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入深，山风肆起，一声狼啸，四面楚歌。
陆离一直紧随在少年身后，无暇顾及周遭，一停下来顿时有些毛骨悚然，不禁打了一个冷颤。
少年看了看在一边微微喘息的桃夭，又转头看向陆离，半天没有说话。
陆离不明白他为什么这样盯着自己，难道是前路艰险，怕自己拖后腿？说实话别说他怕了，就连他自己也不相信自己能活着出来，就算跟着沈师傅学了几年花拳绣腿……
可这么多年狼都没打过，何况是狼妖呢？
“你师傅是叶城人？”盯着陆离看了半晌后，少年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
“这你都知道？”陆离觉着神奇，沈家祖上是什么光景他没见过，沈师傅一家也就只能混个温饱，如今已……
“若是沈七风得知自己一身绝学，传到后世也就只有轻功还拿得出手，不知九泉之下可还能安宁。”
少年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语气淡淡，不知道是在嘲讽，还是在惋惜。
“沈七风是谁？”陆离觉着好像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他很厉害吗？”
少年没有直接回答陆离，闭上眼睛感知周围妖气的变化，半晌才睁开眼，“七风绝学别说流传下三分，你师傅一家就算是继承了一分，也不会被区区狼妖虐无还手之力。”
陆离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七风绝学是什么他不知道，就算听起来很厉害，沈师傅最后还是命丧狼口，他连沈师傅的功夫都没学全，就算轻功曾被他夸过有他当年之风，在他看来这也只是用来让他跑腿的理由而已。
“用来逃命够了。”少年拔剑刺向空气，陆离没看懂他的动作，也没听懂他的话。
山景渐渐褪去，只见一座黑山高耸入云，像是被斧子劈过一般，中间有一条极其狭窄的缝隙。
呼啸的风夹着碎石从中迎面而来，桃夭散开一把花瓣，在三人周围不断飞舞着，隔开如刀割般的狂风。
几道狼影挟风而来，看着比人还高的狼妖从天而降，张牙舞爪地扑过来，陆离顿时有点喘不上气，本能的向后退了一步，却被桃夭一把抓住，这才发现身后已是万丈深渊。
少年腾起挥剑一气呵成，无数莹白碎片升起，陆离没有时间后悔，只能拼尽全力向前飞去。
呼啸的风声夹杂着起伏不绝的狼嚎从耳边经过，少年最后一句话在风中回旋。
“从这入山，一路杀到顶，你什么都不用做，遇见狼妖只管跑。”
陆离从小到大都没见过这么多狼。
幽绿的光芒在夜色里闪烁着，密密麻麻，从山崖下一直蔓延到看不清的云层里。
每一点都随时可能扑过来将他撕成碎片。
尽管腿已经开始打颤，但还是念着少年的话朝着山上飞去。
很快陆离就发现自己的紧张有点多余，不过片刻之间，幽绿色的光芒就熄灭了一半，剩下的一半，虽然看着比先前的要更凶狠，但是他穿梭在其中，竟然也没伤及半分。
陆离往少年的方向看了一眼，忍不住在心里问候了他八百遍。
这家伙大半夜的跑这么远山路，八成是睡不着来练剑的……
转神的片刻，又有几只狼妖围攻而上，他轻移身形，又是成功逃脱。
几只狼妖却撞在了一起，他想着如果阿毛能多帮忙跑几次腿，而不是每次都推给他的话，是不是就能活下来……
算了，也别想那么多了。
莹白色的碎片漫天飞舞，幽绿色的光芒逐渐黯淡。
陆离发现自己有点喜欢上穿梭在狼群中的感觉，甚至开始戏弄狼群。
不知不觉山崖已没在云下，少年和桃夭也只闻其声不见其人了。
黑风山顶上毫无章法的风，吹得陆离脸生疼。
他看着崖顶上嶙峋的乱石，不知道下一步该往哪里走，一般在说书人的段子里，如果山崖下是深渊，那出路必然在山顶上，何况少年不也说了……
陆离往山下看去，他们两个杀到山顶还要一阵，而云层中隐约可见的绿光越来越清晰。
他朝崖顶深处退去，四下观察着周围的地形，怪石嶙峋，山柱林立，倒是适合藏身。
他回过头，正对上一双幽绿色的眼睛，两双，三双……
每一道光芒都犹如一把利刃，从背后刺进他的心脏，前方幽绿色的光芒，已爬上整个崖顶。
忘记了风割在脸上的疼痛，也忘记了颤抖。
陆离转过麻木的身体，面对着石柱后慢慢走出的狼妖，轻轻闭上眼睛。
他被狼妖扑倒时，心中只有一个想法，当时洛洛是不是也是这么绝望，可惜陪在她身边的人不是我……
然而并没有意料中的撕咬和疼痛，陆离绷紧的身体稍微放松了一下，小心翼翼地睁开眼睛，却对上一圈利刃般的幽绿色光芒，桃夭在山下散开的那把花瓣，隔开了狼妖的攻击。
原本就被激怒的狼群此刻更是疯狂的撕咬着，攻击着脆弱的花瓣，直到一声狼啸在耳边响起。
陆离躺在山崖上，看着那只狼妖从乱石铺成的台阶上缓缓而下。
这才发现原来所有碎石山柱连在一起看，像在崖顶支起一座王宫。
墨蓝色的天空上疏星几点，月色淡白，天边一抹淡粉色的霞光，像极了她的脸。
狼妖越来越近，陆离甚至能感受到它喷在脸上的杀意，视线转向它。
相对于其它狼妖来说，这只身形并不大，甚至比起普通的狼也大不了多少。
只是通体雪白的毛，让脖子上系着的那枚墨色玉坠格外显眼。
陆离觉着那枚玉坠十分眼熟，他想起来了，这正是张公子送给沈洛洛的信物，那天之后她就一直把它带在身上，只是如今玉坠在这里，那沈洛洛……
他想起碎落在街上的花轿，眼中一沉，这只狼妖必须死。
狼妖一把撕碎了桃花，朝陆离扑来，与此同时，他一跃而起掐住了狼妖的脖子，忘记了那些花里胡哨的招式，只是靠着本能与狼妖缠斗着。
四周的狼妖一拥而上，尖锐的狼牙早已咬进肩膀……
陆离觉着自己的力气一点点丧失，掐住狼妖的手一点点滑落。
即将被撕碎的瞬间，指尖触碰到那枚墨色玉坠，他拼尽全身最后一丝力气扯下了它……
一道白光闪过，漫天莹白升起，手中冰凉的触觉，让陆离有种安心的错觉。
不过终究不是自己的东西，想了想，还是轻轻松了指尖。
无边的风吹过山顶，一切声音都消失在逆流的雪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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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晕过一次了，怎么还想让人再背你回去？”
“逆着月光出场还不够，怎么还要背着阳光来一次？”
陆离捂着肩膀爬起来，看着眼前这个墨衣少年，月色在朝霞中被隐去，一抹日光穿过他被山风扬起的黑发掉下来，恰好落在他伸出的手上，碎成几块斑驳的光影。
陆离用手覆住那片温暖的光芒，心里想着，“草，又被这家伙救了一次。”
少年看了看躺在地上的陆离，半山之后，就没再见过一只狼妖，那他肩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你有何打算？”少年抽出手，从袖子里拿出一个瓷瓶扔给陆离。
“接着流浪呗。”陆离接过瓷瓶，倒在肩膀上，在心里叹了声气。
“那新郎为救她已经死了，她活着，你……”少年看了看陆离，忍不住开口，却终是没有继续说下去。
“我倒是希望是你救了他们。”陆离摆了摆手，他宁愿是少年救了他们，也不愿听见是张公子拼命换沈洛洛活下去，这样会让他觉着自己十分没用，何况张家是不会不管她的……
“再说她也不知道我喜欢她，还是算了。”
“……”少年看着陆离没有说话，陆离吸了吸被山风冻得通红的鼻子，“那你呢？”
少年看着山下风起云涌，平静的说出了两个字，“寻仙。”
“寻……仙？”陆离也不得不认真起来，那些散落在江湖上的传说中，有五大门派，坐落不为人知的山水间，各怀独门秘技，皆是仙家所传……
“你说这世上真的有五大门派吗？”陆离满怀期待地看向少年，从前觉着那都只是传说，如今来看也许是真的。
“那些所谓的名门……”少年眼神中透着一种隐隐的不屑，“我要找的人已经消失在传说中很久了。”
陆离看向少年的神情突然变的有点复杂，如果一个男孩子迫切地想要变强，无非是因虚荣或是执念。
他既看不上那些江湖上的名门，只能是心中藏着不为人知的旧伤了。
在很多人眼中，陆离是个没有什么存在感，也没有什么心思的人，其实看了这么多年世间冷暖，他并非不知轻重，也明白人各有志，聚散有时……他看着这个还不知道名字的少年，心中虽不至于太伤感，还是隐隐失落的。
“那青山……”
“我回碧桃山，你一起么？”少年看了一眼陆离，打断了他未出口的话。
“啊？你不是说……”陆离以为自己是一脸疑惑，喜出望外却分明写在眼睛里。
“既然心中所想可遇不可求，也只能安心等了，何况碧桃山会聚之灵气不同寻常山水，往后……”
少年俯身拾起落在陆离脚边的墨色玉坠，对着光看了看，往后只怕是要更热闹了。
陆离低头想了想，还是说出了叶城南街口的说书段子里，说烂的一句话。
“大侠今日救命之恩，在下没齿难忘，敢问阁下尊姓大名，他日好涌泉相报。
“南烟。”
山风起之处，漫天桃花落下，南烟看了看手中的玉坠，终是扔给了陆离。
“这你收着，青梅竹马，留个纪念。”
陆离看着手中墨色的玉坠，又看了看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其实这家伙早就看到自己可怜兮兮的样子了。
“可是小离每天对着云彩一脸傻笑，所有人都能看出来你喜欢那个姑娘呀。”
陆离一愣，突然觉着全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了，连同那些欢喜或者难过，躁动或者慌乱，执念或者不甘愿。
“那她大概也知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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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沉的落日逐渐没入远山之中，天边的云霞色彩逐渐浓厚起来。
陆离坐在那株老桃树上，看着夕阳下的远山。
后来他再也没见过沈洛洛，那枚玉坠也一直安静地躺在桃夭的树洞里。
南烟收了剑，穿过一片桃红，朝山下走去。
陆离叹了声气，山下的人越来越多，离别的日子越来越近。
如果他走了，桃夭也一定不会留下来，这样他又是一个人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