏香,她还是一头披肩的长发,大大的眼睛,不露齿的微笑。那一刻,他俩的眼神交汇在一起。饭桌上大家互留了电话,酒足饭饱之后,老班长又提议把同学会开到KTV去。叶不凡谎称有生意要谈,便先离开了,那个夜晚他的思绪很膨胀。
第二天傍晚,叶不凡给晏香发了短信,希望可以跟她单独聊聊。俩人在茶室的包间里靠着单人沙发相对而坐,低着头,都不说话,把当年的那种青涩延续到了现在。晏香的白皙脸皮被幽暗的灯光照着泛出一丝橘红色,那是种很温暖的颜色。茶室很清静,音响里发出轻轻的古典音乐并没能缓解叶不凡紧张的情绪,想必晏香也是一样。从晏香的身上散发出的幽幽的百合香味夹杂着包间里老檀木的清香,促使老鼻炎的叶不凡不停地打喷嚏,这算是给这尴尬的场面缓和了气氛。突然俩人异口同声:“你现在过得怎么样?”“呵呵”又都尴尬地笑了笑。“还是这么长的头发,还是老样子,还是这么漂亮。”“呵呵,都四十几岁了,你还笑话我!”“没有,真的还是老样子。这些年你过得好吗?当年高中毕业你就跟父母去了北京,之后就再也没有消息了,真没想到这辈子还能再见到你。”“是啊,当年火车开了一半,我妈在我的背包里发现了你塞的一封信,直到去年她老人家过世的时候我才看到了那封早已发了黄的信。当年你怎么不亲手交给我呢?走的那天,你来火车站送我,我一直在等你留我。”“那个时候,你是校花,是尖子生,父母又都是高干,我这个穷小子怎么敢?那个时候我是家里的壮劳力,弟弟妹妹一大家子的人都指着我了,不然我肯定来北京找你了。也不见你给我回信,时间久了,我也就不敢再奢望什么。再后来,我爹娘给我娶了同村的一个姑娘。”“我到了北京之后,上了大学,毕业,分配工作,父母做主我结了婚。呵呵,这半辈子就这么过了。”“哦,那你丈夫跟孩子现在都在北京吧?难得回来怎么不带他们一起来老家看看啊?”“两年前就离了,婆婆嫌我这么多年也没能给他们家生个一男半女,我跟前夫也觉得这样生活太累,就好合好散了。”“哦……”“我父母相继过世了,在北京没有其他亲人,心里也一直想回老家,就辞了工作回来了。”“那打算做点什么?我能帮你什么吗?”“帮我?好啊,我打算开个规模大一点的美容美体中心。这么多年,当地情况都不熟了,到时候肯定少不了要你帮忙的。”“欢迎来找我。呵呵。”“那么你呢?这些年你过得怎么样?”“我!你想听吗?”“嗯!”叶不凡长叹了口气,把这些年家里发生的事,生意上的事都一一说给晏香听。两个人相互叹息着,相互惋惜着。晏香早已泪眼婆娑了。
夜深了,叶不凡开车送晏香回临时的住处,一路上晏香又找回了当年依偎地坐在叶不凡自行车后座上的感觉。
之后的事情似乎就水到渠成、顺理成章,叶不凡帮晏香打点好一切。让她在打理美容美体中心开张的过程中一路绿灯。叶不凡在生意的应酬上也喜欢请晏香一起参加,这个漂亮、能干、酒量又好的女人总是能把酒桌上的气氛调节到最佳的状态。如果可以撇除道德的话,叶不凡跟晏香走到一起是该得到祝福的,因为他们彼此想念,彼此欣赏,彼此相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