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狭长的倭刀,鲜血一滴,缘刀锋坠地。
面前那名所谓中原修真界的好汉,身体摇晃几下,终于砰的一声,碎落一地。千刀万剐,用以形容这一地碎肉,再合适不过。
虽不是第一次目睹,惨烈的场景依然招来街道两旁红楼上几名女子失声尖叫。
这是大陈国京师最为繁华的街市,两旁林立的红楼均是青楼,内中各色南北佳丽,自招来八方问柳寻花之人,往日里这条街上,车水马龙。可今天,堆堆碎肉摊摊血流,早将这条街变成惨绝人寰的地狱。
第十三人,这已是大陈国修真界,横死在这条街头的第十三名强手。
“呛”,倭刀入鞘,腾远右康嘴角划过一丝狞笑-----他喜欢杀大陈国的人,在他眼里,这些人都是低等下贱的。便连猪狗都不如,若不是父王阻止,他早已挥军而下,将这些低等贱民刀刀斩尽个个杀绝。
他纵起身形,有些厌恶的掠过十三摊碎肉,坐到街头处的藤椅上,悠闲的摇着躺椅,等待着下一个对手的到来。
青楼上的如花玉人个个玉容惨淡,倘不是窗棱的支撑,怕早已瘫倒地上。饶是如此,这些被人瞧不起的女子依然支撑守望着,反是那些茶壶护院们,堂堂五尺男儿,躲得不见踪影。
街道的另一端,已再无人迹。
······
大陈国,便一任这番邦异族的凶残之人,借比试之名,欺凌如斯么?你这举国之中,可还有当国危难,为国一战的男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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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觉间,日西坠,腾远右康不屑的骂了声废物。便待吩咐一干下人打道回转客栈时,一通哒哒的马蹄声,将众人的目光,引了过去。
那是一辆凤舆,马匹神骏,车身雍容,一望便是帝王家的驾乘。
腾远右康眼角抽搐几下---怎么,有种的男人都死光了?派了个皇宫中的妃子抑或公主来?以为凭着身份我就不敢下手?思忖至此,他忽觉得口干舌燥,好久不曾斩杀过女子了,一想到她们那曼妙的玉体,在刀下被搅成碎肉,不禁咽了口吐沫。
车帘缓缓掀起,一条青衣身影落定在地。
诸青楼女子瞧清此人,均妙眸一亮。
此人剑眉斜挑,眸灿若星。鼻若悬胆,唇如刀削,伶仃独步,踽踽而行,青衣飞扬,长发随风。周身上下,无不透着一股不属于这凡尘的俊逸。
这一刹,诸女皆暗道:“原来,男人,亦有如许绝代之姿。“
就中几个,已暗暗期盼这男子不是前来比试的----如斯人物,若也惨死在这畜生刀下,未免太可惜了。
但他还是径奔腾远右康行去。
“你~也是来挑战的?“腾远右康生硬的道。他庞大的神识扫过此人,竟看不出他的修为----这人就如归墟,再多的神识潜入,竟都无法填满。
于是,腾远右康出手。他负在背后的双手,暗将真气布于周遭千丈的每一处空间。
那人晃似不曾察觉,依然踽踽而行,直到相距七尺,始站定身形,不答反问道:“你便是那个扬言要以一人之力,战我一国之能的扶桑小王,腾远右康?“
腾远右康双眼中射出一道寒芒-----没有人能无视他的问询,所以在这一刻起,无论此人是否是来应战的,都已必死无疑。
他长吁了一口气道:“报上名来,本王送你上路。”
他一名手下展开竹卷,已准备录下这第伍佰肆拾柒个大宋亡灵的名讳,这,对王子来说,乃是荣耀的功勋之卷。
青衣公子两眼渐眯,鼻子微皱,双眸中满是坏笑。
诸女心下齐齐一通惋惜,他这一笑,损了七分人采不说,更给人一种狡狯的感觉。
“倪”,青衣公子道:“上祖下宗。”-----“我叫你祖宗。”
“噗”,凤舆中,传出一声女子忍俊不住的娇笑。
“其实“,青衣男子笑的更深了几分,眼睛眯到了一处又道:”不仅我叫这名字,中原人皆可做你们扶桑人祖宗的。“
“呛”,几乎电光火石间,腾远右康双手结印已毕,倭刀飞上空中微微一摇·······
于是,四下早已布好的真气瞬间凝成劈天盖地的刀。
触目所见,莫不是刀。
天上,若九霄急坠,地下,似九幽迸射,前后左右四面八方,每一条巷子,每一扇窗子,每一个墙头,甚至每一个砖石的缝隙间,无数柄倭刀组成的湍流刀海,汹涌而来,顷刻间将青衣公子淹没其中。
腾远右康不知何时,已纵身悬在这片刀海上,虽刀海早将那公子淹没,他却谨慎的又寄出了另一个法印。
几名女子失声娇呼----她们本以为,这小王子仅能召唤出十几柄刀,先前那些豪杰,就是被十几柄凭空现出猝不及防的倭刀杀死的。这一次,他竟召出了刀河、不,那简直是刀海。
刀海,早已阻隔了她们的视线,唯觉足下画楼,摇晃的越来越厉,耳际于乱刀洪流湍急声中,隐隐还听到一阵阵“咯吱吱”的刀锯木声,那是这歹毒的小王子要将画楼切断,将己等也葬身刀海中么?
刀海,还在上涨。
便在此际,一道身影,于乱流中冲天而起,其后,一条乱刀组成的,足足几人合抱的“巨蟒”,张着狰狞大嘴,衔尾疾追。
诸女心头一喜间,芳心也提到了嗓子眼,生恐那人一不小心,跌入巨蟒口中。
那人身形忽然一顿,巨蟒的怪嘴,几能触及其足。
便在此际,一道淡淡的剑芒闪出。
那一道淡淡的剑芒,却叫这方天地都暗了下去,湍流耀目的刀海,在它的面前,再无颜色,便连那中天烈日,也暗淡无辉。
那一剑,略带着几分凄然与萧索,寂寞与孤傲,洒然而出,一闪即灭。
于是,怪蟒一声惨嚎,轰然坠落。
于是,腾远右康一声闷哼,跌入刀海。
湍急的“海水”,一番搅动,一团血花,涌将上来。
“砰”,那人似也瞧见摇摇欲坠的诸所红楼,飞身而落,一掌拍在海面上。“水势”一顿,诸刀悲鸣一声,化作一地齑粉。
腾远右康呆然而坐,浑身上下,已不知多少伤口,汩汩流血涌出,将他染成一尊血人。他挣扎着抬起脸来,嘴唇翕动,对着那人越行越远的背影道:“你·····你······究竟······是谁?”
空际里,传来他那清朗的声音:“区区李长歌。“
“砰”,腾远右康散作一摊碎肉落在满地齑粉中,恰如先前他所剐杀的大陈群豪。
“回去告诉你们关白藤原路长,再敢辱我大陈,我必诛其全族。“
腾远右康一众仆人听得一个哆嗦,竟无人敢接其音。
人,已远去,满楼佳丽,怅然莫名。
却是何许之人,才能使出如许惊艳的一剑,又是何许的情殇,让那一剑,也带着凄迷的美艳。
今番一别,不知何年何月,才能与这俊逸出尘的男儿,再度相逢,又何年何月,才能得睹这一剑的风情。
洒然一剑,多少玉人芳心乱?
不知过了多久,始闻一佳人婉然叹道:“原来,他就是剑帝李长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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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还是温的。人,却似变了一个。
自他上车以后,一身洒然,系数消褪,只剩下那数不尽的萧索与孤寂,他扭头望向窗外,不知在想些甚么,面上消沉愈甚,终于重重的咳嗽起来,愈咳愈厉。
一双妙手将酒端了过来,他接过喝下,又连讨三杯,才总算将咳嗽压了下去,似这时才想起身畔的她,他淡淡一笑,长身半躺在车上,便又恢复了那翩翩男儿碧树临风的神采。
车上的女子,亦好生俏丽,琼鼻樱唇,妙眸臻首,身上隐隐透出一股华贵之气,显非寻常富贵家女子。
她莞尔一笑,道:“想不到堂堂剑帝,也会在言语上占别人的便宜。”
李长歌神情有些低落:“我还是来的晚了一些,想不到,咱堂堂大陈国京师要地,修真高手无数,却都坐视倭贼王子横行京师,看来朝堂上的争斗,愈演愈烈了。”
“所以,雷叔叔才叫你送我回京,一则以策安全,再则,也希望你能留下助他一臂之力。这十年来,父皇卧病昏迷难理朝政,一些朝臣便开始拉帮结伙广结党羽,大一些的门阀,便有八派,表面上看起来相安无事,可实则都在积蓄实力,欲待择机,分食这大陈江山。乃至于倭国王子公然挑战,均缩手不出,还不是怕得罪了外敌,损了自家实力。”
李长歌一声轻叹,察觉到她期望的瞧着自己,略一沉思,终摇首道:“不了,待送公主回宫,我便重回山林,继续过那闲云野鹤的生活。这些年,习惯了,再叫我过从前那种刀尖舔血的日子,真还不适了。“
公主沉吟一会儿,试探道:“你·····就不去看看她么?“
李长歌一震,淡笑也登时僵住。
“这些年,她过得·······。“
李长歌伸手打断她的话语,道:“不了!“
短短两字,可任谁也听得出他语中决然。
公主芳心莫名一酸,痴痴的看了会儿他的侧影,轻别臻首望向窗外,暗忖道:能伤了他的心,让他难过这么多年,又何尝不是一种幸福呢。
一路再无话语,唯那得得马蹄与驾车的吆喝声,敲击凄凉的秋夜。
又过了半个时辰,马车止住,劈啪作响的火把,照得四下通明如昼,四方一阵跪拜声中,一人高声道:“御前带刀侍卫,九门城防统领方伯年,率属下恭迎公主回宫,要务在身,未曾远迎奉接,望公主恕罪。”
公主应道:“方统领辛苦了。”车夫伸手掀开帘子,公主款款下车,前行几步,越走越慢,终是忍耐不住,转身走回凤舆,掀开帘子深深的看着他。
李长歌一笑。
公主慌乱中低首回避开他的目光,讷讷道:“你······小心了,若是那些倭贼找你麻烦,记得向宫里传个讯,刀山火海······我······我也会遣人前去助你。”
她声音越说越低,最后那半句,似已耗尽全身气力,可等了好久,也不听他回言,再抬头时,才发现空荡荡的车厢内,早不见了他的影子。
她娇躯晃了一下,樱唇划过一丝苦涩的笑容,一颗芳心,似都已沉入万丈深渊。
世界上最痛苦的,并非是你不知道我喜欢你,而是你明明知道,却避而远之。
驾车的老者黯然道:“公主,咱们回宫吧。”
她勉强展颜,转身回去,遥遥望着那道宫门,这往昔里承载了她无数尊耀与欢乐的宫门,此际便如一张怪兽的大口,随时会将她连皮带骨的吞了下去。
她蓦然回首,再没有那道令她心安的身影,竟如许举步维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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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家客栈。
狭小的门面,熏黑的牌匾,乃至破败的门扇,都无声的展示着,这家客栈的落拓。
一道颀长的身影落在店前,自嘲似得道:“如意客栈~看来这如意客栈,过得也并不如意呀~。”幽暗的灯火下,一方角落桌前,坐着一名驼背老者,手中不停的搓着一副骨牌,见到李长歌来了,颌首一礼,示意他在对面落座。
李长歌毫不介意那许久未曾擦拭的椅子弄脏自己的衣服,依意对面落座。
哗啦哗啦声中,老者将骨牌熟练的码齐,轮流发牌,各自分了四张。盯着李长歌道:“一路辛苦。”
李长歌摇了摇头:“和我还是说些别的吧。”
老者点首,沉吟道:“敢不敢赌上一把?”
“赌甚么?”
“赌咱大陈的江山社稷,多久会被这些乱臣贼子分而食之!”
李长歌这才知道他另有所指,苦笑着将手中的牌放了回去道:“可惜了这把好牌。”
老者直直的盯着他道:“我可惜的,却是你这副身手。”
李长歌笑的更苦:“雷大哥,何时也学会了强人所难?”
雷姓老者不再接言,哗啦啦得又搓起了骨牌,连着摸了几把后,意兴索然得起身道:“你便忍心坐视这大陈江山落入宵小之手?”
李长歌面呈犹疑,终究道:“便当小弟坐视好了。”
“你不是坐视!”雷姓老者重重一掌拍在桌上,怒道:“你是怕了!你是怕再见到她!怕她再勾起你往日的伤心事,堂堂一介剑帝,竟也如许懦弱,被一个女人伤得退隐山林闭门龟缩不出······。”
他再也说不下去,只因李长歌剧烈的咳嗽,打断了他接下来的斥责。
他剧烈的咳着,似随时都能将心肺咳将出来,每咳一声,面上的痛楚就深上几分,痛楚愈深,咳的就愈厉,到得后来,咳声连在一处,连呼吸都已不及。
酒,还是温的,连饮七杯,总算将剧咳再度压下。
雷姓老者道:“这里虽然简陋,酒却地道的紧,每一樽,都至少存了三百年以上。”
“雷打不动雷动天,向以术、赌、酒并称三绝,又岂会去喝那些寻常杯中物。”
二人相视哈哈大笑,适才的所有不愉,似都不曾发生过。
或许,这也是好友于至交的区别。
“那倭贼王子,杀得好。“雷动天道,仰首咕咚咕咚喝下一大盏,伸袖一抹酒渍道:”便你不出手,我也已派了雷碾雷压二兄弟前去取他狗命。“
“早知他二人去了,我便不出手了,谁不知这大梦弥天雷碾压兄弟七人,乃是雷大哥最为依仗的强手,随便扯出哪一个来,都是威震京师的人物。“
雷动天吹鼻子瞪眼道:“就不能好好聊会儿?他兄弟七人加在一起,也没你剑帝一人的名气大吧?”
大梦弥天雷碾压,分别取了雷家七兄弟名字中的最末一字,七条好汉,术法高深,这些年来,惩强除恶,着实为这风雨飘摇的大陈京师,维护了一份正义之气。
不过,今天,这雷碾雷压两条好汉,再也维护不了大陈正气了。
二人躺在冰冷的石板上,尸体也如石板般硬挺。
雷动天双眼都快瞪出血来了,李长歌也是屈目泛寒。
他二人是酒到酣时,才得知雷氏兄弟的死讯的,来到这条窄巷时,四下三步一哨五步一岗,如临大敌。内中更不下三五十名衙差候命。
雷家老六老七、大理寺两大少卿横尸京城街头,如此大案,大陈国立国未逢!
雷动天干涩着嗓音道:“终于有按捺不住动手的了。”
“你怎知,人,不是我杀的?”李长歌盯着墙上那行血字道。
杀人者---李长歌!六个殷虹的血字,似在向世人昭示着凶犯的累累罪行。
“倘不是我与你对饮,怕真要怀疑是你下的杀手。”雷动天直言道。
李长歌的嘴巴也有些苦,转尔望向仰卧的雷家两兄弟尸首:“倘不是与你对饮,怕我都会怀疑是我杀的人。”
雷动天点了点头----不仅墙上的字迹,与李长歌笔法别无二致,就连尸首印堂处那一点血珠,也是剑帝杀人独一无二的标志。
他沉吟道:“这人,也是修真界的不世强手----不仅将你的剑法临摹的惟妙惟肖,更是不给他俩丝毫还手的机会。”
窄巷离如意客栈并不远,哪怕雷家兄弟二人还了一招,气机牵引之下,也绝瞒不过他二人的神识。
一击致命,悄然而去,这样的高手,无疑是绝对的巅峰存在。
众捕快衙差,不由感到一丝彻骨的寒意。
“会不会~。”李长歌犹疑道:“会不会是移尸至此?”
“不会!”雷动天果断的摇了摇头,又补充道:“因为有人在距此不远处,曾遇到过他二人。”
一名衙差上前行了个礼道:“李大人,半个时辰前,下差曾在凤栖楼前遇到过雷六哥和雷七哥,那时他二人行色匆匆,却绝无异状。”“喏,大人您看,那凤栖楼距此不过三百步的距离,断无可能因这几步的距离而甘冒如此大的风险移尸。”
李长歌点了点头。一刹秋风吹过,带来丝丝凄冷,饶是他惯经杀伐,也难免有些寒意。
默然半晌,雷动天忽而哈哈一笑,道:“李贤弟,你我今番良晤,豪情不减,只是近日繁忙,难再闲暇招待,怠慢之处,贤弟见谅,为兄这里不送了。”
“你赶我?”李长歌一愕道。
雷动天做了个请的手势:“贤弟走好。”
李长歌道:“呵呵,你把我当成甚么人了?----于此风云突变之际,雷氏兄弟横尸街头,行凶者修为又如此高深,我若一走了之,还对得起你这声贤弟?”
雷动天执拗着摇头,寒声道:“雷家的事,我自会讨个公道,无须外人插手。”
“大哥是怕我不是他们的对手?”李长歌道。
雷动天默然,可仅仅攥住的拳头,早将他心中的强自压抑的愤恨与怒火,表露无疑。
以他堂堂大理寺寺丞,兼九门提督史的身份,自家子侄惨死,都需强压怒火,那对手的强横,也就无须赘言了。
“好~好~好~。”李长歌道:“反正我也独行惯了,雷大哥不留,我自行追查就是,休说他们嫁祸于我,便不曾嫁祸,雷大哥的事,小弟又哪能袖手?”
雷动天长吁了口气,目注他正容道:“贤弟,听大哥句话,莫要搀和进来,这京师的水太深,一朝翻涌,不知要淹死多少人!”
李长歌奇道:“适才大哥不是还责我坐视不理么?”
雷动天无言以对。
李长歌道:“难不成,是雷大哥隐约猜出了对手是谁?忌惮他的实力,这才劝小弟收手?”
雷动天身形微微一颤,终干硬的回了句:“莫要瞎猜,速回你的十万大山去,这京师的事,与你无关。”
“既知如此凶险,我又怎能弃大哥于不顾?”言讫足下一点,空际一行虚影泛过,洒然而去。
雷动天喉咙蠕动了几下,似勉强压抑住心头的激动,扬声道:“好兄弟,无论如何,大哥都与你并肩一处,但有危难,定要传讯与我。“
李长歌恍似不闻,身形愈去愈远,秋夜里,只传来他清朗歌声:“梦揽九宵明月,飘零直下天庭,滔滔浊世待谁清?岑岑三尺剑,醉里挑残星。寂寞鹤声难唳,乌雀漫殿争鸣,慵然举手谢玉京,天风沧海处,笑看晚霞生。“
凄清的秋夜,和着他那豪迈的歌声,愈发将他的身影,映得孤独寂寥。
雷动天默念了几遍:“慵然举手谢玉京,天风沧海处,笑看晚霞生。“脱口道:”好诗~好诗。“怕也只有你这不可一世之人,才能写出如许洒脱的诗篇。待此间事了,江山安固,为兄便与你一同退隐,并肩一处,赏一赏那天风沧海处,笑看晚霞生的豪迈与恬淡。
言罢黯然一叹,刹那间竟似苍老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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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方临江庭院,夜色已深,绕船月明,江水泛寒。
李长歌呆立船头,目光透过院外的竹林,痴痴的望着阁楼上一女子曼妙的身形。
寒露,打湿了他的薄衣,他晃似未觉,只是瞬也不瞬的盯着那女子出神。
那佳人本就曼妙的娇躯,在烛光的掩映下,益发朦胧飘渺,似随时会抛却这肮脏的尘世,重回那本属于她的玉宇琼楼。
她玉手纤纤,持着一只花箍,另一手拿着绣花针,在上面优雅的绣着。
随着她玉手上下翻舞,李长歌面上神色,也变得复杂起来,先是满脸浓浓的不尽思念,继而思念渐褪,悲戚渐起,剑眉微皱,星眸之中,隐隐水光闪动----尚记得,与她初识之际,她便喜欢刺绣,那时,她还问他喜欢甚么样的花束,绣一幅予你,那时,他打趣着道喜欢百合---他想要的是,能够百年好合·······
几番变故,那幅刺绣终于绣完,却是她与别人的牡丹富贵图·······。思忖至此,心下酸楚更甚,便要转身而去,双腿又移动不得。那无力的双腿,又怎争的过,他心下那万般的不舍。
她,似也感觉到甚么,绣花的手忽而僵顿,娇躯颤抖起来,几番坐立不安,终再忍耐不住,“呼”得推开窗子向外瞧去-----竹林凄迷,冷江孤舟,又哪有那条熟悉的身影。
她痴望许久,徒劳摇首,一时委顿不堪,无力关上窗子,对着烛光幽然一叹,窗外一树花,似也不堪她的戚戚,无奈凋零坠落。
这些年,好生幽独。
一声雄浑的男音在阁楼上响起:“雁儿,不早了,明日再绣,今夜歇息吧。“
他与她同时一震。
她慌乱间整顿戚容,拾起花箍佯做绣花。
他在一处角落转身便欲离开。
可他看见到一条身影悄无声息的越过竹林,没入庭院。
那身影他太过熟悉,那竟然是自己的身影,同样的青衣,颀长身材,同样的发饰,同样的步履,就连飞行后遗留在空际的那行虚影,也学得惟妙惟肖。会是那个用自己的剑法,杀了雷氏兄弟二人的刺客么?他无从分辨,他更不曾想过其中的不妥----若是那人,何以在此时、此刻、现身此地。
他只有一个念头----绝不容许任何人,伤到到她一丝一毫。
于是,李长歌悄然掠起,衔尾而去。
待他落入庭院内的竹林中,先前那人竟已没了影踪。
他分明感觉到那人在林中驻足过,甚至空中还残余着那人的体温。
可那人,在竹林中微一驻足后,就这么凭空消失了。
不过竹林,并不是空的。
地上,早已放好了七八具尸体。
有男有女,有老有幼。相同的是,每个人额间,都有一点殷虹的剑伤·········。
李长歌星眸一屈,还不及反应,四下里的空气一阵波动,空间撕裂,四把长刀携着风雷之势,自四方向他斩来。
好快的刀。
一弹指的时间为六十刹那。
而这四刀,几乎半刹那都不到,便可将他四分五裂。
好刁钻歹毒的刀。
这四刀,竟已封住了他前后左右所有的去路。
放眼天下,能在间不容发之际,躲过这四刀的,绝对屈指可数。
李长歌恰好是其中之一。
再快的四刀,也终归有个先后。
于是,他身体前后左右闪了四闪,只在空中,遗下一抹残影,那四刀就全都劈到了影子上。
四条黑影,自撕裂的空间中,踏步出来,将他团团围住。
一人扫了眼地上尸首,凛然道:“好胆,先行狙杀相爷未遂,逃到这里,竟将竹林八贤悉数屠戮。虚影泛苍穹,果然不愧天下第一瞬移之术,竟可避开我兄弟四人的裂空斩,阁下,当是大名鼎鼎的剑帝----李长歌吧?”
“嗖嗖嗖嗖”,他说话之间,院落里四面八方,顷刻间涌来三十余名护院好手,将他几人围在其中。待他话音落定,四下空间撕裂,又十四名同样黑衣装扮的刀客,现身出来,或虚空沉浮,或凝神驻地,或持刀在侧,或结印在后,前后左右,组成道道天罗地网,将他困在其中。
李长歌剑眉一挑,道:“躲过你兄弟四人的裂空斩,也没什么大不了的,难的是设下这般滴水不漏的嫁祸之计叫我来背这黑锅,呵呵,这般计谋,怕不是你们燕云十八刀能想出来的吧?“
“你太高看自己了,我燕云十八刀对你,还用不着这般劳神。“先前那人冷冷道。
李长歌听他说话不像有假,忽而想起大内一人,不由心思一动。正思忖间,身后又传来两人落地的声音。
他身体登时一僵。
好似瞬间被人封住了穴道般,好一会儿才不大自然的缓转些微。
一雄浑低沉的男声道:“甚么风把相爷的贴身护卫燕云十八刀吹到寒舍,当真是有失远迎。”
李长歌晃似未闻,他的眼睛虽还对着面前的几名刀客,却已没了神采,他的人好似正常,却将一切的知觉听觉,都倾注在这男子身边身畔的佳人身上。
他看不到她,却能察知她哪怕些微细小的变化。
她,本也秀眉微颦的落身场中,待看到了他,亦是一震,整个人都不自然起来,美眸蒙上一层雾水,又怕人瞧见,匆匆移转它处。
她的心呢?是否也如他一般,都系在一个他的身上?
没有的,只因她目光这一躲闪,便看到了那八具男女老幼横尸当场的惨状。
她美眸中的雾水顷刻散尽,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冷冽。
她低沉的问道:“这几人,是你杀的?”
她这句话问得很是突兀,可他还是第一时间就知道那是对着自己问的,于是,所有的思念,所有的期待,都在瞬间垮塌,整个人好似被瞬间抽空了灵魂一般,只剩下具空洞的躯壳。
“你说是我杀的,便是我杀的吧。“他的声音不带任何感情,只余下无尽的死寂,那是因为他的心已经死了么?
他只说了这一句话,也只能说这一句话。
因为他的十八名对手,早在他语至半途时,便已发动了术法。
自围困至今,燕云十八刀一只在寻找李长歌的破绽,可这人的修为,属实深不可测,表面上看似乎是他被众人围困,可实则他那庞大的神识,早将诸人一一锁定,故僵持之中,绝无一人敢率先发难。
长歌一剑,天地色变。神魔诸法,束手魂断。
大陈国里,三尺童子,也知此谣。
他那一剑击出,必致天地色变,纵九天之神,不世之魔,所用万法,到此剑前,也唯束手称臣,任其发落。
这一剑,不再万法之中,却超脱凌驾于万法之上,只因此剑一出,万法皆废。
故,李长歌方有剑帝之名。
便在他们万分忌惮之际,不知如何下手之际,堂堂剑帝,竟然被一个女人一句话击败-----所有的蓄势,所有的戒备,所有的反击,连带他所有锁定十八人的神识,都在这一瞬间,轰然坍塌。
于是,十八柄长刀,悍然击出,不过电闪之间,已组成一具刀棺,将他罩在其中,尔后,十八双手飞速结印,又同时打出十八道蓝色闪电,击在刀棺之上,层层闪电漫游上下,未几便将那刀棺,炼化成一方九幽玄冰,将其封印其中。
谁又知道,他那句“你既说是我杀的,那便是我杀的“之后,还有半句:”反正我在你心中,早已如许不堪。“
透过蓝幽幽的玄冰,只可见到他空乏的双眼,还有那死灰一般的脸。他的心呢?是否也如死灰一般,再无生机?
她已经呆住,她万万不曾料到,再见他时,会是这般结局。其实,早在那句话脱口之后,她就后悔了,她知道他不是那样滥杀无辜之人,她更知道他无论如何,也不会对那八贤中的两个幼小下手。她都不知道自己为何会不假思索的就问出那句话,是自己在恨他么?恨他当初的离开?恨他这么多年都不来找自己?
她只知道她的心好乱好痛。
那名为首的侍卫撇着嘴阴阳怪气道:“徒有虚名!----算你命好,相爷只命生擒了你。“转头与她的夫君,热络攀谈起来。
剩下那十几名侍卫,到有大多数的眼睛,总有意无意的瞄向她,纵谁都看得出她的失意,却无人不为她那纵然失意亦美艳不可方物的玉容所倾倒。
她穿了件月白色长袍,内以淡粉色华衣裹身,裙幅褶褶,如雪月光华流动倾泻于地,三千青丝以发带束起,其上插着一支玉簪,颈间一弯水晶坠饰,更衬得肌肤胜雪,瑧首娥眉,哪有一丝尘垢。微风吹来,衣袂飘拂,如欲随风而去的广寒仙子。只是她那双失神眸子,叫她此际看来,误坠了俗世,沾染了丝丝不舍的尘缘。
如斯佳丽,倾国倾城。
玄冰,已封印着他被十八刀卫御走。竹林八贤的尸首,也被收拾干净,空荡荡的竹林,就只剩下寒月风与她----大陈国三大倾世佳人之一,沈雁儿。
“不早了~雁儿。”他的声音也极是低沉:“咱们回去歇息吧。”
沈雁儿缓缓摇了摇臻首道:“我还不困,你先歇息去吧,我想在这里待一会儿。“
他顺从的嗯了一声,无论她说甚么,无论是甚么原因,他都不会对她说上半个不字,他转身走了几步,又回身叮咛道:“夜里风大,我拿件衣服予你御寒,记得早些休息。“
半晌,不见她回应,他微微一笑,一副毫不介怀状,可转过身后,阴冷的看着李长歌适才驻足之地,眼中,已闪过一抹阴鸷的杀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