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黯淡了下来,鹅毛大雪从天而降,前行的路是看不清了。
一行人小心翼翼地行走在冰封的悬崖上,稍不留神就是万丈深渊,纵是再身怀绝技的人此时心里也有点发怵。
“这他娘的是什么鬼地方?”一个魁梧黧黑的大汉手指紧紧攀着冰冷的岩石,一寸一寸的向前挪动着,看起来像是在石壁上蠕动的一条巨大粘虫,他忍不住对着悬崖下啐了一口,这一眼看下去是双腿颤抖,挂在石壁上再也走不了一步。
不断有碎石夹杂着冰块掉落悬崖,大汉的声音都带着哭腔。
虽然大汉看起来狼狈,同行之人却无一人敢笑,且不说大家现在都在一条船上,谁不知土崖山老四才是当家,得罪他并无任何好处,况且他若是生气一跺脚,恐怕整个悬崖都会变成碎石落下去,任谁都得落得个死无葬身之地的下场。
只是越是这样大汉看起来就越是好笑,苏禾低下头,试图让自己的笑声掩盖在风声里。
呼啸的狂风骤然停下来,笑声很轻,却格外清晰的传到了每个人的耳朵里。
先前他一直都懒散地跟在众人之后,似乎是刻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这不合时宜的笑声让所有人都转头看向了他。
苏禾低着头暗恼了下这不解人意的风,抬起头却对着众人换上他那一抹流云般的笑容。
“传说这不夜山千里黄昏,夕日不落,实属风景绝美,眼下这黑云浓雾,大概是在下走路的姿势不对。”
众人只当他是自嘲取乐,他的声音也确能安抚人心,都纷纷跟着笑了起来。
再看如壁虎一般挂在石壁上的土家老四,此时心中万分紧张,也跟着众人干笑了两声,却止不住双腿的颤抖,面上有些挂不住,笑容挂了一半,略带薄怒地看向了苏禾,却又挑不出他的刺。
南烟看了看姿势怪异,面色尴尬的大汉,又看了看身后一脸云淡风轻似乎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的苏禾。
即使他不说他为什么跟来,南烟也知道是陆离和他说了什么,只是这样一个人,关键时候能相信他么?
“那苏禾哥哥倒是让我们看看,要如何走路才出得了这鬼地方?”说话的是一个红衣姑娘,杏眼柳眉,面容清秀,却难掩那一身贵族之气,说话间神采飞扬,时常带着不屑一顾的傲慢,对着苏禾语气里倒是有几分娇嗔。
苏禾只顾着替自己的笑声找一个看的过去的借口,顺带暗讽一下土家老四,忘记了这里还有一个难缠的姑奶奶。
他在心里暗自后悔的同时对着姑娘温柔一笑,“既然灵儿这么说,自然想到办法了。”
红衣姑娘没料到自己的意图这么快就被苏禾看穿了,若说这办法也很简单,就是有人在前方探路,在落脚的地点印下标记,其余人只要跟着标记向前,就不用这样步步惊心了。
探路之人只需在腰间系上绳索,遇见危险便可及时拉回,不过还须身姿轻盈,轻功极佳……
否则一旦踩空,另一端的人也会跟着坠落。
这一行人里倒是有几个姑娘,她在其中也算不上是最身轻如燕,原本这么危险的事情她是不愿意去做的……
若另一端是苏禾,那就另当别论了,只是他笑意盈盈看着她不再说话,分明是等着她开口。
姑娘恼怒地看了苏禾一眼,对上他眼睛时面上微微一红,败下了阵来。
“公主若是有办法就说,不然都他娘的要困在这鬼地方,还没成仙就变成鬼。”
土家老四有些着急,顾不上斟酌语气,这也怪不得他,虽然个头不够高,但身板顶两个壮汉那么大,此时半个身子悬在悬崖外,紧攀着山岩的手指也有些僵硬,随时都有坠落的可能。
鬼知道那堆黑云浓雾下藏着什么,伴随着鬼哭狼嚎的风声,浓雾间隐约浮现着一张吃人的脸。
明知是错觉,却让人有种掉下去就万劫不复的预感。
“我可不像有些人只顾着骂骂咧咧,这地方还不是你自己要来的?”
“再说我可不觉着这是什么鬼地方,大约是不会像壁虎一样爬在石头上?”
众人皆倒吸一口冷气,那红衣姑娘先前眉眼低垂时,尚有几分千娇百媚之姿惹人爱怜,此时倨傲冷艳的气质……
倒是与众人拉开了距离,不过这也难怪,她并非是自小就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公主。
一出生连名字都没来得及取就赶上先王废后,有记忆以来就是在被人遗忘的冷宫中面对宫人的冷眼,看着倾城女子终日郁郁寡欢,终于在一个冷清的夜里珠沉玉碎,那时她也不过只有六岁,独自一人守了一夜。
女子走后没几天,先王似乎想起了他还有这么一个女儿,将她接出了那个偏僻的宫殿,赐名为灵。
自此以后,百般宠爱,几乎有求必应,而她也不负厚爱,凡事由着性子折腾,出了名的难伺候,宫人在感叹帝王心难测之时,对她也是十二万分小心,毕恭毕敬,生怕不小心开罪了她。
夜氏王朝第三十六任帝王,当时的太子夜月,对他这个从小受尽委屈的胞妹也是十分溺爱。
没过几年,先王驾崩,新帝登基,不仅恢复了已逝皇后的封号,当时只有十岁的夜灵一夜之间成为了夜氏王朝最受宠爱的女子,不要说其他公主,就连夜月后宫的妃子全加起来都比不上她一个人荣耀。
夜月本人对这个妹妹也是万分纵容,原本不夜山之行是不准她来的。
只是这个小姑奶奶太难缠,终于松口同意,暗中派了数千人跟随保护,奈何夜灵自六岁以后就跟着他修习王族秘术,与浮梦宫也是往来密切,那些人马半路就被甩了个一干二净,孤身一人来到不夜山下。
让原本以为她只是一朵娇蛮任性的皇室花朵的众人看到了王族之后的底气。
雪越下越大,一时没有人说话,这土崖山老四自然是不可得罪,但夜氏王朝最有权势的女子也不是纸糊的老虎。
一些人开始在心里衡量着该站在哪一边,多数人抱着事不关己的态度站在一旁静观其变。
苏禾在心中皱了皱眉,他并不想得罪土家老四,原本他是开个玩笑没有什么恶意。
只是笑已经笑过了,他也没说一句话解释,只身在悬崖边席地而坐,也不知是打坐静修还是在吹风,似乎对周遭的一切都漠不关心,看起来倒是有那么几分仙风道骨。
再说那土家老四,既然能做当家,就并非是那么不识时务的人。
此前话一出口就立刻意识到对着公主口出秽言实乃大不敬,何况他对自己的处境心知肚明……
就算不想承认他们说的是实话,被嘲笑了也是没办法的事,至少现在是不能计较面子这种事。
土家老四将心中对苏禾与夜灵的不满生生压下,对着夜灵挤出了一脸谄媚的笑容。
“粗陋之人自觉失言冒犯了公主,还望公主大人大量莫往心里去,这般蠢样碍了诸位眼还请多包涵,只是确实不擅于此,公主若不嫌弃救在下一命,日后必有用得着的地方。”
众人松了一口气,这土家老四到底不是草包,一番话既放低了姿态,又显露些声色,最后还扳回了一点面子。
只是夜灵并没有搭理土家老四这一番可谓是费尽心机的回话,她看着苏禾的背影心中有些着急,又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就这样在心中纠结了半天,虽是无心却看似有意地把所有人都晾在了一边。
此时挂在山壁上的土家老四,脸上先是变成红色又由红转绿,也顾不得还在颤抖的双腿,看向夜灵的眼中全是阴郁,怎么说他也算是活了将近百年的人,若是按着江湖辈分,这里有几个人包括这个目中无人的丫头都得称他一声土四爷。
既然是这丫头放肆在先,那就别怪他下手狠,看准夜灵脚下的山石,土家老四眼中闪过一抹黑色,微抬了一下脚后跟,这一脚落下去虽不至于山崩地裂,也能震碎几块山石。
这个动作轻微的几乎看不见,除了南烟察觉到了他突然聚集在脚下的灵力,其余众人并没有注意到即将发生什么。
他们之间隔着三四个人,当南烟意识到他要做什么的时候阻止他已经来不及……
眼看着这条悬崖即将碎落,一条闪着幽蓝色光芒的藤蔓牢牢地缠住了土家老四的小腿。
藤蔓突然袭来,土家老四吓的魂飞了一半,手中的山石也捏碎了一半,身体向后一仰,眼看着就要掉下悬崖,又是一条藤蔓缠住了他的手腕,将他拉回悬崖上。
他惊魂未定地看向藤蔓的另一端,只见苏禾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起身,黑着一张脸看着他,“四哥想自杀?”
土家老四觉着之前山崖云涌间浮现的脸,也没有此刻苏禾带来的感觉可怕,只能张着嘴,脑袋里一片空洞,骂人的话全部忘光,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众人皆是一头雾水,不明白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此时苏禾已然换上了他那流云一般温和的笑容,让老四怀疑此前看见的不过是瞬间的错觉,沉稳平和的声音在风中响起。
“传说这不夜山确是在人间的尽头,不过依在下看来,眼下尚未到山穷水尽的地步,若是真到了道尽途穷的时候,再另辟蹊径去悬崖下看看也未尝不可,四哥过于心急了。”
“我……我……这是手指太僵硬了一下没抓稳,他娘的差点掉下去摔死老子,多谢苏老弟相救。”土家老四一脸惨白地看着苏禾,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的举动可能带来的后果,心中一惊。
当时脑子里只有想要教训一下那个死丫头的想法,全然没考虑后果,若是那一脚真踩下去和自杀又有什么不同?
他有些后怕,这下是由衷对苏禾生出了感激之情,又顺着他给的台阶找了一个理由,回头投以感激的目光。
苏禾面上虽然温柔,看向他的眼中却是一片寒冰。
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悬崖下涌动着的黑云浓雾,竟然从心中生出了浓到散不开的万劫不复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