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李长歌折身而返,他前方,便是五柄尺子,与半方飞雨,但他已顾不得了,哪怕被九曲尺,覆雨刀,洞穿千遍万遍,他也要在死前,回到她的身边。
他的眸中满是乞求,哪怕自己死上百回千回,他只求上天,千万千万,佑她安然。
他早已不记得自己的死活。
“噗“他嘴中喷出一口鲜血,那即将临身的诸术气机,已将毫无防备的他,先行重创。
下一刻,诸般术法,会将他生生撕裂。
便是此际,骤变又生。
一尊八臂菩萨,于李长歌背后,倏然而现,它似是由千万滴雨水,氤氲而化,瞬间凝成,代李长歌,挡住所有的攻击。而菩萨八臂,猛然扭转,所持八刀,刹那间挥出,将已贴到李长歌肌肤的五尺击落。
那携着千钧之力的飞雨,竟有灵性一般,自行闪开一条通道,让李长歌安然通过。
“噗噗噗噗······。“七剑,将菩萨洞穿,汽化·······。
“笃笃笃“,三尺,将端坐在菩萨眉心处的老者死死钉住,尔后千万滴飞雨,嵌入了他的体内,千万道血泉,喷涌而出。
那人,正是寒莫雨,他早已尾随而来,埋伏暗处,以寒家的慈悲之水,揉入雨中,这才在关键时刻,驱散飞雨,替李长歌留出一条生路。
寒莫雨渐渐模糊的视线,依稀看见李长歌抱起了沈雁儿,这才微微一笑,喃喃道:“我欠你的,都还了。“言讫,闭目而逝。
其实,他早已死了,早在他以重伤之躯,勉强凝成这尊菩萨时,就已被术法反噬,震断了心脉,所以能支撑到现在,只是想亲眼看到,自己还予他所欠的命。
几朵愁云遮住阳光,天地,只剩一片惨淡的灰暗。
李长歌轻柔的抱起沈雁儿,心,却沉了下去-----他只放出神识略一探查,就不敢再看下去。
她的心脉,早被震得七零八落,都不知是甚么,维系着她的一丝若断若续的气机。他想叫醒她,却又不敢,他怕她醒来,觉察道疼痛。他想让她维持着此际之状,又怕她就此再醒不过来。
他目光渐渐呆滞,又变得再没神采,仿佛瞬间变成了一具再无灵魂的行尸走肉,他颀长的身子,佝偻下去,终于跪倒在地。他双肩颤抖着,终于仰天一声悲号,泪珠滚滚而落。
“答、答······“,几滴滴在她凄美的玉容上,她长长的睫毛颤了几颤,慢慢张开,便再度看到了他。
她伸出颤抖的手,轻轻擦去他的泪滴,柔声道:“傻子,哭甚么,再哭,就不好看了,我的李长歌,天下无双,怎会像凡夫俗子一般哭鼻子呢?“
李长歌频频点首,哽咽着应道:“嗯······嗯·······我不哭·····我不······。“可眼泪却越来越多。
她勉强一笑,道:“我没事的,你·····你·····别伤心,好么?“
“嗯······嗯·····我·····我不伤心······。“他连连应着,双肩的颤抖,却更是急促,他想把眼泪憋回去,可平生第一次感觉到,它那般的不争气。
她轻轻咳了几声,每一咳,都会漾出一口血来,每一咳,就会现出几分掩藏的痛楚。他手忙脚乱的帮她擦拭着,口中连连道:“我不哭,我不哭就是,你·····你别生气啊。“
“傻······傻子,我······我······咳咳······怎会······生你的·····气呢。“说完这句,她已气若游丝,眼睛,也要渐渐阖上,可她突然想起了甚么,猛地一下惊醒,玉容上现出几分潮红,人,也精神了许多。
李长歌的心,猛地被剜了一下,尔后沉入了万丈深渊,他只觉得周身左右连同这整个天地,都漆黑一片,他知道,甚么叫回光返照。
她痴痴的看着他,仿似这一生都看不够,美眸之中,尽是诉不尽的柔情,她柔声痴痴道:“喂,你知道么?那一天,万花大会上,你抱我在怀里的那一刻,我就在想,这辈子,便死,都值得了。“
“不许你胡说,我不让你死,我死,都不会让你死的。“他像个孩子似得,轮番用左右手擦拭着眼睛,可仅仅一双手,又哪能擦完那流不尽的泪。
她摇了摇头,又痴痴道:“可现在,我又后悔了,我还没和你待够呢。和你相识太晚,分开太早,还有那么多的话,没和你说,还有那么多的风景,没和你看。还有那么多的事,我都没告诉你。“
“你知道么?“她梦呓似得对着泣不成声的他道:”我把你给我的东西,都偷偷的留了起来,以前在寒家,就有那么一个锦盒,里面全都是你给我的东西,有咱们最初相识,你送我的镜子,钗子,手帕,手镯,还有后来,咱们一起游历,你送我的丁香花,梳子,还有那串你亲手戴在我颈上的珍珠项链,你用野草给我编的那枚戒指········。“她如数家珍,一样不落的将盒中事物说了出来,这些事物,她太过熟悉,哪怕叫她倒着背,她也能一样不差的背出来。
她每说出一样事物,他面上的悔恨与痛楚,就多上几分,他不知说什么,一任眼泪狂涌。
她又轻柔的擦了擦他的眼泪,呓语道:“以前,咱们分开后,我每天早上起床,都要先翻上一遍那些东西,回想一遍,和你在一起的那段日子,我跟丫鬟说,哪天要是我死了,就把这锦匣,和我埋在一起,我这辈子甚么都不要,我就要你给我的好,永远的陪在我身边。”
“天见可怜,咱们又到了一块。“她又吃力的在怀里,拿出那方衣摆,道:“可这一回,我就收藏了这么个衣角,我还想收藏好多好多的东西,攒满一个大大的房间,等将来咱俩都老了,我就把那些东西都翻出来,咱们坐在一起一边看,一边回忆从前的时光。可才这么点东西,就该走了······。”
“不!不!你别走,我求你了!别离开我。”李长歌悲咽道。
四方群雄,听到这里,再也忍耐不住,好多人也随着李长歌,抽泣起来。
“傻子。”沈雁儿连连帮他擦拭着,口中埋怨道:“瞧你,鼻涕都出来了,哪里还有当初的样子,你记得么?咱们初见的那会儿,正是洛阳诗会,你一首水调歌头,将八方才子全都折得心悦诚服,我为了难为你,刻意的出了个刁钻的题目,叫你只用白话俗言,不许用格律得写上一首意境悠远的诗来,别人都作不出来,只有你,张口就写出了那首。”
李长歌目光渐渐游离,似又回到了那个夜晚,圆月高悬,八方才子汇聚,蓦然回首,却见到了灯火阑珊处的她。
她闭上美眸,喃喃念到:
“午夜梦回,独伫窗前。
薄雾淡淡,恰如哀怨。
不知是梦里分手,引来了我的慌乱。
还是那醒时惆怅,勾起了夜的无眠。
不知那,幽幽滴露,会否是,花的饮泣。
还是那,凄凄弯月,本就是,心的凋残。
这一刻,好想执你之手,朝朝暮暮。
这一生,只愿与你相依,岁岁年年。
掬一抹相思,洒落云端,今宵,为你御寒。“
她口中喃喃念着,李长歌轻轻和着,一阕终了,群雄呆若木鸡,竟有大半,被这幽远的意境,带的神思不知何处。
倘非斯时斯景,怕所有人,都会为此诗,拍案叫绝。
她喃喃念罢,深深的看了他一眼,似要将他的样子,永远的铭记在心间。李长歌大慌,悲声道:“雁儿,别······别·······。”
“死呆子”。她美眸流出一丝喜色,口中嗔道:“你还知道叫我雁儿啊,我还以为你忘了呢,我还以为这辈子都听不到了呢,我好想这一生都天天听到你这么叫我·······。”
李长歌连连道:“那我现在就说给你听。雁儿······雁儿·······。”他神情的一遍遍叫着,她闭目陶醉的听着,玉容上的潮红,却渐渐散去,她猛地挣扎着睁开眼睛,再度深深的看着他道:“你知道么?这辈子,我从没喜欢过别人,我只喜欢你,来生,我还做你的女人,好么?”
他的泪珠,混着鼻涕,滴落道她的额上,她也毫不嫌弃,毫不躲避,就那么痴痴的看着他,等着他的回答。
他轻轻俯首,在她额上温柔一吻,吸尽那些咸咸的鼻涕与眼泪,柔声道:“来生哪够,咱们生生世世,都在一起。”
她嫣然一笑,笑着笑着,两行珠泪终于落了下来。她一直在忍着,她怕她一哭,她更加伤心,可这一刻,她再也忍不住了,她痴痴道:“喂~照料好自己~。“又伸出乏力的手,帮他拭去最后一滴泪滴,玉手便颓然坠下,生机再无。
李长歌痴痴的看了她良久,这才轻柔的放下了她,似怕稍一用力,就硌痛了她。又脱下衣裳,覆在她娇躯之上,这才仰天一声哀嚎,声彻九天。
愁云惨雾,均恻然相避。
在场群雄,多仰天长叹。
他低低道:“雁儿,你等等我,待我了解了他们,帮你抱了大仇,就去找你。”
他慢慢的,慢慢的,站起了身来。
叶、萧、莫、南宫四人,止住了相互交换的眼色,齐齐将目光,聚集到他身上-----自他抱起沈雁儿,四人便一再推搪,每个人,都期望另外的几个先行出手,却没人敢先行下手。
他们都怕,怕的要命,他们知道,此际出手,必招来他舍命一击,四人自问,没哪个能逃过那舍命一击。
如是,他们就等到了适才,适才李长歌对沈雁儿说的那句“待我了解了他们“,至此,他们已知,再不合力,必被逐个击破。
于是,四人急速施术。
三大气势重归场中,咯咯声中,城墙上的玄玉之石,居然被那所向披靡的气势,生生震裂几处。
于是,翻云剑肃杀之气弥漫,似欲凋零尘世。
于是,覆雨刀山岳之气生出,似欲切断苍穹。
于是,九曲回环尺杀气大做,似欲屠戮天下。
于是,七道天裳瞬息闪出,似欲迷幻鬼神。
慌乱间,群雄合力布起一道结界,他们都已察觉到,四人这一番出手,更胜从前。
李长歌静待他们布罢术法,才慢慢抬起头来。
群雄这才发觉,他已然变了。
-----他的双瞳,早已成了血红色,他的面庞,早已扭曲的狰狞,他周身上下,都弥漫出一股浓烈的死气,似欲将这天下万物,都斩杀殆尽,破碎虚空。
他不再是剑帝,而是剑魔。
别离为剑帝,情殇成剑魔。
他淡然道:“准备好了,那便受死吧。“
一股死气生出。
那是一股沉沦万物,欲当屠戮天下的死气。
那是一股列缺霹雳,欲待崩催红尘的死气。
那死气叫人阴沉无力,那死气令世间再无生机。
死气所到之处,诸气瘫软,弥散云烟。
他的手,握在剑柄上。
于是······于是这里所有的剑-----抛在地上的无主之剑,悬在腰际尚未出鞘的剑,拿在手中戒备的剑,甚至那些已然断裂的剑,都同时一声哀鸣,旋腾空而起,悬于空际,上下沉浮。
群雄面面相觑,他们所有的人,都已操控不了自己的剑。
一人忽惊声道:“万剑臣服,这是万剑臣服。这是有剑大成,万剑臣服拜谒。”
我剑成魔,万剑臣服。
一抹寒光泛起。
那一剑,带着浓浓的哀伤与苍凉,孤寂与仇恨,漠然而出,剑至中途,忽而剑意一转,相和一处,化为一抹诉不尽的情殇······
于是,苍天暗淡,似也为这一剑而老。
于是,大地昏沉,似也为这一剑而终。
于是,翻云剑断,覆雨刀折,回环尺碎,天裳衣裂。
那一剑去势未止,一剑挑碎了天上血月,一剑湮灭了十方之舟。
尔后,那寒光,才倏然而没。
场中,四大绝世高手翕动着嘴唇,齐齐低声尤道了句:“好剑术。“砰然而散,化作腾腾飞烟。
独孤剑圣在血月中跌落,即便修为如他,亦一脸的惊疑不定,他不信,不信世间居然有如此剑术。
李长歌挣扎着,在一座尸山中,站了起来,几次踉跄欲倒,他都是抓着尸山上的残肢断臂,才堪堪站稳。
足下一痛,踩到了一柄刀刃上,鲜血汩汩而出,他也毫不知觉,他只是用无神的双目,紧紧的盯着城楼,嘴角抿着一丝决然,一跛一跛的向那里坚定的走着。
纵刀山火海,将他千刀万剐烧成焦尸,他也会拖着焦尸碎肉,去到那里。
他想她。
雷家两名弟子御剑而来,一左一右将他携上城楼,他也混不理会,双足落地,就又拖着脚,向他那熟悉的、梦系魂牵的佳人走着。
他只是在途径众雷家儿郎围簇施救的雷动天时,才微微驻足,拱手一礼。
一礼未毕,七窍,各流下一行鲜血,那入魔的一剑,早已撕裂了他的经络,损伤了他的识海,换做别人,此际早已不支倒地。
他终于到了她的身畔,坐到她的身旁,又轻柔的将她抱在怀中。
他痴痴的看着她,喃喃道:“雁儿,我帮你报了大仇了,适才,我都糊涂了,你与我说话,我光顾着哭了。你知道么,其实,早在咱们洛阳才子会时第一次见面,我就喜欢你了,那会儿我就想,要是这一生,能和你天天在一起,那就别无他求了。后来,蜀山十年一度的煮酒大会·······。”他嘴上流出的鲜血,也不及擦拭,只是喃喃的对她倾诉着,将二人相识之后,他每一番心底的事,都说给她听。
群雄闻之,莫不恻然。
长风拂过,似也呜咽。
陈滠移动目光,四下搜寻着,独孤剑圣伸手指了指血河中的一处角落,便开始盘膝打坐,闭目调息。
九幽血月,不仅侵蚀了他的经络,也封印了他七成真元,若非李长歌那一剑,他断难脱险而出。
“哗啦“,哪出血河动了一动,一个血人挣扎着站了起来。他呆呆的环视一周战场,忽而展齿一笑,露出一行森森的白牙。
他遥对李长歌由衷的赞道:“好剑术。“如非十方之舟举世无双的防御力,此刻的他
早已成了一蓬灰烟。
“想不到,我败在了你的手上。哈哈哈,入魔一剑,竟有如此威力,这个,却是谁都不曾计算到的,早知道,就放她走了。”
李长歌毫不理会。
左千秋又将目光转到了陈滠身上,道:“你还记不记得,我适才和你说过,我这一生最大的心愿,就是杀了你?“
“你现在还杀的了我?“
“杀不了“,左千秋目光扫过独孤剑圣,他看得出来,独孤剑圣残存的功力,已足够将重伤的自己击杀当场了。
“还算你明智。“
“其实,我早就已经将你杀了----我虽不知你用甚么支撑了这十年,但我看得出来,你已油尽灯枯,随时都会死去。“
陈滠默然。
“虽没亲手宰了你,但你终归因我而死,哈哈哈哈。“左千秋声音越来越高,说到最后,忍不住激动的仰天大笑起来。
“不过,这并不算完。“他猛地别首,霍然盯着陈滠:”你就不曾奇怪过,我手握必胜之兵,何以却叫他们一一送死?“
陈滠心底升起一丝不详的预兆-----自开战之际,他就为此事隐隐感到一丝不妥。
左千秋扭曲的面上狰狞更甚,他咬牙切齿道:“因为我恨!我不仅恨你!我还恨这天下的苍生百姓,若非是他们太过驯从,如何会有皇帝的存在。若非是他们惯于奉承,趋炎附势,又怎会将她在我身边,夺走给你。“
他森寒的语气中,满是杀机。低头瞧瞧及膝的血河,道:“差不多了,差不多了。“这句话与前言混不挨着,听得陈滠摸不到头脑。
左千秋又道:“就差那么一点了。“他忽而抬手一指群雄,喝道:”炸!“
“砰“,几就在他死字出口,手指所向的一堆群雄,猛地爆裂开来,鲜血碎肉,四散飞溅。
群雄看得呆了,连陈滠也张大了嘴把合拢不上。
他却毫不停顿,伸手连指,所到之处,必有一方群雄炸裂开来,几名顾家子弟见情势不妙,飞身而去欲要逃遁,却听他大笑道:“想走,当我万花大会的酒,是白喝的么?“
几人心头一惊,蓦然间想起那日万花大会后,那李长歌一剑后,再开宴席时,酒中的异味。
原来,那时,就已中了他的蛊毒。
左千秋似已等不及了,双手猛地一划,于是,八百群豪集体炸裂,残血碎***天迸射,左千秋站在落下的血雨碎肉中,仰天大笑。
陈滠摇首道:“你疯了·······你疯了·······。“
左千秋大笑渐缓,阴鸷的盯着陈滠森然道:“不错,我确是疯了。只因为我恨,我恨这天下苍生,我恨这世上的一切一切,他们将她在我身边夺走,那我就叫他们,我叫这天下为她殉葬。“
陈滠依稀间想起了什么,又不能确切的知道那是甚么,只是感到那丝不祥愈来愈浓。
左千秋猛然一掌,拍在血河中央,所有的血水,瞬间变成黑色,一股妖异的邪气,冲天而起。
那气机委实惊人,就连关闭六识的独孤剑圣也猛然睁开双目。
一个巨大的,六芒形黑色法阵,在黑血之河上缓缓升起。
独孤剑圣失声道:“九重妖塔!“
陈滠脑际轰然,心下雪亮-----怪不得,怪不得这厮要万人送死,原来是要以血祭大术,召唤出九重妖塔。他嘶声喊道:“快阻住他。“
“噗噗噗噗”,百余道剑气猛地射出,将他全身,射出无数的血孔,他摇首低声道:“太迟了。”
确是太迟了----那漆黑的六芒法阵,已然缓缓运转了起来。
独孤剑圣飞身跃起,直上云天,手上凝出一柄百丈长剑,于九天之上,悍然击落。
一阵山摇的巨震,百里方圆,大地龟裂。房倒屋塌,井水激射,河水翻腾,草木拔地而起·······。
尔后,一声震耳欲聋的碰撞声响,独孤剑圣一口鲜血狂喷而出,手中剑碎,周身瘫软,身体被震得倒飞入云,再无回声。
集万人真元神识气血脉络而催动的大阵之力,又岂是他一人之力可以撼动的?
法阵越转越疾,妖邪之气,弥天盖地。
左千秋摇摇晃晃,走到城墙一角,躺在那里长出了口气,用耳朵贴在墙上柔声道:“喂,大小姐,能听到么?”
他的脸上,溢出满满的惬意,似又回到了那个庄园中,似又变成了那个一文不名,却能与她隔墙倾谈的穷小子。
纵富甲天下权倾朝野又能如何?我想要的,只有一个她。
他挂着那无比满足的笑容,阖目而逝。
·········
大阵忽停。
一股无形的力道,冲天斥地。
尔后,力道一凝,一声爆响后,场中所有人的尸首残肢,均被撕裂拆分。随即,数百只腿骨被那力道抛起,又狠狠的插落场中,旋间数不尽的骨骼飞到其上,搭凑起来,须臾之间,一栋由森森骨骼搭接的妖塔,已然完成。
随之,无数的血肉搅动着腥风贴合上去,将白骨妖塔,砌上了血肉之墙。
以白骨为梁,血肉为壁,如斯之塔,何其恐怖。
六芒大阵缓缓落下,笼着四下黑血,淌入塔中,于是·····一股令人胆战心惊手足俱废的恐怖之息,弥漫而出。
日月惨烈,天地暗淡。
那妖塔越长越高,愈来愈大,仅仅几个呼吸间,仰视,都已看不到塔顶。
随即,塔身一震。
天地,也都静了下来。
连风,也不见一丝。
骤然,塔身一颤,一股黑气冲天而起,直射霄汉。
长天,竟响起了一丝悲鸣。
那?是上苍,也不堪这一击之痛么?
塔身剧颤更甚,黑烟越喷越急,终于砰得一下,妖塔炸裂,也随黑烟,击向苍穹,一声裂帛似得巨响后,天地重归沉寂。
黑烟弥漫的穹顶之上,依稀可见,长天,已被撕出了一道触目惊心的口子。依稀可见,一些人形妖影钻将出来,拼命的撕扯着那道口子,似要将它撕扯得更大,以释放出上古封镇其中的庞然巨兽。
人形妖影,似受不了这天地浩气的镇压,勉强撕扯几下,就随着痛苦的一声惨叫化作飞烟,可更多的妖影,源源不断的涌出,拼命的咬噬、撕扯着那条天之创口。
长天,悲鸣更甚。
·········
陈滠面无血色,惊魂未定,仰望天痕,呆呆道:“原来传言是真的······原来传言是真的······集万术之士,血祭大阵,即可揭开天之封印,放万妖之祖,再度出世·····原来,先祖定京于此,便是要以皇城之气,来镇压大阵······原来,那血祭大阵的阵眼祭坛,就在这里·······。”
他面上慌乱无比,显已乱了方寸,四下探寻,忽将目光停在李长歌身上。
外面这一番变故,李长歌充耳不闻-----纵天倾地覆,他想做得,也只是与她,再最后叙说上,这一回旧事而已。
他喃喃说罢,又深深的看了她一眼,低低道:“喂,别怕黑,我这就去找你。”
言讫,拾起长剑,便待自刎殉情。
“等等!”陈滠决然道:“我能为她续命十载。”
他犹豫了好久,终还是咬牙下了这决定。只因这世间除了李长歌,已无人可阻万妖之祖的降临。
李长歌有些将信将疑,也不说话,只是冷冷的看着他。
陈滠道:“你听过天香断续丹么。”
“啊?~”李长歌失声。由不得他不惊,据说天香断续丹,乃是上古天界流传下来的无上圣药,功能生死人,肉白骨。只要肉体不曾腐烂,纵死去多时,也能强行将神识拘回,再续命十年。
只是,此药只是传说,从无人得睹它的存在。
“那丹药,朕也只有两枚,当年朕重伤不治,就是凭借此药,强行续命十载的。你若要救她,朕可以将剩下的一枚给你,但是,你却要帮朕寻到九大神器,封阵补天,如何?”
李长歌遥望上天,心下已然明白----相传,远在上古洪荒之际,有位极恶之人,自创血祭大术,铸祭坛,镂法阵,并集万名修士之血、气、神。以骨为基,经络为引,血肉为媒,凝成九重妖塔。复聚万人交战弥漫八方的无主真元,强行将上天,轰开一隙,引来万妖之祖,万妖之祖遣手下诸妖,以手裂隙,以身腐蚀,历时三载,终将那道天之痕,蚀成一漩,万妖之祖降临凡间。其时千鬼开道万妖抬棺,所到之处哀鸿遍野生灵涂炭,浩浩中原,幸存者,竟不足万人。此事上达天听,终降下一位大神,以九大神器将其强行封印回去,自己却也落了个形神俱灭,自此,九大神器分落凡尘。刻下,这陈滠分明是再无可用之兵,急切间,只好用自己续命的丹药来交换他大陈国的安泰江山。
李长歌道:“只要你能为她续命十载,只要这世间真有九大神器,就算死,我也会帮你集齐。”
别说九大神器,便再难之事,只要能救沈雁儿,他也会毫不犹豫的答应。
“有的有的。”得他应允,陈滠松了口气:“我就知道至少五大神器的藏身之所,现在,你速带沈雁儿来我宫中。”
皇宫深处一间密室内,沈雁儿仰卧在一张玉榻之上。
一白衣老者颤巍巍的将一只玉匣放在她身上,再小心翼翼的于玉匣中取出一只宝瓶,虚空悬在颈上,一指点出,宝瓶中央那块儿镶嵌的无暇美玉缓缓打开,露出一只小孔。老者右手按在玉匣上后侧,运功催动,匣内玄冰之气,直直一缕注进小孔,如是良久,他才摘去瓶塞。
慢慢的,一阵氤氲仙气,在瓶内生出,初时如团云雾,悠然舒展间,竟绽放为三朵九叶幽兰,及待九叶幽兰凝结得如同实质,叶片青翠欲滴,仙荷朵朵幽绽,又化为氤氲之气,将沈雁儿,笼罩其中。
李长歌忐忑的看着,忽而发觉那些氤氲之气竟源着沈雁儿周身毛孔,浸入她玉体之内。再瞧陈滠松了口气,心中也自多了几分底气。
足足过来盏茶时光,三株“九叶幽兰”,始被她涓滴不剩的吸收。老者故技重施,这次瓶口再出来的仙气,却化为一株凤尾状的仙草,璀璨明灭,霞光瑞彩。
原来,这天香断续丹非如寻常丹药纳入口中,而是以玄冰之气,分解丹内各味珍药本源,单只这服用之法,已是旷古烁今。况其药草之珍,罕世难逢。
如斯之药,其效焉能不奇?
一日一夜,各种珍稀仙卉,奇花异草,轮番上阵,一次龙吟凤鸣声后,内中仙气所化,竟是龙脑凤髓。直到九十九味天才地宝悉数化作仙气被沈雁儿吸收,她冰冷的娇躯有了些温度,睫毛微动了,忽而嘤咛一声,醒转过来。
李长歌狠狠的咬着自己的嘴唇,确定不是梦境,一时不知该哭该笑,他拖着颤抖的双腿,走上前去,轻轻的把她抱在怀中,柔声道:“喂,你醒了。”
“这是哪里?怎么你也在?我······我·····我还活着?”
········
冰冷的皇宫,一片柔情蜜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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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道,斜阳。
一飘逸出尘的男子,横抱着一倾城美貌的女子行来。
“你还笑!”那女子嗔道:“我都快愁死了,我昨晚听雷大哥说,扶桑的第一强手,月影弥杀的师尊车田尺琼,得知徒弟死讯,率法舰千艘,修士近万,直逼咱们大陈国的泉州府而来。另藤原路长也遣工藤明尊率万名修士为他儿子腾远右康报仇。这二人的修为,高出月影弥杀不知多少。那工藤明尊手上有扶桑国镇国神器天丛云,车田尺琼更可召唤出九幽之地的上古凶兽八歧大蛇,单只一人,都足以击杀全胜时期的独孤剑圣,时下合兵一处,简直可以横扫咱大陈国修真界。圣上限你三日内在泉州府找到须弥环境,再寻到伏羲镜已是险阻重重。转头还要再去守卫泉州府,这根本就是在叫你以命相博,好拖到大夏国援兵的到来。“
说到这里,见他混不在乎,只是痴痴的看着自己,不禁薄怒道:“你到底有没有在听啊,光傻看着我干嘛?“
“再听,再听。“李长歌连连点头:”你说什么来着。“
“·······。“沈雁儿直恨得银牙发痒,只恨不得一口咬掉他耳朵。鼓着香腮生了半天气,这才幽然一叹道:”早知道这般凶险,我是说什么都不会让你冒险来换我这十年的寿命。“
“傻子。“李长歌道:”休说十年,便是一天,叫我拿性命去换,我都会换。那天光顾伤心了,还有句重要的话没和你说呢。“
“甚么话?”
李长歌停下脚步,深深的看着她的美眸,似觉察到他要说甚么,那美眸慌乱中又有好些期待。
“那句话就是,我!喜!欢!你。”
沈雁儿嘤咛一声,紧俯在他怀里。
······。
斜阳草树,脉脉余晖,洒落在她美艳不可方物的娇羞玉容上,也洒落在他阴霾多年的心底。
一刹那恍惚,他二人好想时光就此顿住,好叫他永远抱着她,好叫她永远依偎着。
李长歌抬首目注远方,低声道:“前路凶险坎坷又复如何?是座山,咱们翻过去,是条河咱们趟过去,这些我都不怕。但若是没了你,叫我怎么走下去。”
“嗯。”她樱唇泛出一丝浅笑,不知该说些甚么,唯有将臻首在他的臂弯中,轻柔的厮磨着。
第一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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