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的弓分为单体弓、加强弓和复合弓,单体弓比较简单,以干、弦为主,加强弓介乎单体弓和复合弓之间,特点不甚鲜明。
复合弓则由“干、角、筋、弦、丝、胶、漆”七部分组成,被称为“弓人七材”,除非有绝佳的弓干之材,否则单体弓的威力不可能超越复合弓。
上漆是造弓的最后一道工序,作用也是七材里面最弱的,与威力的关系不大,只是可以更好地保存,此道工序既费时间又难度不小,所以东拔野并未将其考虑进来。
弓干是弓的“心”,是每一位弓师最在意的东西,橡木是比较低端的一种弓材,只比竹和木瓜好些。这世上最好的弓材有“南檀北柘”的说法,奇弓、劲弓的不二之选。
“我们当中要有固定的十人负责烘干橡木,在烘干的同时进行弰槽的刻制。所有的橡木烘一天、晾一天,在重量减去八分之一即算成功。另三十人,前四日负责析筋、磨角,后四日熬胶、缚丝,最后两日一同成弓。”东拔野说道。
四十多人连连点头,东拔野短短几句话便已道明十日的分工,而且节点明确,众人无有违背。如果木匠铺出了什么事情,他们也好过不了,很快各自忙开。
东拔野也没有闲着,他来到磨角的地方。
“张弓尚筋,驰弓尚角”,弓角是复合弓的难点,一把绝好的弓必有一根超然的角。世人大多不知,一对上好的牛角足以抵上一头牛的价格,以刚好的弧度附于弓干内侧,大有一种浑然的味道。
对严谨的匠人来说,角必须要成对,极端的他们,即便是同样尺寸但出自不同水牛的两支角,也不能接受。
磨角之前先要“液角”,之后竖向将牛角劈开,取出纹理细密最为精华的那一道长条才开始磨角。磨角是一个力气活,来一直要磨到两分厚方能使用。东拔野磨角的速度比其他人快了很多,他的心中有一种重拾旧趣的快意,恍若回到那些年与父亲一同造弓的场景,那时的他还对“匠师”抱有诸多幻想。
……
九天后,弓坯初成。
“造弓初成坯后,悬于室内中梁,地面勿离火意,少为旬日,多则两月,方能透干**。取下磨光,重加筋、胶、漆,方为良弓。”
当年这段话东拔龙城经常说与东拔野,也是家中一本匠经《营弓法式》的明确记载,东拔野烂熟于心。
如果这不是特殊时期,东拔野这样的造弓顺序一定会被东拔龙城暴打。为了赶上十日之期,东拔野在弓坯初成之前便烘干了**,这势必使得日后在使用的过程中弓身受损。
但不管怎样,最起码从此时来看,这三百把弓不止有模有样,而且已经大超预期。色泽荧荧、刚韧有力,催筋有促响、握角有厚力。若不是刚好的三百把之数,周福喜真想留下几把。
其实弓的后续使用也有很多门道,逢雨季、遇燥日,都有不同的藏弓方法,这样才能维持弓的最好状态,免于朽解。只是这些已不在这一次的任务范围内了。
“三十六号!周福喜!”
第二日上午,三十多个兵士来到了木匠铺前,这“三十六号”乃是兵器司这次大肆收购武器的各家编号。
周福喜与一帮匠工已待了一上午,闻言急急忙忙出了木匠铺,引着众人走了进来。
“官爷,您要的三百把橡木弓都已齐备,您可以点一点。”周福喜连声道。
兵士之中,有一个看上去四五十岁的人,此人未着军装,只是一身朴素的灰衣。灰衣人慢步上前,单手抄起一把弓,颠了三颠说道:“可有试弓之地?”
“试弓?”周福喜思了一瞬,忙道:“有有有!”
一半是匠工,一半是兵士,每个兵士随意选了一把弓,一行人便往木匠铺后面的院子走去。这一路上,周福喜心中颇为忐忑,他本想三百把的数量丝毫不差,一旦带走便是交了差,这个坎儿也就过去了。哪曾想这些人丝毫不提数量的事,来了就要试弓,若是达不到标准照样坏事。
最重要的是,标准都是他们定的,恐怕只有高于预期才会放过木匠铺。
“周掌柜是个懂弓之人,十日成弓让我等颇为惊讶,我看此弓光华有加、**内敛、弓弦强韧,不啻为上弓。”灰衣人端着一把橡木弓评判起来,周福喜僵笑未收,此人便话锋一转,“不过再好的弓没有箭也不能杀敌,周掌柜这等把式能不能过关还要试过才知。不瞒你说,十日成弓在我兵器司尚无先例,周掌柜此弓若可承力便罢,若不能承力便是欺了我司!”
话到后来,灰衣人的语气明显加重,任谁都听得出来,他在怀疑这三百把橡木弓是绣花枕头。周福喜面上陪笑、内心狂骂,就算欺也是被逼无奈啊,那****木匠铺根本没有还口的余地。
兵士们都背着箭匣,扯开四十丈之距,对着远端的一棵大树,一个个箭搭弦上。
这些兵士用的都是桦木箭杆,箭簇则是“桃叶枪尖”,箭羽为角鹰翅毛,杆长二尺、簇长一寸,是行军打仗的正常配置。这箭簇其实也非常讲究,大致有“平面铁铲”“桃叶枪尖”“三棱锥”三种形态,其中又以三棱锥的工艺难度最大。
“发!”灰衣人一声令下,三十多支箭齐声而射!
嗖嗖嗖!
瞬息之间,箭杆落定,众人来到近前一望,却是看看箭箭刺入大树内里。
灰衣人眯眼而视,用力拔出箭杆,看了又看。随后,忽见此人一脚踏在弦上,单臂提着弓腰,直把整张弓开到最满,俨然是在测弓力了。
“虽然顺序有异,但此弓用上三月当是无妨。”灰衣人点头道,“周掌柜,你虽然完成这次任务,但却背离了匠工之道,这也算不得好事吧?”
周福喜老脸一红,干干巴巴地道:“十日难以成弓,兵器司各位大人必然心知。我等一介草民,活命最是要紧,既然是特殊情况便只能用特殊方法了。可以明确告知各位大人,这三百把橡木弓的寿命只有三月,三月之后必会因内液渗露导致力度下降、准心不复,只可救急。”
周福喜将东拔野留下的话一字不差背了出来。
灰衣人闻言忽然笑了出来,“纵使救急,十日成弓也是妙事一件,如若给周掌柜半年之工,想来必会为我兵器司造出更多的强弓利器来吧?”
片刻之间,周福喜的脸色就变了。
老眼一花,周福喜立时一个踉跄,东拔野给他留下的剧本——
可,不是,这样的啊!
……
东拔野坐在一辆马车上,驱车的是一个四五十岁的人,东拔野称他为“冯叔”,冯叔长期往返于黑风庄与万匠城,把庄子里人们要卖掉的匠品带到万匠城固定的摊位。
叼着草棍,哼着小曲,东拔野内心悠然,三年万匠城生活正式结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