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叶的和平,似乎在一夜之间被倾覆了。
鳄鱼潜伏在水下,湖面波平浪静。但每一只游弋的水鸟都没有逃过狩猎者土黄色眼睛的窥伺。平静只是为了猝然的爆发,等到时机成熟的那一刻。
那一刻,就是现在吗?
银月的手指在收紧,因为恐惧,更因为愤怒。
月明星稀,离宫萧索,月色从巨大的玻璃窗洒落,窗外树影摇曳。这里就是星颖说的曾经的大公主的寝宫,现在的拘禁地。如同一只战败的鸟,被深深地锁在了笼子里,不见天日。
贵族女子面上带着微笑,闭着她睫毛盈长的眼睛。她胸前别着一枚钻石胸针,是这间不掌灯的屋子里最明亮的所在。静止的、如一潭死水般的所在……
银月鼓足勇气走近这个已经没有生命气息的女人,伸出手……
风吹动窗外枝叶披拂的大山毛榉树,月光被切割得零零落落了。银月的手指在这明暗交错的光里细弱的宛如虫须。精灵深吸一口气,另一只手拉紧斗篷的领口。
女子还是静静的,发迹有不仔细看绝对察觉不到的虚浮白线,隐隐地浮动着,宛若松动的皮肤。但这绝对不是人皮,因为它的上面散发着隐秘的气息,散发着,在辉月宫每一次有女王出现时便会变得浓重的气息。
这绝对是一种不详的味道。
“刺啦……”虽然做好了心理准备,面具揭开的一刹那,银月忍不住轻声惊叫出声。再铁石心肠的人见了这场面,也不能无动于衷,更何况是一个善良的精灵呢?
戴着面具的女人是何等的静美,虽然比不上女王的倾国倾城,但自有皇族的尊贵典雅。但是这张掩饰的人皮一掀开,里面的真实面容已经高度的腐败。她的一只眼皮霉败了,青黄的眼球鼓了出来,带着怨毒的神色。尸虫在脸颊上翻动,钻出黑忽忽的*。腥黄的脓水滴答到光洁的地面上……
银月突然觉得胃中一阵翻涌,心中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离开这里。
“有刺客混进来了!”突然,房间外,是谁在大声呼喊。
糟糕,还是惊动了守门人。银月一惊,并指拉下帽兜,想要尽快逃离。但守卫们的动作比她想象的快得多,简直像是有预谋一般,就等着她钻入这个陷阱呢。一个火球飞进大公主的起居室,银月不想多做纠缠,也不抵挡,合身扑倒。
火球擦身而过,轰隆打中了高坐的大公主。端坐的尸首就像晒干了水分的枯柴,一刻不停缓,噼啪作响地燃烧起来。银月匆忙中回头望了一眼,峥嵘的火焰里,女子的脸皱缩成一团。一根黝黑的尸虫半条身子伸进火光里,痛苦地扭曲,随即化为灰烬。
“混账!是谁发的火焰弹!伤到夫人怎么办?”外面有个声音高吼道。
“抓刺客……”“快救火……”庭外顿时乱成一团。
就在这时,天突然黑了。大片浓云掩映住了当空明月,东边隐隐传来禽鸟的叫唤。庭院中还剩下三三两两的小灯,阴风袭过,这些灯苗挣扎几下,统统地熄灭了。
好机会,银月暗想。足下一点,起身翻越围墙。
不动声色的狩猎者露出得胜的微笑,在精灵轻巧地一跃的同时欺上,抬手击中她的后颈。银月还没有来得及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就一声不吭地倒下去。像一枚花瓣飘落在侍卫们的包围圈中……
……
“通敌叛国罪?”女王拉起滑落的披肩一角,斜眼注视着表情冷肃的侍卫官。
骤的脸色出奇的苍白,可以看得见皮表下铁青的血管。他的嘴唇也是铁青的颜色,一丝不苟地紧闭着,迎向女王的冰蓝眼珠充满了不服从管教的桀骜。
狮子毕竟是狮子。即使偶尔因仰慕而服从,但他与生俱来的高傲是渗到骨子里,融入血液中,一旦苏醒,就不可一世的,更何况,现在的狮子,正在因为这种仰慕而愤怒着。
“我记得,八年前梅西瑞拉女王登上加冕的辉煌台,对红叶全体民众宣誓。红叶不是我一个人的红叶,也不是一群人的红叶,是全体公民的红叶。”骤讥诮地勾勾唇角,脸上丝毫没有笑意,“怎么,今天证据确凿,梅西瑞拉却要为了一己之私,饶恕惊扰圣兽,造成百余名民众伤亡的罪人么?”
“你应该感觉到,这件事情绝不像表面……”女王以手掩住抽痛的肩头,尽量控制住内心的波动。第一次看向侍卫官的双眼里充满了乞求。
“我什么都没有感觉到!”骤厉声反驳,眼前事物蓦然失色,连女王肩头纱布上的血红也失却了色彩。又有汗珠从他额上渗出,从眼角流入,咸涩的刺痛了他的眼睛。“我只知道,那个姓泰坦的家伙不应该出现在这里,我希望他立即从我眼前滚开,或者——从这个世界上消失!”长久的站立消耗了骤太多的体力,一阵阵眩晕袭来,他几乎摇摇欲坠。
女王沉默片刻,望向骤的目光中那一丝柔软慢慢变硬,变冷。“卡萨洛·莱恩·克里斯蒂,我最不希望把你与任何不光彩联系在一起。”
骤已经背过身去,眩晕迫使他闭紧双眼。为了节省力气,他把声音放轻,听起来竟然有奇特的伤感的意味,“是吗?看来你还是高看了我一眼,我是不是该谢谢你呀。”
“不管真相如何,希斯廷触犯神明的罪名一定会成立,因为事态重大,他不必引渡回国,即可由我国直接处以绞刑……”背着女王,骤虚弱地吐了口气,像是在微笑,“如果你真的喜欢一个人,就该不遗余力地保护他,而不是让别人轻而易举地钻了空子。”
骤抬眼看向镶金木门,大臣们已然等在门外。他们在讨论,并且毫不掩饰地把讨论的话题大声地嚷了出来,丝毫不理会守卫侍女的规劝。
“那群老头子在等你一个公正的决断呢!”哼笑出声,骤头也不回地离去。
在开明的国度,监狱也是相当的开明。
比如,对待身体负伤的囚犯,比如说我,还会有专门的狱医来治疗。这绝对不是出自女王陛下的恩典,因为跟着狱医一起来看我的是横竖看我不顺眼的骤。好吧,这次红叶之行,应该可以说是失败得一塌糊涂,两个冰冷的侍卫官,一个过于美丽的女王。
应该是女王还没有恢复,所以探视就由他来代劳了。虽然我现在的样子很像一卷摔得流汤儿的馅饼,但是我又为什么要怕他。
——他的样子比我也好不到哪里去。
我们两个之所以一个还能站着一个躺在床上,最大的区别只在伤的部位,更大的区别是他比我能充。充就充吧。
骤也不嫌脏,就在房间里唯一的椅子上坐下了。虽说坐的还是四平八稳,不过我没摔肿的眼睛看的很清楚,他撑在膝头上的手细微地颤抖着。所以嘛人逢喜事精神爽,可惜爽快的只是精神,体力吃不消是摆在面前的事实。
“你看起来很快活。”他微侧着头,看着我也是笑的,冷笑。
“当然,”我不否认,“看你还有心情悠哉闲逛,谢天谢地,陛下她没有大碍了。”
骤又是微微一笑,我还从没见过他在一会儿的时间笑这么多回。不过他笑起来比绷着脸故作深沉的时候显得更有深度,因为他每一个笑容都别有用意,只不过,就是没有一个代表愉快。
“死到临头,还有心情关心别人?”
“我没有拉人垫背的习惯。也做不出为了报复一个人而让百余无辜百姓送葬的事情。”我想点头,却只能在原地耸了耸肩。
“是吗?”仿若恍然,骤哦了一声,丝毫不愠怒,“我以前怎么没有发现泰坦先生是如此的伶牙俐齿呢?”
“因为我很少发脾气,愤怒的形式也不一定是叫骂或者厮杀,你说呢?但是我要警告你,骤,你这样是无法击败我的。”
“是么?看来这一点我比不上你。也不知道是我不够沉稳,还是泰坦先生你愤怒的程度不够高。”骤上身前倾,笑意莫测地盯着我的脸,同时举掌双击。
不知是他受伤的缘故,还是我的心理作用。他击掌的速度是如此的缓慢,间隔冗长。
人的预感就是如此奇特,虽然我还没看到任何,我的心却飞快地提起来了。
狱门打开,出现了让我绝对意想不到的一幕。银月反绑着双手,被两个红叶士兵拿长枪抵着,押解进来。
精灵的小发辫都散乱了,憔悴的小脸上粘着草丝和灰土。她看到躺在床上的我时也大吃一惊,一下子停住了脚步,不可置信的睁大了眼睛。
“为什么!”我先吼了起来,“为什么把银月抓来。你已经如愿以偿了,随便怎么整治我都行,我一人做事一人当!”
“不错,”骤根本不为所动,“一人做事一人当,所以,刺杀了大公主殿下的银月小姐被关押入死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