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不多时,便有迎宾知客来请,两人跟随其后,步入一间大殿之中。
殿中一溜摆着七个蒲团,只有上面盘膝坐着位披发淡眉,书卷气十足的中年后期元婴修士,想必就是那魏玄。此时有些郁郁寡欢的样子,满脸疲态尽显,目光呆呆看向殿外天空,一动不动,不知在想什么。
大家都是元婴,绿袍也用着跪着答话,上前大大方方致意,报出自家名号,那魏玄皱皱眉,收回目光,从怀里取出一本册子,打开细看,奇道:“怎么我这卷宗里说,青风门绿袍,乃是金丹五转的修士?”
语调舒缓慵懒,略带磁性,十分好听,只是说话之时,一直耷拉着眼皮,显得不太尊重人的样子。
绿袍心说这是哪一年的老皇历了,老老实实答道:“五十年前确是金丹五转,数日之前,才刚刚结婴。”
“噢?”
魏玄终于抬起眼皮,正式地看了绿袍一眼,但马上又耷拉了下去,说道:“如今门中事多,我也不耐烦问了,只是两位孙辈,联手控告你和辛辰子侵占物资,你怎么说?”
“无稽之谈。”
绿袍哪有什么好说的,一口否定。
“我想也是,不过他们一直过得不好。他们要是一口咬定,闹起来大家面子上都不太好看,不如你出些财物,只当帮扶一二,了却此事如何?”
这稀泥和得!叫什么事!绿袍虽然有些腹诽,但花些灵石了断此事,其实自家也愿意,便回道:“只要力所能及,日后不再牵拖,自无不可。”
“那是自然。”魏永应下。
“不知要帮扶多少数目?”
绿袍接着问道,魏玄不答,冲殿外一招手,便有人领了两位筑基底层的修士进来,都是二十来岁,长相都不赖,行礼说话,十分有规矩,丝毫看不出就是两个无耻无赖,想必早已在外等着了。
“你们两边自己商量罢。”
魏玄说完,拿眼看向跪着的两人,年纪稍长一些的对魏玄恭声回道:“老祖。您是知道的,……”
“我没那闲工夫听这个,你们只说要多少。”
魏玄不耐烦地打断,两兄弟对视一眼,还是哥哥回话:“好歹百枚上品灵石是有的。”
绿袍一时间还以为自己听错了,跪在他身后的张地已按捺不住,出声骂道:“百枚上品灵石!?你们知道我青风门上下累死累活,百枚上品灵石要存多少年么!?”
“咳……”绿袍不想和这俩无赖掰扯,清清嗓子,对魏永说道:“数目太大,实在是无法负担,还请道友说句公道话罢!”
“噢……”
魏玄歪头想了想,说道:“你们一人四十,十年付清,散了罢。”
见魏玄都要挥手送客了,绿袍气得差点道心失守,这和明抢有什么分别!门中十年生聚也不过百多枚上品灵石,这还不算所有的俸禄和支出花费!压住愤怒,沉声回道:“本门小门小户,就算八十枚也出不起,还请道友明鉴!”
魏玄目光转冷,定定看向绿袍,一字一句地说道:“这是我的决定,也是最后的决定。”
绿袍刚刚结婴,可不想被人以为那般好欺负,眼神和魏玄直接对上,气势丝毫不弱,森然说道:“眼下战乱频仍,魏家正值用人之际,你如此糊断,不怕寒了众人之心?”
“切!”魏玄不屑地清嗤一声,哪把绿袍一个结婴初期放在眼里,“寒心就寒心,你想怎样,尽可以试试,十年之内,八十枚上品灵石,一分不能少!”
“你仗……”
齐休还想再争,袍角下摆却被张地死死扯住,心思急转,生生忍住怒火,冲魏玄一拱手,“既然如此,我也无话可说,告辞!”
也不等魏玄答话,绿袍带着张地,转身大步离开。
“谢老祖!”
“谢老祖!”
两兄弟大喜称谢,乐得差点背过气去,依他们的修为德性,一辈子都存不下这笔飞来横财。
看向两兄弟,魏玄神色闪过一丝嫌恶,语调讥讽地说道:“你俩得了这笔灵石,就更要为门里勤力一些,我看这样,天引山那边战况正急,缺些前哨之人,你们这就动身罢。”
“这……这……师伯,我俩实力低微,实在是难当前哨重任啊!”
一听要去前线,又是最危险的前哨任务,两兄弟急了,赶紧连声推脱,魏玄根本不理,冲殿外再一招手,说道:“来人呐,送他们上路!”
殿外弟子进来,将刚经历了大喜大悲,现已瘫软在地的兄弟二人,拖了出去。
这边绿袍和张地回到虎头山,将魏玄的决定一说,门中大哗,骂声一片,令绿袍更是心烦,
张地施了一个隔音法阵,便站起来说道:“师尊,该到下决断的时候了!”
“是啊,下决断吧!”
“魏家如此逼迫,也没得啥好留恋的了,下决断吧!”
殿中诸位弟子迅速表完态度,定定地看着绿袍。
“下何决断?”绿袍故作不解,反问道。
“就是前次说过的,和罗家订立密约一事。”辛辰子答道。
“如何与罗家联络?密约细节如何?何时出奔投靠?如何保证安全?魏家若胜,罗家会不会帮我们保守密约的秘密?”
辛辰子连问了五个问题,殿中诸人包括辛辰子,你看我,我看你,一时都答不上来,最后全部目光,都投向了张地。
辛辰子在与罗家订立密约之议中,是谋主地位。
“呃……东边的冯家防区,有位和我早年间相熟的修士,也已暗投罗家,虽然不知他用何法与对方交通,但联络之事,应该没有问题。”
“至于密约,罗家早已公开放话,承诺保证安全,还有机会争取更多。”
“山都山魏家若失利,罗家必定席卷而来,此地大乱,没人会有空搭理我们,到时候或是投奔,或是就地易帜,都是成功率极大的选择。”
“魏家安危系于魏玄一身,山都山又纵深不够,不败则已,败,肯定是速败,不说有没有机会加害青风门,一来他们不至于那么残暴,二来光为了给自家后辈留条后路,他们都不会这么干。”
“魏家若胜,也只能是惨胜,要知道器符盟在白山外出还有三位元婴没回来,罗家眼下更是连一丝油皮都没破,他两家无有覆亡之虞,密约就不至于落入魏家手中。至于罗家替我们保守秘密之事,一来他们高门大派,不太可能做这种不讲信义的事,二来到时候出卖我们,对他有何益处?还不如拿着我们的把柄,留做后手。”
“此事,必须早做决断!”张地一条条答完疑,最后斩钉截铁地说道,“若是魏家天引山兵败,再想投靠,人家已胜券在握,我们就只剩下看其脸色,任其宰割的份!而山都山现下已经危如累卵,就算明天兵败的消息传来,我也毫不奇怪!”
张地的话,可以说是老成谋国之言。绿袍又一时找不出逐条辩驳的话,只得闭目装作沉吟,掩饰尴尬。
“妙,妙,妙!”
辛辰子抚掌大赞,“师弟此番分析,鞭辟入理,令我有茅塞顿开,拨云见日之感,虽然修为上境界有别,但我还是要说,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师弟啊……你以前,太低调了!”
辛辰子又转过头来,对着绿袍催道:“师尊,还有何虑?干了吧!”
立即引来其余人附和之声,齐师尊听来,分外刺耳。
实在是不好再拖下去了,绿袍对这种千万人气运交错的战争,绿袍很清楚,自己对密约之事的抗拒,本身就说明了问题,睁开眼睛,缓缓说道:“我意已决,密约绝不能立!”
“为什么啊!”辛辰子激动得手舞足蹈,唾沫星子横飞:“张地说得那么清楚了,你倒是说说为什么啊!?师尊到底是怎么想的啊!?”
绿袍组织语言,以尽量平静的语调说道:“张地所言,是很有道理不错,但只是纯以实利,战术论得失,而且魏家虽然这次荒谬霸道,但不能以此等财货小事,影响背主投敌这种生死大事的判断!”
“器符盟联盟松散,多头共治,利益很难分均,可共富贵,难共患难,再加上御下一向不严,一旦稍有受挫,就是一盘散沙,最多使出七分实力。战端已启多日,罗氏瞻前顾后,贪利惜身,发着等天上掉馅饼的美梦,此等战略和战意,根本不足挡魏家雷霆一击!”
“器符盟和罗家,联盟双方实力差距过大,若是获胜,罗家难挡器符盟势力大涨,周遭附近,哪一家愿意看到这种情况,按理说都巴不得魏家早败,无力报复,可这次你们看可有一人前来助拳?魏家败落,是很多人不愿意看到的事。”
“而魏家正好相反,令出魏玄一人,随机决断,如臂指使,战力还需高看半阶。我这次去山都山,虽然见到他们损失惨重,人人做悲,但依然各司其职,运转如常,以歌慰灵,战意不曾稍减。特别是魏玄此人,机智谋略,乃我生平所见之中,能排进前三之人,现下一招后手都还没出过,我不相信他技止于此。”
“所以,密约之事,白纸黑字,不行!”
绿袍说完,众人大都不再争辩,张地把头埋得低低,不知在想什么,
“散了,散了,记住,不许私下交通罗家,谁要是犯了,严惩不殆,绝不姑息!”
绿袍刚话一出口,就后悔了,总不愿面子上吃亏,反而撂下句狠话,一甩手,大步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