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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小阁楼

电影院里,一个不起眼的角落。

一个男人,定定地盯着旁边的一个女孩儿。那眼神,乍一看,旁人一定以为他是她的恋人。别误会。他们谁也不认得谁。他只是不经意间,瞥见了她脸上泛滥的泪水。这让他太好奇了,一场电影而已,她怎么会哭得稀里哗啦?至于吗?看着她的一抽一搭的样子,他不禁莞尔。

电影散场了,看电影的人陆陆续续的离开。她似乎还没有从电影中走出来,仍呆呆的,一抽一搭。不过怎么老是觉得不对劲,转过头,便看到一双眼睛正注视着自己。唰的一下,她脸就红了。天啊,她最不习惯别人这样看自己了,而且还是在她哭得稀里哗啦的时候。连忙落荒而逃。而她背后的那双眼睛,眨了眨,笑意更浓了。

从电影院里一路小跑出来,看看后面,没有人,她才停下来,喘了喘气。天啊,林若水,你今天是怎么啦?她自言自语。忽然一阵风袭来,她不禁打了个寒颤。深秋的夜晚,真有点冷了。她拉了拉风衣,让自己紧紧地裹在里面。

慢慢地走在回家的路上,朦胧的月光,洒满了大地。看着那如钩的月,她若有所思。又一个深秋呢!今晚的月色真美啊!古人说,看到月亮就会思念,那一首《静夜思》,就连三岁小童都能背呢。想到这里,她不禁笑了。可是她的笑容里,掩不尽的凄楚。

风,更紧了。她加快了脚步。

终于到家了。家?想到这个字眼儿,抬起头,看着面前的那栋楼房的最上面一层的那个小阁楼,她又笑了。那就是我的家了。。。我一个人的家。。。她一边自言自语,一边爬楼梯。终于爬上顶时,她已经快累趴下了。

终于到啦!从包里掏出钥匙,打开了那个属于她的家——一个小阁楼。把自己扔到床上,看着这个被她称为家的“家”,思绪翻飞。已经两年多了,来到这里已经两年多了呢,想起了两年前。。。

那天,从自习室看完书回到宿舍,室友就跟她说,有电话找你。她一看电话记录,知道是母亲打来的。打过去的时候,接电话的是一个陌生的声音,对方讲了半天,她才弄清楚原来是房东太太。客气了几句,房东才告诉她她母亲生了病。挂了电话,她就直奔辅导员办公室。请完假,回到宿舍匆匆收拾完行李,就去了车站。

旅途只有几个小时,可是她却觉得好漫长好漫长。一路上,她都忧心忡忡,母亲到底怎么样了?一想到母亲每次到车站送她离开时瘦弱的背影,她的眼泪就下来了。母亲,你再坚持一下,我马上就到了。。。

奔回家,打开门的一刹那,她惊呆了。眼前那个人,是自己的母亲吗?母亲什么时候,已经瘦成这样了?还有她的头发,怎么会这样?我离开的时候都还好好地啊。。。好不容易抑制住泪水,她轻轻地走到床前,那一声“妈”还未喊出口,眼泪又开始泛滥了。这一次,她再也抑制不住了。呜咽的哭声惊醒了母亲。

待母亲看清楚眼前的人,吃惊地问:“若水,你怎么回来了?”她慌忙擦去泪水,告诉母亲是学校这几天放假。母亲信以为真,也就没再说什么。见母亲沉默,她问道:“妈,你这是怎么了?怎么就生病了?”母亲笑笑:“没什么大病,就是有点累。”

她知道母亲这么说是为了不让她担心。

从她记事开始,母亲的身体就一直不好。也是从她记事开始,她就知道了自己没有父亲。

每次学校的同学欺负她说她没有爸爸,她就会问,“妈妈,我为什么没有爸爸?”每次妈妈都会流着泪告诉她:“你有爸爸。”她又问:“那他在哪里?”妈妈便又流着泪告诉她:“你爸爸他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时间久了,她也就不再问了。似乎她到底有没有爸爸,或者他到底去了哪里,她都已经不关心了。因为看多了小说和电视剧里男人抛弃女人的故事,即便在现实生活中,也不乏这样的故事,所以,她早就认定,是她的父亲抛弃了她们母女。

所以,这么多年,她与母亲相依为命。虽然穷,吃的穿的,都是同学中最差的,但是她的学习成绩一直名列前茅。所以倒也没有因为穷就被同学们看不起,反而一直成为老师表扬的对象。母亲也一直因为有这么个懂事的女儿而骄傲。

这么多年来,母女俩就这么省吃俭用着过来了。生了病,是没钱看医生的,最多到药店买点药,那一般也是在她生病的时候。而母亲,即使生了病,哪里疼,最多也就是在床上躺躺。就像现在这样。。。

她本想说:“妈,我们上医院吧!”可是她终究没有说出口,因为她知道母亲不会去的。于是她改问母亲吃饭了没。见母亲不说话,她便放好包,进了厨房。

看到橱柜里仅有的那点青菜,她又哭了。这次,她忍住了没有哭出声来。只跟母亲说了自己到外面买点菜,就出去了。

到菜市场买了西红柿和鸡蛋,称了一斤排骨,再买了点蔬菜。回家路过药店时,她进去买了些治头痛和胃痛的药,因为母亲经常头痛和胃痛。

回到家时天快黑了。她做好了晚饭,扶母亲起床。看着餐桌上的炖排骨和番茄炒鸡蛋,母亲便嗔怪她:“花这些钱做什么?”她勉强笑了笑:“妈,没事儿,我有钱,我做家教挣的。”母亲看了看她,没再说什么。她夹了一块大的排骨给母亲。母亲看了看她,笑笑,把自己碗里的那块排骨夹到了她碗里。她乖乖地吃了,只是吃的时候头低得很低,不敢抬头。。。

母亲却在那时候开始翻江倒海地呕吐,吐得奄奄一息。她吓傻了,把母亲送进了医院。看着病床上的母亲没有一点生气的脸,眼泪就出来了。母亲,这是您第一次进医院呢。。。

拿着诊断书走出主治医生办公室的那一刻,勉强了几步,她就瘫在那儿了。“妈。。。”“我该怎么办。。。”“妈。。。”拿着诊断书的手还在颤抖。她欲哭无泪,什么叫脑癌晚期?她一遍又一遍地想着这个陌生而可怕的问题。。。

出现在母亲面前时,她已经恢复了平静。

母亲醒来,发现自己躺在医院里,便要起身回去。她怎么劝母亲都不听,一定要回去。最终她还是拗不过母亲,缴了费用后就搀着母亲回去了。

一个星期过去了,一切似乎都很平静。母亲没有再出现什么异常。她的提心吊胆,她心里无尽的悲伤,她都掩饰得很好,母亲没有看出来。然而母亲却起了疑心:“什么假放这么久?你怎么还不回学校?”她知道不能再呆在家里了。

收拾好行李,她又匆匆赶回了学校。

找到了辅导员,她说她想休学。辅导员吓了一跳,问她怎么了?她说没事,就是家里出了点事,想休学。辅导员告诉她一般情况下是不能休学的,除非是得了重病并且有医院的证明才能休学。

在校园广场上坐了好久好久,她起身回到了宿舍。

收拾好了所有的东西,她又坐车赶回去。她担心母亲。医生告诉过她,母亲随时都可能晕倒昏迷。

她就这样退学了。然而这个是万万不能让母亲知道的。所以,她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先去附近找房子住。好不容易才找着了自己能付得起房租的,是个小阁楼,冬冷夏热,然而有个能挡风遮雨的地方,她就已经知足了。

母亲不久就走了。她拼尽了全力打工挣钱,挣母亲的医药费,然而母亲还是没有等到她攒够钱的那一天。。。。。。

母亲走的时候,她没有掉一滴眼泪。也许,早就掉干了吧。。。

料理好后事,补交了她跟母亲租的房的房租,她就准备收拾东西回阁楼。在收拾母亲的遗物时,她发现了一个小木匣。未曾听母亲提起过。她好奇地打开。里面有一对戒指,一个已经泛黄的日记本,还有一封泛黄的信,收信人是母亲。她拿起那个日记本,翻开,看着看着,泪水吧嗒吧嗒地滴下。。。

那是母亲的日记,二十多年前的记忆。那里面有母亲与父亲相爱的点点滴滴。

这么多年了,她一直以为那个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的爸爸,只不过是母亲的谎言,是母亲为了不让她伤心才编织的谎言。她以为爸爸抛弃了她和母亲。

原来不是!原来不是!原来她真的有爸爸,而且是很爱很爱母亲的爸爸。

二十年前,母亲与父亲,在海边相遇,相识,相爱。父亲与母亲一见钟情。那时候的母亲,父亲形容她很美,仿佛月亮上下来的仙子。至于父亲的模样,她便不得而知了,因为父亲没有留下一张相片,只是从母亲的日记里,她知道了父亲爱笑,笑起来好温暖好温暖。只是短短几天的相处,父亲与母亲已经很相爱,很相爱。他们似乎已经分不开了。然而幸福往往很短暂。父亲是个水手,很快就要远航。临行前的那一夜,父亲与母亲许下了海誓山盟,并且有了她。此后的日子,母亲幸福地等着她心爱的人归来,也幸福地准备当个好妈妈。盼啊盼,父亲终于来信了。是父亲写给母亲的第一封情书,也是唯一的一封。当父亲的船遇难的消息传来时,母亲晕倒了,早产生下了她。。。

她嚎啕大哭。。。这一次,她尽情地、毫无顾忌地哭了。她想,从此以后,她不会再哭了。。。

带着母亲的小木匣,她回到了小阁楼。

这一住,就是两年。。。

两年的时间,足够改变很多东西。

是的,她林若水已经不再是两年前的那个青涩的丫头了。

从大学退学的她,没有了大学学历,想找一个好工作,几乎是不可能的。何况现在就业形势这么严峻,每年几百万的大学毕业生,找不到工作的随处可见。曾经听到一个混混骂人,“大学生怎么啦?了不起啊?拽什么拽?我连上厕所就能碰到一大堆。。。”令她哭笑不得。

这两年里,她不知找了多少份工作。

光是家教就换了不少次。然而现在的孩子不知道是怎么了,似乎对学习都没有太大的兴趣。比起看书,他们对电脑的兴趣倒是大得多。有时候,学生会问她:“老师,你会不会玩游戏啊?”“啊?什么游戏?”“电脑游戏啊!”然后从学生嘴里蹦出几个陌生的名词。。。看到她迷茫的表情,学生抱着最后的希望问:“那《魔兽世界》呢,你总会玩吧?这可是很老很经典的游戏呢,老师肯定玩过!”她哭笑不得。。。

一狠心,一咬牙,她用自己仅有的几千块积蓄,买了台笔记本电脑。

房东太太人还不错,没收她的网费,不过她还是多花了几百块买了个路由器。

互联网真的好神奇哦!从此她没那么寂寞了。

白天打完工,已经累得筋疲力尽。费力地爬回小阁楼,往往已经天黑。不过,小阁楼虽小,毕竟住了这么久,已经有了感情。所以每次远远地看到它,她还是会有家的感觉。即使是只有她一个人的家。

夜晚的时光,是她林若水每天最幸福的时光了。

自从有了电脑,她白天打完工回来,洗完澡,就可以自由自在、舒舒服服地听好听的歌。

有月亮和星星的夜,她就躺在床上,看着窗外的月亮,数着满天的星星。有的时候,星星好多,密密麻麻,她数也数不过来,数着数着眼睛就花了。只呆呆的望着。耳畔的歌声,缓缓地,飞入那无边的苍穹。。。她的心,也跟着飞入。。。

静静的雨夜,是她最喜欢的夜。窗户外面滴答滴答的雨声,是她听过的最美的旋律。那样的夜,总是能让她心如止水。也只有在那样的夜里,她,林若水,才是名副其实的林若水。那样的夜里,她,林若水,会文思如泉涌。和着那最美的旋律,敲打着键盘,她留下一段段文字,也记录下一段段回忆。。。

当然了,她看得最多的,还是电视剧。不知道为何,虽然她对电影很喜爱,然而那长长几十集的电视剧,却总是能勾起她更多的热情。如果一部电视剧,其中的某个人、某句话或是一个眼神、一个动作触动了她,那么,她会从头到尾,一集不落地把它看完。并且她一定会找个集中的时间,一个人,静静地、慢慢地、认真地一口气看完。直到最后大结局了,活动活动那因长时间静止不动而僵硬酸痛的躯体,方才沉沉地睡去。。。

这就是她林若水现在的生活了。

清晨醒来,看看闹钟,不得了,又要迟到了。翻身而起,揉揉肿肿的双眼,突然想起了——今天她不用上班。昨天被老板狠狠骂了一顿,丢下一句“明天你不用来了!”就走了。这样的事情,她已经习惯了。

从小因为单亲家庭的关系,她的性格就变得内向。除了偶尔帮母亲做点家务之外,其余的时间,她都埋头学习去了。母亲不让她干家务,总是告诉她努力学习,争取考个好大学,她就满足了。为了母亲,也为了自己,她一直都努力着。长久下来,虽然学习成绩一直很好,然而她却越来越沉默、越来越内向。

就因为从小养成的内向性格,她在外面尝尽了苦头。不太会笑,也不太会说话,身高也不够。也难怪,总是被炒。

她也厌倦了。

昨天被老板炒掉,她只好悻悻地回家。路过电影院的时候,看着电影海报,她停住了脚步。鬼使神差地,她生平第一次进了电影院。

是一部关于爱情的电影。结局皆大欢喜。令她想起了父亲和母亲。然而,或许因为太幸福,又或许因为太感伤,各种各样的感觉汹涌而来,多少悲伤,多少苦痛,无尽的孤独,无尽的凄楚,她感到好无助,好无力。。。泪水便如决了堤的潮水,再也挡不住了。。。转过头对上那双注视着她的眼睛,她像被人偷窥了心里的秘密,落荒而逃。。。然而那双眼睛,不知道为什么,让她无法忘记。。。

打开电脑,敲打着键盘,她把昨晚的一切,又定格成了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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