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头发虽然不长，但却油黑发亮，要不是抹过发油，就一定是发质油性太大。
不知道为什么，当卫波第一眼看到那跟传说中的赌神一样的头发时，就有种对方不太卫生的感觉。
那是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人，穿着很土气的黄白相间的条形衣服，长长的黑色裤子被面包一样的腰身给硬撑得变了形状。
在脚下，却是一双黑亮得与裤腿儿处形成鲜明对比的皮鞋。
“这就是我们公司的吴经理！”当孙叔叔有些恭敬的向卫波介绍时，卫波正努力让自己做出一个看起来最平淡的笑容来。
不能显得太过胆怯，这样人家会认为你能力不行。
但又不能显得过于狂傲，同样会让负责面试的人觉得你心性太高而不愿受管束。
这是一个尺度的问题，面试过不下百次的卫波早已经对这一切烂熟于心。
眼前这个吴经理一看就是常见的善于人际的人物。
他的脸上红红的布满了肉坑，那根本不是健康的红色，而是常期饮酒后的结果。
随着对方那粗厚的嗓音带出问话，卫波更肯定了自己的种种猜测。
“你的情况，孙哥大至跟我说过了！”虽然说话声音像是刀刮石头一样的难听，不过对方的语气却比卫波想像中要和蔼得多：“我们这里呢，地方虽然大，但其实也没什么特别重要的活。除了对日常一些数据进行记录，最重要就是懂得跟别人处理好关系就行了。所以你也不用太担心什么没有经验之类的，上手是很容易的。我叫你小波可以吧……其实说实话，我看你这孩子很不错，只要你说行，回头跟孙哥说一下，下个星期一就可以来上班了。”
吴经理说完停了下来，似乎有深意的紧盯着卫波。
而孙叔叔此时的目光也配合着一般的投了过来，死死地落在卫波身上。
“嗯……”卫波紧皱了下眉头，很快便强撑着让自己的面容看起来继续着平淡不惊的表情：“我……我的确是很想在这里工作！只是不知道自己到底能不能适应下来。所以现在还真的不敢下什么定论。您也知道，孙叔叔是我的长辈，我也是怕……”
“只要你想就可以！”吴经理一横手，干脆挡住了让他继续说下去：“年轻人——特别还是一个小伙子做事情不要顾三顾四的，要有冲劲，有闯劲儿。要我说啊，你这个小子还是很不错的，就是欠缺了点龙性。做事情不要总畏首畏尾的嘛！”
“你放心好了。吴经理跟我都是多少年的交情了。”孙叔叔此时也跟着搀和进来：“我跟你爸那是没得说的。你的性格我也多少了解点，不像现在外面那些好吃懒做的年轻人，活多了就不乐意，动不动还发脾气。那哪能行啊！不过你我还是很放心的……”
走出厂区的大门，看了眼同样满面红光笑声震耳的门卫，卫波再次忍不住长长地一声叹了口气出来。
这里到底适不适合自己？他现在也没有办法肯定下去。
如果单论待遇的话，之前谈的倒是不错。而且有熟人在，相信只要不犯出太大的过错，应该也能混得不错。
但是，难道自己就一年两年甚至是一辈子在这里做下去了？
那些人性格倒是挺合他的胃口的。只是他们说话和工作的方式让人很不太适应。卫波更担心如果真在这里做的话，会不会真像吴经理说的，与这些人很难沟通处理好关系。
脑中一乱，不知怎么，竟然又想到了于特。
卫波心中一痛，好似刹那间内心深处被细索紧紧绞在了一起一样。
稳定的工作，然后找个女人，结婚生子。这一辈子，就这样平平淡淡的过去了。
而这正是许多人羡慕甚至有些嫉妒的。
然后呢？
卫波困惑的停住了身形，一阵寒风袭来，带得全身皮肉都跟着紧崩了一下。
然后，他就失去了于特。然后，他那缓慢而无力的写作也将失去太多颜色和动力。也许终有一天，他会写出一些成绩，但却永远只能将其当成副业，永远只能做一个业余的九流写手。
然后——就他（妈）（（的））没有然后了！
经过了车站，他并没有驻身，反而继续向前而行，一路走着，丝毫也不停留。
风从后面吹来，却并没有带给他多少助力，只是一阵阵寒凉让他缩起了脖子，弯下了腰，带着一阵阵轻颤加快了脚步向前疾行。
决定了！就在这里干了！卫波的心中不断告诉着自己。
从于特在公园离开的那一天起，他似乎就变成一个已经被掏空了灵魂的空壳。
也许这样的人生也不错，他很快就又会经常跟赵斌联系，于洋也会偶而参与进来。
运气好的话，再会上几个老同学，大家时常聚一聚，谈一谈各自的生活。
或许运气再好些的话，他会找一个女人，生一个孩子。将全部的精力和爱心都投入其中。看着孩子一天天长大，自己则在幸福中渐渐苍老。
“唉——”卫波再次停了下来，任由身后那狂风猛烈不止，也只能带得他轻轻摇晃身体而已。
只有傻瓜才会在一棵树上吊死。只要傻瓜才会相信爱情真的可以天长地久。只有傻瓜才会认为没有物质的爱情是最可贵的珍品。
可惜，他真的就是一个傻瓜！
卫波站了一会儿，很想继续迈步前进。但心中却又极不愿意回到家中去面对父母。
他很怕说出真相。父母对他的期望太高了，他们一定很高兴自己找到了一个稳定的工作，然后可以继续张罗着帮他做个房奴，娶个媳妇。最重要的，是他们还可以顺便抱个孙子。
可他很怕自己会让他们失望，他怕自己再一次错过这个看似不错的机会。
腿上传来一下下震动，低沉的音乐因为厚实的衣料遮挡而显得有些微弱。
因此好一会儿，卫波才清醒过来，明白是裤兜中的手机响了。
“喂——卫波啊！”刚拿起电话，对面便传来赵斌有些沙哑的声音：“呵呵，上次你们谈得怎么样啊！”
“还好！”卫波勉强应了一声，他不想再多做什么解释，上一次的见面已经够让自己尴尬的了。
赵斌沉默了一会儿，却又立即完全忘了似的说起了另一件事：“这不是前段时间刚忙完嘛，我们单位没什么事，所以我就组织了一下带大伙一块出去玩玩。怎么样？你也一起来吧！”
“不了！我……”卫波苦笑了一下，这个时候哪还有什么心情去玩。
“唉呀，去吧，正好散散心嘛！”赵斌打断了他，很热情的劝说起来：“于洋也一块儿去的。就今天晚上，明天玩一天就回来。你正好也给他做个伴儿，要不然我们单位的人他都不认识，自己也够无聊的！”
“好吧！”这一次卫波答得很快，因为他忽然发现如果今天晚上就走，似乎就可以避开回去面对父母的难题。
无论如何，他如今的心情不适合再与父母做一次争斗了。或许真如赵斌所说，去散散心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不管怎样，能躲一时便是一时吧。
回到家，果然父母都没回来。卫波匆忙而简单的收拾了一下行装，顺便也给老妈去了个电话，说明要和赵斌一起出去的事情。
赵斌也是来过他家的，老妈对他的印象倒也不错，因此没说什么很快叮嘱了几句就答应下来。
但是随即话锋一转，老妈还是在电话里给了卫波一个突然袭击：“今天面试得怎么样啊。你孙叔倒是打电话来了。说那个经理对你还挺满意的，你跟人家谈好了吗？”
“嗯……说是下星期让我去上班！”卫波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放弃了与老妈很有可能发生的无休无止的争辩。
不管怎么样，先去散散心，这样也给自己更多一些时间去思考。
果然老妈放心了不少，又小心嘱咐了几句，这才匆匆放下电话。
卫波随便在家里吃了点东西，就带着行李走了出去。
他的动作很快，一路急跑到了车站，没一会儿，便随着人群拥进巨大的长长“铁蛇”中去
随着汽车发出阵阵震鸣而缓缓启动，卫波的脑中开始飞快的构思起还未完成的作品。
他不敢停下来，似乎心中一直有个声音在试图将他从这一切如梦如幻的感觉中叫醒。然后带着他去思念一个再不应该思念的女人。
不要回头，也不要停下来，卫波始终告诉着自己。他坚信，只要这两样中有一个出现，他就会深陷其中，再也无法自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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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晚了！”于特抽回了手，不过让卫波觉得幸运的是对方脸上的不悦也随之一同消失了。
“是啊，应该早点睡啊，明天可是有不少事儿要忙呢！”卫波长长的伸了个懒腰，不过反而越来越精神了。
“那走吧！”于特嘴角一扬，竟然笑了起来，跟着转回身一点一点的向回走去。
她走得很慢，好似在有意等待着什么。而她的身后，似乎除了卫波之外就再也见不到其他多余的。
卫波没来由得一阵紧张，小心的跟了上去。
两个人，并肩而行，走得很慢，却渐渐越靠越近。
那气氛说不出来的紧张。卫波以往倒是常在小说中用到凝固这个词。只不过，直到这一刻他才真真切切的体会到凝固的空气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心，跳动得越来越厉害了。猛烈的程度让卫波感到整个头都在跟着一同震颤，他甚至担心再这么下去，还没走回房间自己就要先撑不住了。
于特的手似乎离自己很近，卫波小心的歪了下头，假装望向头顶斜上方的照明灯，其实却是用余光在扫视。
对方的手果然没有摆动。而是若有若无的轻轻晃动着，这与身体走动起来时应该带出的平衡幅度可是极为矛盾的。
难道她也希望如此？卫波心中一动，却始终还是无法鼓起勇气去做下一步的动作。
于特此时轻轻哼了一声，目光却仍然望向前方，似乎并未对离自己身边太近的男人有过多的留意。
卫波却被这一下惊得清醒了一些，转头望了眼身侧，房间号显示他已经走过了房，正在跟于特一起没有停下来继续走着。
“再晚些就没机会了！”卫波心中暗自吃惊，不但没有因为自己走过房间而及时折返，反而暗自下了最大的决定。
他横出手，好似怕捏坏了什么似的轻轻地握住了对方的手。
这一次的感觉却又不同，肉乎乎的软得好似可以捏出水来一样。
卫波禁不住全身都跟着颤抖了一下，但终于还是坚持住了没有松开，继续拉着对方的手向前走着。
一步、两步、三步……卫波不清楚于特的房间在哪里，更不知道何时就会结束这短暂的亲密接触。不过随着步子越走越多，他的心中却是越来越安定和喜悦。
她居然没有反对！卫波生平以来第一次对自己的鲁莽和冲动而赞赏。
一丝丝甜蜜箭一样的冲进身体里面，让他有种不太真实的感觉。
昏暗的廊道内，一切似乎都看起来那么的虚幻。不过那握在手中的柔荑却又清楚的告知他这真实得不能再真实的现实。
爱情的感觉，卫波终于有生以来第一次体验到了。虽然说不清道不明，无法用言语来表述，不过这感觉却总是给他一种飘浮的错觉。
是的，他此刻除了那只紧握着对方的手之外，其他身体上所有的一切细胞，似乎都已经软软的甚至开始在向天空中飘动一般。
“咳——”于特轻咳了一声让正飘飘然的卫波“坚实”了一些，然后她转过头来，涨红着一张脸迎上了卫波炽热的目光：“我到了！”
“啊——”卫波极是不舍的松开了手，和于特正相反，他的脸上此刻竟然出奇的平静，没有半点异样发生。
于特小心的轻轻推开了门，先是向着里面望了一眼，确认那小孩儿真的睡熟了之后，这才放心的迈了一步进去。
“喂——”卫波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好像有另一个灵魂正在控制着自己一样的喊了出来。
“啊？”于特紧张的回过头，此时大半个身子却已经跨进了门里去。
“啊……我是说……”卫波挠了挠头，脸上终于还是禁不住“烧”了起来：“你早点休息。嗯……还有……做个好梦！嘿嘿……”
“嗯！……”于特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间又笑了起来：“谢谢！”
“那……晚安了！”卫波紧张的挥了挥手以示告别。直到对方关上了门，这才如释重负的向自己房间走去。
他长长的出了一口气，之前的兴奋一扫而光，身体刹那间好似兴奋剂过了时间一样的疲软无力。
相信应该会睡个好觉的！卫波心中想着，忍不住小孩儿似的前蹿着跳了一下，然后摇晃着身形向回走去。
“喂——”身后再次传来一个声音。
卫波一愣，急转过身去，却是于特开着门，露出小半个身子来向着自己挥手。
她的长发顺势披下，卫波竟生出了一种聊斋中女鬼般的香艳错觉。
见对方又向着自己招了招手，卫波这才确定这不是错觉，他本就没走远，急跑了几步便来到近前。
“那小讨厌睡着了。”于特笑了笑，将房门又开大了许多：“我看你也不是很困，不如再聊聊吧！”
“好啊！”卫波刚说完立即察觉过来自己答应得太快了。不过此刻也来不及多想了，从他点头之后，于特便转身向屋内走去。
卫波只觉得脑袋中阵阵发麻，刚退散下去的兴奋似乎又有点要重新点燃的冲动。
他小心的关好门，借着房间内昏暗的灯光下，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儿正横卧在床上，发出出阵阵轻微的酣睡之音。
虽然只是一个人，但这里也和卫波那间房一样是分成两张床的。
小男孩儿躺在一张床上，此刻于特也半倚在另一张床上。
墙角处还有两张极大的靠背椅，卫波走过去费力的抬起来直到于特身边这才轻轻放下。
那椅子本来就很沉，再加上又不敢弄出太大的动静怕惊醒小孩儿，所以显得特别吃力。放下椅子后，卫波竟然忍不住喘了几下，额头上一时间却累得有些微汗渗出了。
“看来你平时不常锻炼啊！”于特笑着不知从哪掏出的纸巾替他擦了擦额角。
望着对方那下巴以下线条分明的脖子，卫波禁不住猛咽了下口水，有冲冲动，心中却终于还是理想占据了上风，没有似电视剧中演得那样直接抓住对方的手。
于特也只轻轻象征性的擦了几下便算了事。然后半倚在床上，微闭上双眼，竟似有些困顿了的迹象。
卫波再次咽了几下口水，喉间随之轻轻蠕动了几下，他很想起身离开，这个时候的确是应该去休息了。如果真被赵斌或是他家的亲戚看到他在于特的房间里，天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你要是也累了，就上来歇歇吧！”于特轻轻挪了挪身子，空出好大一片地方来。
那床虽然只是单人床，但宽度却足够挤得下两个人的。
“嗯……好啊！”卫波本来是想要拒绝的，只是没想到话到口边却变了意思。僵硬了身体站起来，似乎费了好大的力气才终于那么小心翼翼的靠在了床上。
对方身上的香气扑鼻而来，虽然他们离得仍有段距离，不过那味道却不知为何变得很是浓烈。
这味道带着些许的清香，卫波猜测或许是些普通的香水或是香精之类的东西。
“你如果困了的话就睡吧，不过可不许有什么其他的想法！”于特瞪了瞪眼，做了个略微有些恫吓似的表情。
“当然，放心吧！”卫波心中泛起些许失望，但很快却又莫名的宽慰起来。他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此时竟还因为对方的那句话而隐隐有些高兴。
他们之间此刻是如此相近，似乎只有不到一尺的距离，只要伸出手，就可以轻轻的搂住对方。
那感觉是如此微妙，让人充满了如梦如幻的游离感。
“小姨！——”小男孩儿的声音突然自头顶传来。
卫波这才清醒了一些，抬起头来，却见之前那熟睡的小男孩儿正站在床上向下盯着自己。
“他是谁啊！”小男孩儿指着卫波大声喊叫起来。
“他是你胖舅舅的朋友！”于特却显得冷静得多，安慰了那小男孩儿几句这才劝得对方从床上走下地。
“我……我想和你睡！”小男孩儿不满的说着。
于特只犹豫了一下，很快便答应下来：“嗯……那你听话马上睡觉，不然我就把你送回你妈那屋去知道吗？”
又向卫波这边多看了一眼，小男孩儿也没犹豫多久便点头答应下来。
“好——那你乖乖的啊，早点睡觉，明天还有许多好吃的要吃呢！”于特似乎天生就有带小孩儿的魔力，没几下便拍着那小男孩儿重新睡过去了。
三个人挤在一张床上，虽然小男孩儿占的空间不大，但怕他翻身掉到地上，于特还是不得不向着卫波这边靠得更近了许多。
卫波放缓了呼吸，他此刻甚至都能感觉得到对方的呼吸同样轻轻吹拂在自己的脸上。
于特那双大眼似乎活了一般同样紧张的盯着卫波，好半天，她才终于握住了对方的手，然后慢慢闭上了眼睛：“快睡吧，天亮前你再赶回去，千万别让人发现了。”
卫波点了点头，也不管对方是否看得见，也慢慢闭上了眼睛放松了身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