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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9章 解铃(五)

姜华虽刚刚被拒,但也知道各人有各人的秘密,倒是不甚着恼,随口应答:“或许是那些盼望锐刀门得救,正义得以伸张的江湖朋友所为。就像这次前来声援的八大镖局叔伯们一样,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你以为那些镖局真的在伸张正义?不过也是为了自家买卖能够平安而已。”张凤举不以为然道,“南下北上,陆路水路,常州可算作必经之地,有锐刀门坐镇,其他**不敢撒野,便是官府要多收银子,赵怀义那里也有情面可讲。再者说,整个南直隶,不卖锐刀门面子的帮派,恐怕也没多少,有赵家在,镖局走镖,能免去不少麻烦和花销。”

姜华皱眉不悦:“你!你别把天下人都看得只顾利欲二字!”

张凤举剑眉一挑:“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不是这样的!绝不是这样的!”姜华跺脚道,“那些叔伯,都是我爹爹和赵伯伯的好朋友……”

“人情似纸张张薄。”张凤举冷笑打断道,“生姜,你且说说看。威正镖局规模适中,在江湖地位一般,也就背后靠山稍大一些。你一个女孩子家,武功马虎未涉江湖,既无经验又无威望,凭什么做八大镖局的带头人?”

“你的意思我懂,可这次镖局带头的事是我自己提出来的,并不是叔伯们推举的。”

“你一提出他们居然就个个响应,也不怕你年轻带错了路?”

“有廖叔叔他们从旁指点,还能错到哪里去?”姜华耐着性子低声解释,“再者说,我家相比别家,另多了一处保障,原该让我主事,这也是我爹的意思。他说,主谋和从犯罪责不同,万一真有闪失,我们威正顶着就是了。别的叔伯家大业大,我们家只有父女俩,到时候跑起路来,也比他们要方便些。”

“这套说辞只能蒙你而已。”张凤举不依不饶,“你爹毕竟是老江湖,想的比你深远。他为何冒险送镖去阳和,你现在还想不透么?王充日渐失势,衢州那位眼看也不是长久之计,而我义父却圣眷正隆,那趟镖是换门槛的绝佳机会。再加我们俩上一代定下的关系,即便锐刀门事败,也有我义父保你们,哪个敢动威正镖局。”说着嘿嘿一笑,“姜永不勇?以前那是匹夫之勇,如今总算变聪明了。”

他这段分析不尽不实、似是而非,龙峻听了只觉有趣。鸟铳一事对张保有何影响暂且不计,姜永好歹算张凤举未来岳父,他嘴里评价的话语居然全无敬意,也不知是此人天性狂妄,还是另有其他原故。锐刀门此劫,有一半是因张保而起,依赵怀义的待客礼数来判断,包水生和姜华并未透露张凤举的真实身份,如若赵家得知此人乃张保义子,不知会有何反应。

“你胡说!你胡说!”姜华越听越恼,有心想驳,偏又找不出话来,锵的一声长刀出鞘,紧握刀柄怒目瞪视。

张凤举满不在乎讥笑道:“怎地,嘴上辩不过就要动刀子?你一个姑娘家,学什么不好,学孔子诛少正卯?”

姜华气极,用力丢开刀鞘跳到空地上,顾自挥刀望空狠狠劈刺,咬牙切齿练武出气。张凤举混若无事,施施然踱到廊下的椅子旁,慢悠悠落座,好整似暇支颐观看。姜华满腔憋闷无处发泄,尽数倾入手里长刀,将利刃挥舞得密不透风,如雪片匹练。此时怒火中烧毫无顾忌,竟将家传刀法实战精髓发挥得淋漓尽致,数招下来,方才朱炔讲解的诸多疑难处豁然开朗,反而物我两忘,渐渐沉浸于刀法领悟之中。

龙峻见两人再无多话,心知下面新鲜消息有限,便悄无声息离开,自去客院歇息,书房前二人对此全然不觉。

************************

院中人声渐寂,主客都各自回房安睡,庄内只余守夜庄丁巡视走动的声音。

龙峻进屋和衣躺下,闭目养神。原先一直有事忙碌,心无旁骛,身上还不觉怎样,如今放松下来,才感到筋骨酸麻,那几处新伤周遭皮肉有些隐隐作痛。想是因为伤口虽已愈合,但毕竟休养时间尚短,离完全恢复还有差距;再加截杀六丁玉女之时无内力辅佐,筋肉牵扯过大所致。体内那活物始终潜伏不动,不象前些天,时而会缓慢游弋,这种转变好坏难料,只望明日别添乱子就好。想到此处,龙峻掏出蛰伏丹,握在手里迟疑片刻,又将瓶子收回。

少年时,他和许策同受许振卿教导,深知对方脾气,总能料到这位小妹会如何安排,多年未见,她在兵法一道倒是精进不少,今晚便险些被她瞒过。按照这位小妹惯常的手段,夜袭过后直到天亮,都不会再有动静,她要让众人整整一晚提心吊胆、全力戒备,却偏不派人行动,等到大家都认为危险已过,疲惫倦怠之时,才突然发动。不发则已,一发即中。如今许策已知他在赵家,是会按常例布置,还是会改变计划?

期间廖文灿偕同小十二回到赵家庄,单独来他房前一次,徘徊许久不敢敲门,他也懒得回应,顾自卧床闭目养神。如真有急事,小十二自能斟酌权衡,必会抢先前来汇报。看廖文灿这般反应,想来事情并不紧要,明日还有一场硬仗,今晚需养精蓄锐,沉船之事他已略有眉目,尚需结合生奠上各人反应立场来看,不必急于一时。

寥寥更漏声中,漫漫长夜转眼过去,四周始终一片寂静,果然不见敌踪。冬季天亮得晚,这会儿寅时已近,天色依旧漆黑如墨,连偶尔鸡啼都是犹犹豫豫。龙峻原本安睡,将近五更准时清醒,这是例朝养成的习惯,即便养伤期间也从无例外。他灯也不点,起身走到桌旁,检查整理连环弩,行动自如毫无阻滞,竟似能在暗中视物。片刻之后整装完毕,提了弩弓箭袋开门出屋,悄无声息往后院而去。

昨晚人人警惕提防,却偏偏一夜没有动静,又加生奠迫在眉睫,总以为万事都可摆到明处解决,混料不到这当口还会有人再生祸端。从寅正到卯初,正是人最疲倦松懈之时,许策目的并未达到,依她的脾气,绝不肯轻易罢休,若有行动,必在此刻。

一路行来,除去守夜庄丁和几个赵家江湖好友,或于紧要处蹲守,或四处巡视,庄内众人都尚在梦乡,只第三进院后天井小练武场,有人正在练刀,看身形,却是姜华。场周只点了两盏灯笼,火光摇曳中,她上步进招,后退防守,一招一式,稳扎稳打,相比夜袭之时的生涩,已然老练许多,想来朱炔的指点功不可没。腾挪转身间瞥见龙峻前来,忙收起长刀,歉声道:“龙大哥,我吵醒你了?”

“没睡?”龙峻随口问道。

“睡不着,起来练练刀。”姜华笑容勉强,言不由衷,“朱三哥昨晚所教有很大益处,我想多熟悉熟悉。临阵磨枪,不快也亮嘛。”她举刀轻劈,像在掩饰什么,“这套刀法,我一直不知道该怎么用才好,今天总算是学会了。”招式务实迅捷,刁钻狠辣,和方才所使截然不同。

龙峻望着面前刀光一闪即没,认出那是李玉初做女间之时,所学的入门刀法。多年前月夜树下,那一刻何其相似,蓦地心有所触,不由低声问道:“第一次杀人?”

姜华一怔,刀势顿止,慢慢垂下头,轻轻应声“嗯”,喃喃道:“一刀下去,一条人命就这么没了,我……”她顿了顿,涩涩道,“只要一闭上眼,那女子临死前的模样就会跳出来,眼睛直勾勾看着我,我,我怎么都睡不着。”

龙峻没出声,姜华正待抬头,忽听他轻轻一叹:“会习惯的。”

姜华一时不解,忍不住皱眉:“龙大哥,你觉得杀人没什么大不了么?我是在自寻烦恼?”

“生死关头,你不杀她,她会杀你。”

“我原先听侠义故事,最爱侠客手刃恶徒那段,后来有人对我说,杀人便是杀人,不管有什么理由,终究是夺了他人性命。我那时不懂,现下亲身经历,才真正明白。”

听她絮絮倾诉,龙峻有些头大,时间已耽误片刻,便不愿多留,丢下一句:“明白最好。”转身就走。

姜华仍有困惑,原想细询,见他行色匆匆,忙问道,“龙大哥,你去哪儿?”

龙峻不再回答,只伸手往后院方向一指,顾自前行。

姜华正待再问,忽听前方屋顶上有人懒洋洋埋怨:“生姜,怎么还在练刀?一晚上不睡觉,你是神仙?”那人随着话语纵身而下,拦住龙峻去路,乜斜着眼睇向姜华,却是张凤举。

“家雀也起得这么早,出来觅食?”姜华反唇相讥,偷偷瞥一眼龙峻,略带懊恼,“你别叫我生姜!”

“那你也别叫我家雀。”张凤举毫不相让,埋怨道,“你在外头闹了一夜,我还怎么睡?”他边说边仔细打量龙峻,认出面前之人曾在朵颐楼见过,眼中光芒闪动,疑惑讶然道,“是你?你怎会在这里,来做什么?”

时间流逝飞快,龙峻不想在此多耗,只笑道:“张公子来这里做什么,我便来做什么。”

姜华一旁听见,好奇问道:“龙大哥,你们认识?”

“你姓龙?”张凤举闻言一怔,心中暗暗警惕,眯眼笑道,“原来你才姓龙。”

龙峻嘴角轻勾:“世上姓龙的人多了,姓张的更多。”听到后面这句,张凤举脸色变了几变,双眼盯着龙峻一瞬不瞬,似要看出些许端倪来,奈何对方竟是铁板一块,点滴情绪都不外露。

“龙大哥,家雀,你们两个在说什么啊,我怎么听不明白?”姜华眨着双眼,脸上愈发迷茫。

张凤举恍若未闻,紧盯着龙峻冷笑道:“鬼鬼祟祟,要去哪里?”

“我去后院等人。”龙峻坦然回答,“拂晓之时,会有客到。”

姜华一怔,看见他手里提的弩弓,顿时反应过来:“龙大哥,你是说,这当口还会有敌人前来?”

张凤举接过话去:“连敌情都这么清楚,生姜,你不觉得可疑吗?”

这人兀自纠缠,龙峻略感不耐,只打了个手势,示意他让开。张凤举站着不动暗自戒备,冷哼讥讽道:“刀剑之下,你算老几?”

龙峻凛然一笑:“你会知道。”

此话一出,张凤举不由自主退后一步,等反应过来,心头羞恼,无明火起,跨步上前切齿笑道:“空口白牙谁信,咱们手底下见真章!”

姜华熟知张凤举的脾气,虽不明白他为何忽然针对龙峻,但也知道这样下去绝难善了,忙上前紧抓着他胳膊拉远,悄声道:“家雀,一会儿说不定真有人来,你快请闫叔到后院坐镇,他耳力超群,又是老江湖,真假一辨就明,也能尽早发现敌踪。”

张凤举由她扯着退开几步,走到院子后门前便站住不动,眼睛始终盯着龙峻,低声道:“你去请,我在这里看着。”

姜华怎能让他和龙峻独自面对,急急道:“你糊涂了,我哪请得动闫叔,他只听你这个少主的!再说,我一见闫叔就心里害怕,话都讲不利落,你又不是不知道!”

“你这里呢?”

姜华安抚道:“我有分寸,再不济,后院还有赵伯伯他们在嘛。”

张凤举仍不放心,还待再说,忽觉灯火一暗,眼前一花,身边有微风轻拂,定睛再看,面前要防的人已踪影全无。同时后颈一凉,有利刃刀身蓦地贴上皮肤,转瞬又离开,龙峻的声音从背后冷冷传来:“张公子,我算老几,你该知道了。”

张凤举措不及防,顿时浑身僵硬,脸色铁青,龙峻不再看他,顾自前往后院。姜华跺一跺脚,伸手在同伴肩上轻擂一拳,忙提刀紧跟龙峻而去。张凤举急急转身,随着跨了几步,猛然停下,深吸口气,回头掠向闫叔房间。

龙峻脚步飞快,片刻就到了小堂楼前,在檐下轻咳一声,不一会儿,楼内某间卧房传出婴孩的轻轻呢喃,和女子的低低哼唱。龙峻眼神一闪,把箭枝装进连环弩,扣上弓弦,转身靠着廊柱,于厅门处闭目静侯。此时姜华赶来,听到不由一愣,正想询问,恰好赵怀义闻声出屋,瞧见二人心生疑惑。看他脸有倦意,想必也是守了一夜。姜华忙上前解说因由,赵怀义打量龙峻一眼,点点头,唤来守夜弟子仔细叮嘱,匆匆回屋戒备。原先已有疲态的江湖同道和庄丁,得到消息之后重新振奋精神,个个加倍仔细。

大敌将临,赵家庄内此刻反而一片寂静。姜华有些紧张,等了一会儿不见张凤举身影,踌躇一阵,小心翼翼开口问道:“龙大哥,那女人,真是你师妹?”

龙峻置若罔闻,眼也不睁,甚至连眼皮都不曾动弹。

姜华犹犹豫豫道:“那……龙大哥,明日生奠,你,你还是回澄园吧。”她连忙解释,“千万别误会,我不是怀疑你,我是怕,到时候害得你们兄妹敌对,手足相残。”

龙峻神色如常,依然默不做声。

姜华接着道:“你那位师妹,我看她抱孩子哄孩子的架势,想必是个喜欢小孩的人,可是为什么……”她想想不通,摇了摇头,忽记起某件往事,低声叙述,“龙大哥,我原先有个邻居张大嫂,她的独生儿子被官差当面活活打死了,那天她发疯笑起来,和你师妹的笑声很像。”

龙峻此时方睁开双眼,向她极快一瞥,随即移开视线,慢慢扫视内院四周各个角落,末了将目光停留在院门处。片刻功夫,张凤举同那闫叔掠进门来,两人悄声相互交代几句,和龙峻对视一瞬,便各自散开。那闫叔在耳房角落寻了个隐蔽处,矮身缩进阴影中,一双眼如鹰似隼,盯紧各处动静。另一边,张凤举提刀跃上屋顶蹲守,与闫叔一上一下形成夹角之势。两头位置颇有讲究,有意无意将龙峻围在正中,对内可防,对外可攻可守。

二人这番动作,龙峻恍若未见,只将连环弩交到左手,侧耳倾听,神情凝重,忽开口问道:“可曾学过八卦方位?”

“学过。”姜华知是问她,不明所以点头回答。

“好,听我号令。”龙峻简短说完,抬弩朝屋顶的张凤举就是一箭,伸手在姜华肩头一推,接连喝道:“未济!十面埋伏!将军开道!横扫千军!”同时合身扑向闫叔,迅如疾风厉电。

姜华身不由己向右迈出,连跨七步推力方消,前冲势头立时止住。在龙峻的喝令下,鬼使神差一般,她竟不假思索,挥刀横扫连击,朝着未济方位就是一招十面埋伏,即便所劈之处是一株海棠树,也毫不迟疑。

张凤举正分心关注下方姜华动静,忽听破空之声迎面而至,来得飞快,忙将头一侧,利器嗖地从离他面颊两寸处掠过,射入背后阴影内,发出噗地闷响,如中败革。随之有人痛哼,数点腥热飞溅,洒到他后颈及肩上。张凤举全然未觉身周有人,听见动静骤然心惊,急转身挥刀向发声处削斩。他手比眼快,刀至中途才隐约看到,自己所斫的是屋檐砖墙。正欲收势,电光火石间,忽瞥见一支短箭钉在墙内,箭孔中有深色水痕渗出。他念头速转,不再变招卸力,反而加劲斩落。钢刀直劈进屋墙中,果然手上触感有异,起初声似裂帛,紧接着传出骨肉与利器摩擦的钝响。那片砖墙竟是布帛所造,墙后居然有人躲藏。

那边厢,姜华长刀匹练般全力挥出,横扫前方树木。岂料那树竟似活了,蓦地后滑倒退避开。可毕竟姜华出招突然,树干仍被刀尖划到,呲地一响,那树忽然从中分开两半,如同画轴一般,朝上下两个方向卷曲起来。姜华一招尚未使完,见此诡异情形,不由头皮发紧。但知大敌当前不能分心,便强压念头不去细想,只管依照龙峻先前所言,把长刀翻转平抡,上劈下扫,刀光如同磨盘,起伏盘旋,三招连环,毫不间断。

闫叔隐在角落,刚刚察觉周遭似有不妥,忽听见有人断喝、弓弦轻响,眼前人影晃动,转瞬微风拂面,龙峻猱身贴近,右手蓝光闪烁,掌中已多了把短刀。对方动作太快,闫叔想要躲避已来不及,疾抬手运内力到双掌,意欲硬碰硬玉石俱焚,却见龙峻将身一矮,从他臂下肋旁穿过,直扑后方阴影。一霎时黑暗里锐器破空,火星点点,金铁交鸣不绝于耳,闫叔骇然发现,屋檐下、角落里的憧憧黑影,都化作人形围将上来,浑数不清庄内到底潜进了多少敌人。

张凤举斩杀一人之后,伸手掏出火折点燃,望空一掷。微弱火光映照下,只见数名蒙面夜行者,或着深蓝,或着深紫,悄无声息伏在瓦面上,正将屋瓦掀开,意欲潜入楼内。

屋顶火折一亮,立时便有尖啸从两侧高树袭至,所幸张凤举早有防备,钢刀舞开,密不透风,射来的暗器俱被磕飞,一一掉落瓦面,却是手弩发射的弩箭。两侧袭击甫出,下方随之弓弦连响,树上有人惨呼落地。后院带弩弓的只有龙峻,想不到他与敌缠斗之余,仍有空档兼顾旁人。

经两侧弩箭阻拦助力,屋顶瓦片迅速被掀开一个大洞,几名蒙面人鱼贯而入,进屋之后却瞬间动静全无。张凤举暗自诧异,正要上前看个究竟,小堂楼底层几面窗户霍然洞开,丝丝银光从楼内飞出,或直射、或盘旋、或斜飞,将整个天井网罗其中,同闫叔姜华缠斗的几名蒙面人相继倒地。

巡夜庄丁和江湖同道此时都已听到这边动静,皆大声呼喝赶至,招呼同伴前来。小堂楼屋内忽传出婴儿啼哭,想是孩子酣睡中被喊声惊醒,不管如何安抚,犹自哭闹不休。姜华面前敌人已除,收刀暗自喘一口气,连忙转头四顾,寻找龙峻身影。却见他从耳房院墙间的阴影里慢慢踱出,目如厉电,面无表情,身上衣裳倒还干净,只右手短刀鲜血沥沥。有人拿了火把前来,照出那角落里横七竖八躺着好些人,皆一动不动,气息全无,想必都已被龙峻击毙。姜华一阵心悸,忙转开眼,顿了一顿,抬头大声招呼:“家雀!你怎样?有没有事?”

张凤举挥手答应,却仍滞留在屋顶,直到有人上来接替,方跃下地去,探得姜华闫叔二人安然无恙,这才放心。他扫了眼天井中的尸体,转到院角处蹲下细瞧,片刻后起身皱眉盯着龙峻,眼神闪烁,若有所思。

后院渐渐热闹,众人聚在天井中,或打听、或询问、或咒骂、或感叹,三五成群,议论纷纷。人多声杂,难免吵嚷,婴儿哭声愈发响亮。赵怀义夫妇率先迎出屋来,廖文灿跟随在后,向赶至的诸好友道谢致歉。蒋十朋等老江湖得知究竟,主动带上弟子晚辈四处仔细搜寻,将尸首抬到院墙脚暂放。李德盛等经历过夜袭的几位镖头瞧见后院情形,明白此番必又是仰仗这位龙爷,俱都抱拳上前以示敬佩。龙峻收起短刀,将弩弓挂在腰间,脸上带笑,嘴里应和谦让,脚下慢慢移步。接近一矮小汉子时忽然发难,疾电般欺近身去,左手扣住对方肩头,右手蓝光一闪,一刀刺进那人心口。他动作迅捷,且毫无征兆,周围的人根本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兀自大声评论交谈。龙峻极快摘下弩弓,将刀一剐拔出,转身对着二楼连发两箭。屋顶随之传来重物倒卧和瓦片压塌碎裂声,有物事顺着屋脊斜坡滚下,呯地坠落地面,竟又是一名穿着深紫夜行衣的蒙面人。

张凤举、姜华和闫叔离小堂楼门厅较近,与龙峻之间隔着不少人,事出突然,等到发觉不对,一切已尘埃落定。姜华其实一直未曾亲眼看见龙峻与人交手,再想不到他出招竟是如此快捷狠辣,照面间便将人置于死地,一时愣在当场,作声不得。张凤举正要上前,却被闫叔一把拉住,摇头示意只需旁观。

待到夜行者坠地,众人这才回过神来,后院顿时一片哗然。那中刀汉子身旁一青年大声惊呼,伸手去扣拿龙峻双肩,嘴里叫道:“老泰和你有什么过节!你怎地对他下此毒手?”

龙峻瞧也不瞧,双眼盯紧坠下地来的夜行者,只向后移开一步,自有几位镖头上前帮忙拦着那青年。赵怀义此时已赶到近前,见状忙高声劝阻:“且慢!且慢!稍安勿躁!一切好说!”

廖文灿随之快步挤入人群,蹲下身去低头细看,伸手在那汉子脸上摸索一阵,慢慢揭起一层皮小心撕下,起身对那青年道:“小杨,你再好好瞧瞧。”

那青年小杨怔怔盯着他手中人皮,再瞧地上的朋友已面目迥异,不由大惊失色,吃吃道:“这、这、这人是谁?老泰呢?”

圈内有几名见多识广的江湖人凑近了细细端详,议论道:“这人和老泰倒是身材相似。”“我瞧着眉眼不像中原人。”“对了,我在海边杀过倭寇,见过那帮真倭,长得就是这幅德行!”这结论一出,其余接触过倭人的江湖客纷纷表示,此人面貌特征与海边出没的倭寇颇为相似。

赵怀义长叹一声,轻拍那青年肩膀,沉痛道:“你去老泰房里找找,恐怕他已遭不测。”那青年踉跄几步,急急向前院飞奔。

廖文灿拿着那块人皮转向龙峻,抱拳恭敬道:“龙爷好眼力!”

龙峻嘴角勾了勾,笑得敷衍,顾自走到那紫衣夜行人身旁,俯身将他面巾扯下。这人心口和咽喉中箭,可居然还活着,双眼圆睁瞪视,目中满是不甘,强撑着不肯咽气。龙峻心里明白是何因由,便蹲下身去,附在他耳边轻声道:“你的确忍术高超,只可惜,你终究不能让心脏不跳,血脉不流。”

那人浑身抽搐,钉在喉头的箭枝剧烈抖动,艰难发声:“洞……明……林……”众人全然听不明白,他所说的究竟是倭语还是中文。

龙峻却知道他在说些什么,低低一笑:“服部半藏,久仰。”

那人双眼一亮,像是听到了极喜悦的事,居然隐隐露出笑意,随即目光黯淡,就此身亡。

龙峻默然一阵,起身示意廖文灿和赵怀义,拂晓危机已除,便再不理会他人,负手向客房走去。赵廖二人松一口气,招呼众同道好友回房安歇,吩咐庄丁收拾残局。

张凤举盯着龙峻背影,皱眉低声问道:“闫叔,这姓龙的究竟是何方神圣,你能瞧出来么?”

闫叔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并没有直接回答,反而答非所问:“这人的五官和面容都刻意修整过,原本的相貌恐怕很是出众。也不知经谁的妙手,把许多引人注目的特征都尽量改得柔和模糊,只要眼神稍加收敛,就能混进人堆遍寻不出。”

张凤举轻哼一声:“我早就看出他易过容了,你别小瞧我。”

闫叔莞尔:“少主,我说的不是浅表暂时的易容术,而是面容长久的变化修整。他变成如今这幅模样,恐怕费了不少时间和功夫。会这门手艺的人,普天之下我只知道一位,少主想必还记得我所讲的江湖故事。”他沉吟一阵,摇头叹息,“用这法子改容换貌所受的苦楚,非常人所能忍受,我再想不到,今日居然还能见到一例。”

张凤举若有所悟,忽道:“他姓龙。”想想又否定,“不可能。”随即陷入沉思。

姜华在一旁听见,张了张嘴,似乎要说些什么,却终究闭口不言,转头远眺天边。

东方隐隐泛白,天色渐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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