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破落混乱的贫民区,茅草房子拥堵的挤成一簇一簇,毫无章法,零乱不堪,条条街巷从中诞生,错综复杂的铺设在了贫民区的每个角落。在这里随处可见衣不遮体、食不果腹的穷人。混乱不堪的杂物错落的堆放在宽敞的路上,原本还显宽敞的道路逐渐的形成了一条条弯曲的小路,破旧的小木屋树立在道路的两旁,小路上被断断续续污浊的坑洼所占据。弯弯曲曲的脏水污垢随着道路的延伸流向脏乱暗淡的巷院深处。
正是晌午时分,路上的污垢黑水在这个时候变得臭不可闻。路上稀稀松松的走着几个无所事事的闲人,悠悠晃晃的,在刺眼的阳光下,格外惹眼。沉闷之中路的远处传来几声大声的吆喝声。路人纷纷抬头望去,只见两个壮实的汉子挥舞着手中的护棍驱赶着前面的行人,为后面的轿子护行开路。声势浩荡的向着巷子深处走来。随着路上的杂物污垢越来越多,抬轿的轿夫就显得力不从心了,无处下脚的处境让他们身形摇摆,伴随着轿子左右荡漾。
“停”一声怒喝从轿中传出,护轿的汉子赶紧呵斥着让四个轿夫放下轿子。轿夫放下轿子,撩起轿帘。一个穿着鲜红绸缎长衫,腰带碧鹤玉佩,脚穿丝缕布靴的体胖汉子从轿中走出,此时他胖圆的脸上怒气十足,手指着着旁边的一个轿夫,说道:“你们怎么抬轿的,看你们四肢发达的,使不上劲怎么着,要是把你大爷我摔着了,你们这些奴才消受得起嘛。”说在这踹了会儿粗气,随手从长衫的衣襟口里掏出条绢布,擦了擦有些苍白的脸。
看着已经跪在地上求情饶命的几个轿夫,胖汉脸上泛出厌恶的神色,“哼,就你们几个奴才,也不配我和你们计较,但是我也不会这么轻易的饶了你们,你们这次的轿钱就不用要了,还得给我抬一段日子的轿子才行,否则,老爷我把你们打上二十鞭子,再统统拉去挖矿,有生之年别想再出来。都在这给我等着”说完不理他们饶命声,独自带着两个壮汉下属继续往路上走。
路上污水横行,空中的气味在晌午的阳光下散发的越发刺鼻。一身富态的胖汉用绢布捂着鼻口,小心翼翼的带着两个壮汉沿着小路向巷子深处走去。中年胖子一路走一路用绢帕捂着鼻子,嘴上嘀咕咒骂着:“怎么那个算命的住在这种破地方,要不是王掌柜说的那么玄乎,鬼才来这个地方,真是找罪受。”看着巷路被杂物堵得无法通行,又开始大声埋怨起丢弃摆放赃物,泼洒脏水的穷人,原本宁静的道路上充斥着聒噪声。
三人慢慢的走到了一条幽深黑暗的巷口,正准备继续前进时,一声“胖子”从后方传来,胖汉很诧异的回过头来,看到一个十三四岁的乞丐在路上向自己挥手,口中还在说着:“就说你呢,死胖子。”好像被人说到了痛处似的,胖汉顿时恼怒极了,怒吼道:“真是活的不耐烦了,阿六阿七”,“在,邢爷。”旁边的两个壮汉答道。“去,把那个不要命的小子抓过来。”一脸怒气的邢爷呵斥着说道。“是,邢爷。请您放心。”带着谄媚笑容的阿六阿七说道。说完两人快步向着小乞丐走去。
小乞丐看到两人气势汹汹的向他走来,反而笑嘻嘻的站在那儿,身形高大的阿六阿七有些迷惑,也有些恼怒,加快了各自的步伐。这时从胖汉邢爷的身后巷子中传来嘈杂的吵闹声,阿六阿七不由得停下来脚步,和一脸迷惑的邢爷一起回过头向巷子看去,一群年龄大约十几岁的乞丐从巷口冲出,在胖汉三人还没有反应过来时,好几个年龄不大的乞丐撞向了他们,其中一个浑身脏土的偏瘦少年撞在了邢爷身上,邢爷刚想发怒,少年很慌张的抬起脏兮兮的脸,用手边拍了几下他身上的尘土,边低头赔罪的说着对不起。然后赶路似的飞快和前面的乞丐少年汇合,一群人向站着的小乞丐跑去。胖汉邢爷和壮汉阿六阿七还没有从被撞得晕晕忽忽的状态中清醒过来,一群乞丐已经四散的向着各个小巷跑散了,三人回过神来,路上哪还有小乞丐的身影,胖汉邢爷不由得大骂,阿六阿七脸色也极其难看。
胖汉邢爷骂了一会,踹了口气低头拍打身上的尘土,刚想转身带着阿六阿七离开,一看腰上的玉佩不翼而飞,再摸了摸身上的钱袋,神色一变,立刻明白过来,神色显得越加愤怒,“这群该死的混蛋扒手,等到有天再撞到我手里,我让他们生不如死。”身旁的阿六阿七也明白了过来,心中恨意更深,原来是一群偷东西的扒手。听着自己的主子不断的骂着难听的话语,阿六阿七不时的忿恨着说上几句让主子宽心解气的话,巷口的吵杂声才渐渐的消没了。伴随着三人向着巷子深处走去,午后终于恢复了往日的宁静,贫民区依旧在午时的阳光中继续着自己的生活......
阳光从树叶的交叉缝隙中穿过,照在灰扑扑的街道尘黄的地面上,原本狭小的树荫显得更加单薄。一群浑身脏兮兮的少年横七竖八的或坐或躺的挤在街道路边一棵老槐树的周围。这些少年看起来大小不一,有的已是挺拔的身姿,有的还是瘦弱的体格,一群人乱糟糟的占着街边巷口,很是显眼,但周围的居民、路过的行人却浑然不在意,他们都知道在这个贫民区里最不缺少的就是乞丐。
已近黄昏了,红火的太阳已经落入天幕的边缘,但是阳光依旧刺眼非常。让人浑身懒意洋洋。少年们缩在树荫下,散懒着,有的闭着眼睛,用树叶一下没一下扇着热风;有的铺开着几片翠大的叶子遮盖着脸;有的互相斜靠着。
“一凡,昨个开的几回锁,用到现在,咱们手里还剩下多少饭钱呀?”一个黝黑的少年敞着灰色衣襟,躺在灰黄的地上,手臂搁在脑后,一条灰青的补丁裤筒晃悠悠的翘搭在着另一条上,裤筒处露出着一双光着的大脚丫,很悠闲的说道。
“鱼老大,本来呢,还可以够我们兄弟吃上好几天,但今天你也知道,上午咱们送出去一些,中午又祭了我们的五脏庙,”一个看起来十六七岁的少年慢慢的说着,眉宇间透着些活泼,淡淡的笑容显得有些玩世不恭。他嘴角上还叼着根野草,半靠着粗糙的树干,一身的蓝色布衣布裤已经有些脏黑,而且零星的缀上了几个补丁,穿在他虽略微偏瘦但有些修长的身上单薄中带了些活泼。此时他半眯着眼睛,虽仍带着几分稚气,但脸上已有经历过世事的坚毅。他畅快的打了个饱嗝,接着说道:“所以呀,我们马上还要干些活,否则,还有的一点用完后,只能再饿几天肚子了。”
“啊,这么快呀,”黝黑的少年坐起身来,敞开的衣襟显露出健壮的胸脯,他看着靠着树干的少年,脸上显得很惊讶。“哎,这钱怎么这么不经用!一凡,昨天运气好,遇到好几只肥羊,特别是中午的那只,以后还不知道哪天碰到那么多冤大头。”说着这话,看起来很憨厚的脸上一脸吃惊。
“鱼老大,你别老想那么多,有道是今朝有福今朝享,船到桥头自然直嘛。”靠着树干伸伸懒腰的一凡满不在乎的说道。他好似想起了什么似的,手在怀中摸了摸,一脸满足,抬头对着黝黑的少年又说道:“剩下那块玉佩还能值点钱,不过你别想这段日子能当钱使,这个时候风声紧,想换成现银还需要过些时日。慢慢等着吧,急不来的。”
黝黑少年听了这话,神色有些懊恼。
“就是就是,”躺在一凡脚下的一个年龄比他略小的少年也一脸的惬意,他身体干瘦单薄,本来就显小的年龄看起来又小了几分。穿着脏乱的有些宽大的粗布黑色上衣和青色裤子,不合身材的衣服让路人看的有些好笑。他却浑不在意,此时他舒服的躺在地上,打了个哈欠,继续说道:“对了,那块玉佩就是昨天中午从那个胖子身上摘下的吗?”
“对呀,”一凡低头看了看躺在身旁的少年,淡淡的笑了笑。“就是你昨天吆喝的胖子。你可是立了大功的呀,小石。”
“呵呵,林老大,你可别这么说。”瘦弱的少年嘿嘿发笑,但眼神却显得很得意。“我只是吸引了那胖子和他手下的注意力,关键还是靠你林老大的绝活,还有鱼老大他们的接应啦。”说完,伸了伸懒腰。又对着黝黑的少年说道:“鱼老大,你也别想太多了,咱们这日子本就是有一顿没一顿的,你担心的过头了,再说,有林老大在,不会饿肚子的。”
“你就知道吃饱喝足,还真是没心没肺。”看了看躺在地上的少年,黝黑的少年鱼老很畅快的大笑了起来。“石头,每次吃饭看你吃的都不少呀,怎么看着还这么瘦,你吃的都消化到哪了。”
“老鱼头,跟你说过不要叫我这个名字,我现在叫石凌。”躺着的少年好像有些气恼石头这个称呼,坐起身来皱着眉看着鱼老大。“那名字太难听了,别人一听会笑话我的,多没面子。”
“哈哈哈,”鱼老大一手指着坐起身的少年,一手更是捂着肚子很开心的笑着。“你得了吧,石头,咱都是穷混混一个,本来就没什么面皮。再说,我们这些人除了一凡识字外,本来都不会认字的,要不是一凡,你现在会认字写字?我们的名字,像我鱼龙这名字,可都是一凡给取的,你说你除了知道自己的姓之外,你还知道些什么?”
旁边围坐着的少年们都跟着笑了起来,靠着树干的一凡看着他俩的样子,也跟着笑出了声。坐起来的石凌有些不好意思的看了看一凡,摸了摸自己的头。“嘿嘿,我当然知道是我们林老大的本事,我可是他的亲传弟子,做徒弟的可是不能给师傅丢脸了,所以你不要石头石头的这样老叫我,我丢面子不要紧,不能连累我师傅,也就是咱们的林老大跟着落了面子呀。”
看着石凌的一本正经的模样,坐在周围的少年们笑意更浓,都哈哈大笑起来,靠着树的一凡也不由得大笑。笑声在路边显得格外惹眼,仿佛整条道路都鲜活了起来,沉闷的街头这时才露出了难得一见的生气。
石凌看了看日头,觉得还有些闷热,又躺回了地面,舒服的向着树干翻了翻身,抬头看了下靠着树的一凡,说道:“对了,林老大,你这个名字有什么含义没。”坐在不远的鱼龙听了这话,本来准备躺下的身体立刻挺立起来,也很好奇的看着靠着树的一凡。
一凡眯着眼睛看着天空,野草在嘴角吸吮了几下,声音有些低沉,但还是显得满不在乎。“也没有什么含义。就是个普通名字,不过,对我而言有些纪念意义吧...”说完这话,一凡刚刚还很高兴开朗的神情变得有些哀伤。躺在地上的石凌看到旁边的一凡神色有些不对,知道说到了不该说的话,脸上显得很懊悔,暗自怪自己话多,又让林老大想起了不开心的事情了。看到不远的鱼龙又想向沉默的林老大继续询问,石凌赶紧挥挥手,眼神很严肃的看着他,鱼龙见到石凌的举动,刚想说的话硬生生的咽了回去。有些无奈,鱼龙耸耸肩,躺回了地面。
树下重新变得安静起来,沉默的一凡吐出了嘴里的野草,头枕着胳膊,看着天的远方,思绪仿佛随着眼睛也跟着飘向了遥远的回忆..
一凡记得,一凡这个名字是和尚起的,如果别人问他,和尚是谁,一凡只能说和尚就是和尚,因为他也不知道和尚何名何姓,曾经他也无数次的问起过,可是和尚从来都是一句话:和尚就是和尚。一凡清楚的记得:当他很气恼的问和尚,难道你一出生就没名没姓的吗?难道你是无根和尚吗?和尚在听到了这些话后变得与往常不一样,变得不似平常那副笑嘻嘻满不在乎的样子,现在一凡回想起来,才发觉那时和尚的神情有一种莫名的哀伤,是当时自己的懵懂无知无法体会到的。想到这,一凡用手摸了摸心口,视线模糊起来,一种苦涩在嘴里蔓延,有些慌张的抬起手擦了擦眼角;原来我还会心痛,一凡心想。
“林老大,你..你没事吧。”石凌躺在地上紧张的看着一凡,小声的自责,“我又说错话了,你别往心里去呀。”
“我没事,我只是被风沙迷了眼睛,不关你事,你个小石着急陪错干什么,别想以后干活不出力呀。”一凡听到石凌关切的话语心中舒坦了不少,但还是假装生气道。
“怎么会呢,嘿嘿。”石凌赔罪似的笑着回答,看到犹如自己亲大哥的人神色没有再现出异样,放下了心事的他伸展了下身体,闭上了眼睛舒服的休憩起来。
看着石凌安心休息的样子,一凡也闭上了眼睛,头靠着树,思绪的波涛依旧无法平息。他从记事开始,就跟着和尚到处漂泊流浪,居无定所,住过破庙,露宿过荒野街边,艰难的度过了一个个夏热冬寒;风餐雨饮,吃过沿街乞讨的残羹冷饭,受过路人的白眼嘲笑,可以说也算是尝尽了人情冷暖。可是每当想起那段日子,一凡反而感觉那时候的心中总是温暖开心的,跟着和尚雨中狂奔大笑,街边指点路人笑骂,荒野中追逐野兔.....也许是苦中作乐吧,想起这些,一凡脸上不自觉的笑容满面。
和尚不忌荤食,所以一凡不屑的把他看成是个假和尚、野和尚,对佛心不诚,很难立地成佛。和尚听了,反而会变得很庄重的说:心中有佛的人其他一切皆可看成是粪土,没必要注重那些虚无。让一凡无言以对。一凡想起他也跟和尚享受过酒楼饭庄的盛宴名菜,当然这对于四处流浪的他们那是一种奢侈,因为在他想来,和尚带他吃席的钱很长时间才能乞讨够的。直到现在,一凡把这种对他来说有些奢侈的经历完全看成是一种幸运,正是在第一次踏入那种地方时,见识到了文人的风雅,听到文人之间的引辞用典,让当时的他第一次有了对温饱之外的渴望。一凡记得那时和尚看到他的神情后,神色很奇怪,波澜不惊的眼神流露出了似乎有着歉意、有些心伤,沉默中的和尚而后在流浪的路上似乎不经意的都会在一些学堂的附近停留,一凡现在想来,这也许是和尚特意这么做的。他也能像其他有钱人家的子弟一样识字看书,尽管是偷学,但至今他都为那段学堂的日子感到无比的快乐,一凡淡淡的笑了笑如是想,现在回想着自己的往事,这也许是唯一带着鲜艳色彩的记忆了,想到这,嘴角的笑容变得苦涩不少。
那段识字的日子让一凡自己懂得了不少,眼界的开阔让他对以前不了解的事情开始有了很多兴趣,一凡这个名字就是和尚起的,在他识得了自己的姓名后,好奇的问起了和尚它的含义,和尚想都没想的说没什么意思,对此不相信的他不停的追问,和尚不耐烦的难受极了,随口而出的解释了很多,一凡现在回忆起来,和尚那时的解释实际只有那么一句话:你就是一个凡人。
太阳渐渐的收起了那炽热的光芒,光线变得温和起来,老槐树周围的少年乞丐们休息够了,渐渐的活泛起来。四周的吵闹声打断了一凡的回忆,睁开眼睛抬头看了看天空的太阳,已近黄昏了。淡出记忆的一凡恢复了往日轻松自然的模样,叫醒了在旁休憩的石凌和不远处的鱼龙,起身随意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和周围的同伴一起慢悠悠的向路上走去。温暖的红色光芒笼罩在长长道路的行人上,仿佛去除了一切的污垢杂质,显得都是那么美丽多彩,城市的魅力在此刻才异常夺目起来。迎着落日的光辉,沐浴于温暖之中,一凡忽然有了面对未来一切的勇气,也许我能做个不平凡的凡人吧,心里如是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