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坛子碰撞在一起,发出细碎晃当的闷音,显得满载。
“那家伙总算肯见我了。”风衡之一脸似笑非笑,并不掩饰自己的火气,手中酒坛摇晃着被随意搭放在桌上,“她人在哪?”
萧心鼻观眼眼观心,很公式的表情上划过一抹同情。
“天台。”
酒坛相撞的声音再次响起,急躁而音大。
风衡之匆匆上了顶层。
他早该猜到的。
这家伙将她一个人丢在半路上就算了,还失踪了好几天,害得他白担心一场,如今把他约出来,不请客没有一点诚意怎么行?
若是能够亲自下厨就更好了。
一想到这事,风衡之有一瞬间的脸黑,神情有些哀怨。
都怪那个木国圣子,他们风国和雷国的战争,他瞎掺和什么。
掺和就算了,居然还不然夕叶动手给他做饭,什么人啊这是!
偏偏夕叶还真那么应着了,导致他四年就愣是没吃过一次夕叶做的饭。
不对。
夕叶去疗伤的那一年多也没有帮他做饭,这样算起来他已经足有五年多没吃过夕叶做的饭了。
一想起这事,风衡之就更哀怨了。
以至于到了天台时依然是这幅表情,可也只限于到天台的这段时间。
晃荡的酒坛也随着移不开的步子慢慢消声。
风衡之看着模样大变的天台,呆愣了表情,把视线落在了唯一的亭中,那个白发白裙的少女。
空灵出尘的气质仿佛来自遥远的天边,她就那么静坐在那儿,清丽绝色的脸蛋上神情浅浅,像是不被世间万物所牵动,活脱脱一个落入凡尘的仙子。
风衡之呼吸一滞,只觉得自己的花痴毛病似乎更重了。
那姑娘像是也发现了他,清冷的眸子如星闪耀,一经扫过,风衡之只觉得自己的心跳都变得不规律了。
啊啊啊!
哪来的美人!
简直比凌惜夜那小子长得还要妖孽!
风衡之心中的小人不断咆哮。
不过这美人看着怎么这么熟悉啊。
注意到这一点,风衡之不自觉抬脚走去,双眸仔细打量着面前这人。
怎么...有点像那个没良心的小子?
“衡之。”美人唇起,叫唤着他的名字。
也是这一声,让风衡之彻底呆滞了。
这声音比那人柔了不少,可这语气和那人不嬉笑时一模一样。
“你怎么穿女装?”风衡之哑了半饷,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声音,上下打量着夕叶,“不对...你......”
风衡之咽了口口水,脸上罕见一丝红晕,“你是女的?”
“很惊讶?”夕叶见他这模样,星眸中划过一丝笑意。
风衡之没有接声,似乎依旧没有消化事实,把手中几个酒坛子往桌上一放,继续盯着夕叶上下打量。
难怪她不当皇上,原来他竟然是她,也难怪在军营中她和木国来的那个家伙之间总让他感觉有些什么,敢情是早就看对眼了啊。
想通了之后,风衡之也没了之前的恼怒,把目光放在了一桌子没见过的美食上,毕竟夕叶若是男的,他可以怼得理直气壮,可如今摇身一变,加上那逆天的绝色容颜,如斯美人他怎么还好意思再揪着之前的事不放。
至于夕叶女扮男装的原因......
管他呢?换了个装她就不是夕叶,不是他那个兄弟了不成,无论男的女的,芯没换就行,比起纠结这事,他还是更喜欢跟没事作斗争,而且这一桌美食看起来真的是勾人食欲。
于是心大的某人一句话不说,打开一坛从父王那里顺来的灵泽美酒,一声不吭就开吃了起来。
每吃一口,风衡之的眼眸就亮上几分,“这...好吃啊!”
于是某人就吃得更欢了,让夕叶都有一种看见花水月的错觉,简直就像饿死鬼投胎。
夕叶没有打扰吃得真香的某人,他这副模样她早就习惯了。
要是遇见这等美食,他若还能坐得住也就不是她认识的风衡之了。
挥手招了风衡之带来的一坛美酒,倒了杯端在手中,琉璃杯中承着的晶莹液体和夜明珠的光芒交织,甚是美丽。
清波碧湖,各株吐艳。
萤火在夜色下舞动,将周围的美景映衬如仙境。
此时此刻,除了风衡之不断与美食大战的声音,再无其他。
“这美景,这食物,真是享受啊。”摸了摸自己鼓囊的肚子,风衡之满足又有些可惜地看着还没吃完的美食,他实在吃不下来。
“味道如何?”
“嗯,简直是人间美味!都能和你做的相比了。”
“这本来就是我做的。”
“啥?”风衡之怀疑自己听错了,“我之前怎么没见你做过。”
“难道你是一直待在我身边的吗?”夕叶给出模棱两可的答案,让风衡之瞬间不纠结了。
也对,她疗伤的那一年余他都不知道她的情况,不过......
风衡之讨好一笑,“这剩下的,我可以带回去吗?”
夕叶慵懒地往椅背一靠,姿态慵懒,手中琉璃杯晶莹,“随意。”
风衡之看着她这模样,默默咽了口口水,想起了木魅尘。
“要是谁娶了你可真有福了!”他都有些嫉妒了怎么办?
“要不,你娶我好了。”夕叶轻笑漫散着邪肆,看起来颇为惑人。
风衡之差点没被她突如其来的一句吓到,“咳咳,算了吧,当了多年的兄弟,突然就变成妻子了,很吓人的好不好。”他只是惦记着美食,也不用搭上自己一辈子幸福,而且看夕叶和木魅尘的相处模式就知道这位早已经名花有主了,他可不想和跟他完全不在同一个层次的木魅尘对上。
“那我若喜欢上你了,怎么办?”夕叶见他这样,忽而玩心大起,朝风衡之一抛眉眼,让他差点失神咬到自己的舌头。
“啥?”风衡之闻言差点傻掉,激动的起身,不敢相信的看着对面慵懒魅惑的绝世美人,咽了口口水,“你不会是在开玩笑吧?”
“逗你的。”真不经逗,夕叶那一脸神情让风衡之差点黑脸了个彻底,视线瞬间落在了那一头银丝上。
“你的头发......”
“换了点东西。”
见夕叶说得模糊,风衡之也不再问了。
“算了,不谈这事了,你找我来应该不只是请我吃饭吧。”虽然他想不通是有什么事,可是这样疑似情人约会的场景被心有所属的夕叶摆在自己面前,就显得奇怪了。
好端端请他吃饭很正常,可这样一弄,加上他太过敏锐的感知,他总觉得有问题,仿佛有什么事情要发生,叫心跳也不安起来。
“当然。”夕叶也不说别的了,很正经地回道。
“莫非有什么事情还是你解决不了的,说出来让兄弟听听。”嘴上这么说,但风衡之笃定夕叶心中已有计策。
“我希望你可以帮我辅佐我皇兄。”夕叶拿出一沓纸,推到风衡之面前,“这是我写的治国方案,等到皇兄皇位完全稳固之后,再给他送去。”
风衡之停下手中的筷子,隐隐听出有些不对。
“我辅佐,那你呢?不会要走吧。”
“是啊,我也到了该离开的时候了。”夕叶眉眼淡淡,说出的话教整个人似要飘离。
风衡之一惊,“怎么回事?”
“衡之,如今我皇兄已经即位,作为一国皇上,他本该是民心所向的,可在民间的声望,他却一直不如我,可我又不会做对不起百姓的事。所以,如果五皇子不消失,那这情况就不会变。”夕叶心中一叹,随便扯了个理由,有些歉意地看着风衡之。
她也不想利用风衡之,可若是他这个作为她好兄弟的不打头,恐怕没有人信她凌惜夜会逝去。
所以只能苦他一下,先瞒着他了。
风衡之有些心慌,眉眼严肃道:“惜夜,如果你想当皇帝,太上皇和太皇太后都会支持你,百姓们也向着你,而我也会以风圣子的名义永远站在你身后,只要你一句话,那个位置就是你的了。”
“衡之,你不愧是我的好兄弟,不过,我若是贪恋那个位子,纵使我是女儿身,那个位子也会是我的,可是,我还是比较希望皇兄即位。”夕叶道。
风衡之见她去意已定,无奈叹了口气,“你想怎么做?”
“我已经将自己谋反的事情泄露给三皇子,相信他会很乐意帮我宣传出去,而谋反的证据也呈给了皇兄,相信不久就会有消息了。”
风衡之震惊地看着夕叶,“谋反?这罪名太大了点。”更何况她若是谋反,恐怕全风国上下没有一个不帮她的。
“其实我也不一定会得到这个罪名,毕竟是我把皇兄推上那个位子的,他很清楚我并不会稀罕。只是,我却仍然给他了一个可以治我谋反罪的能力,证据在他手上,只要他想,我的名声就会一落千丈,若他不想,也可以将证据毁灭,说是三皇子嫉妒我而造谣,再给我一个病逝的由头就好了。”夕叶继续道,可实际上,事实并不是这样,风衡之能够想到的事,她如何会想不到,而且她更加清楚自己在百姓心中的地位,若是凌夜辙真的敢这么做,即便证据确凿,也不会有人信。
因为她是凌惜夜,是风国的神人五皇子,她若要谋反,没有人相信她会失败。
到时候名声一落千丈的,将会是凌夜辙。
这也是她留下的另一个手笔,她虽然把凌夜辙推上了风国皇位,嘴上行动也都处处向着他,可是那毕竟是凌霄轩留下的皇位,若是凌夜辙不辨是非,没有足够的理性,担不起这个风国国君的责任,她不介意留一手将他拉下来。
她总不能拿风国皇位开玩笑,她夕叶还没有这么昏头,为了一个凌惜夜二皇兄的血亲身份置风国于不顾。
风衡之总算听出了点苗头,“你要诈死?”
“皇兄的上头不需要人压着,我若不死,终归会有人不死心的。”而且今天是她的生辰,她寿元也消耗得差不多,也该是时候回到自己的身体里了。
“这也没有必要诈死嘛。”风衡之撇撇嘴,依旧不解。在他看来,依照凌惜夜的能力,就算不诈死,也可以把事情处理的完美。
“衡之,你不明白,我这么做不仅是为了皇兄,更是为了我母妃,虽然很可惜她不爱我,可是对于凌惜夜来说,她便是天,既然她不愿意爱我,就让我来爱她以及她所爱的人好了,所以,我可以为我皇兄扫除前路的一切障碍,包括我自己。”
这一段话说得冠冕堂皇,可偏偏叫人信服,夕叶自己也不知道对于那个母妃是一种什么情感,很复杂,她给了她一个有母亲的身份,却也叫她知道了不被爱护的遍体鳞伤。
所以她说了这番话,这是凌惜夜的宣言,也是她最后能为凌惜夜这个女儿身份做的事,即便无人知晓,她也不甚在意,从此以后,天地间活着的只剩下夕叶,而不再有凌惜夜,也不再有风国五皇子。
风衡之总觉得这话好像有哪里不对,却又寻不出问题,便抛下了。
沉思一番,风衡之抬起头,认真地说道:“这也太严重了,惜夜,我真的还是觉得没有必要。”
“其实还有一个原因,”见风衡之还在纠结,夕叶涣散走神的眸子移动,顺着心把她在意的最后一点说出来,“我的一生都是为母妃而活,可我于母妃而言,却是她人生中的一个污点,所以,我若不死,母妃就不会放开自己,去爱她想爱的人。”
说出这话时,夕叶自己都有些愣神,暗自苦笑,也是,她不是神,即便这话说得情真意切,她却还是听出了自己的意思。
她呀,也学会了怨呢。
“可是慧妃娘娘不是已经逝去了吗?”
“母妃没死。”按下心中的情绪,夕叶道。
风衡之恍然,“原来如此。”
“衡之,虽然我很在意我皇兄和母妃,可今世与我最要好的兄弟就真的只有你一个,说起来除了魅尘,好像也只有你见过我穿女装的模样呢…”
风衡之看她这模样,心中不安扩散,说出的话都带有不易察觉的颤抖,“你是不是还有事瞒着我。”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话未说完,一口鲜血猛地吐了出来。
风衡之心神大震,赶紧一跃来到夕叶面前,扶着她紧张问道:“惜夜!你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弥生’毒发了而已。”虽然她时日不多,却也能撑一段时间,为了今日顺利回到自己的身体里,他提前给自己下了毒。
“什么,万毒之王弥生!”风衡之脸色立即煞白了,那可是传说中的奇毒!
夕叶微微一笑,神情释然,缓缓道:“是啊,我也到时候该走了。”
“你怎么可以这么傻!”风衡之真的慌了,他想要把那刺眼的红色抹去,告诉自己这一切都是错觉,却无论如何也没能擦干净。
夕叶一愣,轻语道:“你哭了。”
“是,我为了你这个混蛋掉泪了,高兴了吧!”风衡之近乎吼声,似乎这样,她就会跳起来跟他说这是骗他的。
夕叶眼眸带着怜惜,笑容很是歉意,“明明挺俊的一大男人,怎么哭起来就这么让人心疼。”
风衡之心中一紧,她虚弱的模样就跟个破娃娃似的,让他着实慌得可以。
“行,那我不哭了。”
“衡之,我希望你可以把我的死讯告诉我母妃,让她可以去追求自己的幸福,好吗?”夕叶的瞳孔正在涣散,她知道自己已经成不了多久了。
她对慧妃的感情连她自己也不是很明白,但说出这句话时,她真心的希望将这一切都揭过,自此以后,凌惜夜不在,慧妃也能开始新的生活。
风衡之的眼泪忍不住地湿了眼眶,他看着夕叶,拼命点头,“好好好,我都答应你。”
夕叶轻笑若风,很美却让人无法亵渎,“衡之,有你做我的兄弟,真是我毕生的福气…”
话越来越小声,直至再也听不见了,就如这风国骄傲,战神五皇子般再也不在了……
风衡之看着自己手中的娇躯,久久不能回神。
她,风国的一代神话,就这么走了……
“惜夜!”风衡之魔怔般大叫,像是要把夕叶叫醒,“你怎么不说话?快回答我!”
一直默默站在亭边的萧心看见他这个模样,心隐隐有些难受。
“风圣子,小主已去,莫要难过了。”
惜夜走了?真的走了?
“不!你在骗我!惜夜这么强大,怎么会离开!”风衡之将夕叶紧紧拥在怀中,当机的脑海里只留下否认显示的声音,他抱着夕叶的手不断颤抖,整个人显得摇摇欲坠,却克制着自己不要倒下。
忽然,凌惜夜的身体慢慢燃起,不给风衡之一点反应时间,火势迅速蔓延全身,渐有增势,未伤着风衡之,却让他觉得怀中一空。
“这是怎么一回事,不要!”失控地大叫着,却见火势燃尽后凌惜夜的身子并没有消失,只是被禁锢在了水晶棺中。
哪里来的水晶棺?
风衡之看着这神奇的一幕有些难以回神,他试图将棺材打开,却只是无用功。
颓然地看着棺材,怔怔出神,忽而被上边一抹不明显的蓝光吸引。
蓝光在凌惜夜眉心的正上方,风衡之神情一晃,伸出手去触碰,那蓝光也似乎受到了感应,越发亮眼,霎时化作一带有碧蓝色小型龙卷风水晶的项链落入风衡之手中。
萧心不知何时站在了风衡之后边,陪伴着他,“这是主子留给风圣子大人的,望大人好好珍惜。”
风衡之手指轻磨着水晶,将其紧紧握住。
......
无人发现的院落中,凌夜辙正陪着苏清慧和凌霄翼,直至夜幕降临,一片温馨。
“时候不早了,夜儿就在这儿睡吧。”
凌夜辙一脸幸福,“母妃要求,孩儿怎能不应?”
“还叫母妃,我已经不再是宫中的慧妃娘娘了,现在的我只是一个平凡的妻子,守着我的丈夫和孩子。”
苏清慧笑得慈爱而柔情,再也看不见当年困于宫中的愁绪。
“那娘亲早些休息,孩儿就不打扰了。”
“去吧,安心睡,这儿有阵法,未经我们的允许,无人能进来。”凌霄翼一脸柔和,如今的生活不就是他一直想要的么?
凌夜辙退至房外,脸上笑意未消,顿时想起了这一手笔的策划者,他的五皇弟。
如果不是凌惜夜,他不会有今天,无论曾经如何,他现在只对凌惜夜心存感激。
房间里传来潺潺如流水的琴音,旋律优美动听,凌夜辙立于房门之外,静静地听着,不知怎么的,耳旁响起另一曲乐音。
那曲乐中,跌宕起伏渐变柔情多丽,高超的音律造诣叫人难以不信服,可凌夜辙却在这场幻听中微微皱起眉头,忽然感到一阵难过。
恍惚间,好似看见九年前的那节琴课,那首给予他暗示的琴曲,尾音延绵,此时竟环绕在他的心头,久久不散......
凌夜辙失神片刻,“皇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