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觉我睡了很久,当我睁开惺忪的睡眼望向窗外,天色已然灰蒙蒙的了。
世界出奇地安静,后来庭院里开始掌灯。轻盈的宫女们如鱼儿列队,手捧着星星点点的火光,将宫殿里,长廊下,每一扇大门两边安插的灯座点亮。之后我和银月一同被请去,在一座规模不算大,但装潢十分淡雅的房间里用过美味的晚餐。女王没有现身,陪同我们的是星颖,坐在最上首的却是星颖的老师,那位白发苍苍的老者。
或许是由于星颖的关系,我对这位老人家也抱有十分的好感。记忆尤深的是在烈日大会上,他对惊魂不定的弟子呵护支持的模样。他给我的第一印象决定了我对他的态度——完全发自内心的爱戴。
星颖则表现的十分乖顺,当然不是我的小精灵那样子的俏皮可爱。她在师傅跟前也不敢冷着脸了,老者说一句话,她都两眼瞪直很认真地听着,要不就很听话地点头附和。
我禁不住暗笑,什么惊动了佣兵工会使用龙的法术的天才魔法师,什么女王的侍卫官雷组组长,现在她什么都不是,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女孩子,一个在爷爷面前百依百顺的乖孙女。
我偷笑的样子一定引起星颖注意了,因为她趁老者不备,横了我一眼。
可能是餐桌上烛光的缘故,那一刹她的半边脸颊竟然飘上一抹绯红。
——那么一定是光晕的缘故。
我们的晚宴在非常祥和的气氛中结束了,我跟星颖的师傅一见如故。他如长者那般睿智,但又慈蔼可亲,一点儿也不端架子。所以我打心眼儿里喜欢他,看得出来他也很欣赏我。
星颖似乎比平时开心很多,直觉告诉我,这是因为我与她的师傅相处融洽造成的,却经不住考问。为什么我与她的师傅交好,她就会开心呢?
回到房间时,天色黑透了。我正为如何打发睡前漫长的时间费脑筋,就听到有人敲门。
我以为是银月小丫头。
打开门,三个陌生的女官站在台阶上。她们很有礼貌地向我问了安。最前面的那位年纪大些,从打扮上看得出她地位最高。
“泰坦先生,陛下邀请您今晚去荧光森林的望月崖共赏明月。”我让她,但她显然没有进屋的意思。这位中年女官的容止高贵,双手一直扣在腰际,说起话来风度翩翩,音色优雅。
我马上回想起星颖的警告,“可……”
“泰坦先生,陛下会在望月崖等您。请您准备一下立即动身。陛下说她说公务繁忙,一整天都没能抽出时间,没有尽到地主之谊她深感歉疚。希望今天晚上能与泰坦先生尽情地欣赏月色。”
既然是女王亲自发话,我就没有拒绝的余地。
这样也好,可以再次制造气氛,在恰当的时机跟她提一提红叶神秘组织的事。没有人喜欢别人贸然地闯入再提出要求,但是我对她动之以情,兴许她会改变态度。
我转身去拿圣光盾和阿利亚笛子。但那名女官一眼看穿了我的意图,她低声叫住我,“泰坦先生,月圆夜的荧光森林必须保持安静。这是我们红叶国最神圣的日子。因为每一个月月亮最圆的晚上,红叶圣兽——圣翼独角兽会降临在这片树林,任何一点大动静,都可能把它惊走。”
哦,原来星颖不让我乱跑就是因为这个啊。圣翼独角兽又是什么?从表面的意思看,就是长着翅膀的独角兽了?能上升到一国圣兽的地步,是不是比艾伦更高贵些?我很快笑着在心里打了自己一巴掌,我什么时候也变得这么势利了?呵呵,想起我碰到的艾伦和火凤凰,他们又岂是人类的小小国家能够“高贵”住的。
您以前听说过红叶之国吗?听说过红叶之国,应该知道荧光森林。
大概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这一奇异的变化。嗯,差不多是十年前,女王陛下登基的时候。主啊,没有人能想象那一晚上,围绕王都的几十里枫树林一下子在明月下变成了水晶丛林。天马降临,健美的身躯徜徉在王都之南孤峰望月崖上。它雪白的翼展有两三米长,翅膀轻轻一扇,银色的流光就在羽隙间流淌而出,吹掠过大片大片剔透的银色枫树,像明月的精魄,时光的风沙……
年老的长者们纷纷传诵,我们尊贵的陛下受到了上天的祝福,她是从天堂里下凡到红叶的女神,是要带给我们幸福与富足生活的圣使,天马,就是陛下在天上时的坐骑……
当明月穿过明纱似的薄云,我身边原本幽暗的枫树丛开始发生变化。如果不是亲眼目睹,简直难以置信世间真的有这样的奇迹存在。先是闪烁着点点绿光点的萤火虫感受到这一时刻气场的转变,纷纷从栖身的草丛中飞出来。它们飞得极缓极慢,绕着枫树的主干袅袅起舞。一圈一圈,螺旋着上升。千亿颗小生灵提着绿灯笼拉开了大剧目最初的篇章。
然后,每一株枫树的底部在萤火虫飞过时被点亮。那亮光是从树心里透出来的,犹如灯笼里的烛光,之后一寸一寸地往上蔓延,延伸到树顶,扩展到各个分支,填充到亿万片五角形的叶子。光越来越盛,从模糊到通透,直至整个树干都像是冰雕雪砌而成,直到每一片树叶都如同繁星闪烁。
如果背景配上一曲交响,此时此刻,它正演奏到最高峰。眨眼功夫,我竟然置身在了星星的海洋里,恍惚中分不清天上人间!我的心被这无声的乐章冲击的澎湃不已,全身控制不住地战栗,几乎有大声呼喊的冲动!
“泰坦先生,我们的马车只能送您到此,在登上望月崖之时,请不要发出大的动响。”女官竖起食指比在唇前,现在她连说话的声音也有意降低了。她的话刚结尾,身侧一直沉默的随从熟练地拉开车门,车门外,马夫在躬身安放踏凳。他直起身子,对我摆了一个“请”的手势。
这里是望月崖的脚下。
望月崖并不是真正的山崖,它有平缓的坡度,光滑的岩表。它显眼,只为在一马平川的树林里耸立出来,因而显得尤为孤高。我举步摄阶而上,望月崖的正面有白色大理石砌成的登山台阶,流畅的白色贯通整座山体,闪着莹莹的白光,宛若月光女神垂落人间的一条披巾。
此时此刻,我只像是披巾上一颗游走的尘埃。
“当萤火虫点燃整座荧光森林,红叶的夜空都会被照亮。在这一晚,红叶未婚的少年男女们可以自由地穿梭于森林中,约会。在这一晚许下的诺言将永生不变,被圣兽注目过的爱情将会天长地久。”上午,红叶的小宫女们如是说。
银月握紧掌中连心叶饰,那柔滑的边角,软玉般温润的触觉此时竟能刺痛皮肉。
希斯廷明明说要走的,是她自己又把他推回到女王身边。这能怪谁呢?
然而女王偏偏在今天晚上约希斯廷相见。
女王的用意如雪上鲜血般明显,那样尖锐的张扬刺痛了她的眼睛。希斯廷希斯廷你要明白,魔族或者天界,谁统治人间,对精灵银月来说,都不是十分重要的事情。银月只是明了,如果不能让你亲自侦查这件事情,你始终会把它作为一个心结压在心底。
银月给了希斯廷自由,希斯廷能给她信任吗?
“银月,希斯廷呢?”
银月正在出神,没有发觉门口站着一个人。
她抬起脸,有些有气无力,“是星颖啊。你找希斯廷?他不在,我见他被几个侍女带走了,好像是你们女王邀请他去望月崖。”
“嗯?”星颖似乎有些吃惊,“陛下竟然在今晚邀请西斯廷!”
“是啊。”银月坐在希斯廷的床上,冲星颖浅浅一笑,她的表情像是十分虚弱,“我是希斯廷的未婚妻,还不好意思主动邀请他去林中赏月。但是你的女王陛下明显是情场老手,我没看错,骤也被她迷得神魂颠倒吧?男人都在巴巴地等待她的垂青,有谁能抵抗她的示好呢?”
好不争气,明明想要做得开朗大度些,说出来的话还是这么酸溜溜的,小孩子气。
出乎意料,星颖听到这样不逊的话并没有发作。她垂下睫毛,目光落在铺满窗花的地砖某一处。她和银月一个在屋里一个在屋外,远远地相对,沉默了半晌。
“对了,我还没有问。”银月扬起眼角,瞟着星颖,“这时间你又有什么事找希斯廷呢?”
星颖一怔,很快地感觉到银月不咸不淡的问话包含的敌意,“我只是路过,看到希斯廷的房门开着。”她平静地说。
银月没有立即答话,眼光不客气地盯在星颖的右腿上。
星颖这时候反而不避嫌了,抬腿迈进屋子。她紧绷着伤腿,表面上还看不出一点儿端倪,尽量使自己的步伐看起来轻快。她走了几步,想到什么似的,回过头去。庭院里寂静如睡,只有一片月光如银如练。此时的银光森林应该是安静中隐含着巨大的喜悦的,而人迹寥落的辉月宫,在寂静中显出巨大的空虚。
星颖无声地叹了口气,回手掩上房门。
屋子里没有灯,只有月光。
星颖在床对面的椅子上静静地坐下,轻声说,“我陪陪你吧。”
银月觉得意外了,今天星颖的举动有违常理。她的心绪已然平复不少,端正了身子对着星颖,想了想,苦笑,“我想希斯廷这家伙肯定不会想到,我们两个竟然坐在他的房间里谈天……就像,我们也想象不到他正在跟女王做什么……”
“银月,”星颖迅疾地打断了精灵近乎神经质的独白,“你想的太多了,希斯廷跟陛下能做什么!陛下是不允许任何人接近她,而她也是不可能爱上任何人的!”
“呃?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