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那门口聚集了不少人,锦妃着一袭大红锦绣牡丹的广袖收腰锦裙,华丽炫目,高贵艳丽,当真是人比花娇。
只是此刻她平日里的骄纵倒是不见了,只是自顾垂首专注的盯着自己脚上的那双新赐红锦鸳鸯绣鞋上面镶嵌的南海夜明珠,看不出在想些什么,就只是那样安安静静地站在央国帝王徐离月的旁边。
一只手却是死死地拽着旁边那凤梧殿主人即当今央国帝姬灵烟和徐离月唯一的嫡子徐离宥,身后则沉默的站着她自己的亲生儿子徐离暥。
一行人迫于旁边散发着冰冷气息的帝王而不敢擅自踏入殿门。
徐离月单手背后,棱角分明的俊颜毫无表情,看上去异常平静,而与其相反的却是那只快速拨动着那条上好檀木佛珠的右手。
那佛珠表面光滑透亮,就连上面那出自名家之手的精致篆刻都被磨平了不少,一看便知是被人常年拨动的样子。
只是奇怪的是这徐离月虽念佛却从不信佛,也不知是何缘故才会让他愿意常年带着那串佛珠。
有人说,是因为他手上杀孽太重,因为怕那些冤魂来索他的命,所以想要以此来辟邪,可是徐离月这种狂妄的人又怎会把那些区区冤魂放在心上,说不定他要真的看到那些冤魂,还会毫不犹豫的再一次一剑斩杀,让他永不超生呢。
不过也有人说,是因为他有求而不得的痛苦,想要借此来锁住自己内心的心魔,告诫自己不要做错事,枉自后悔。
可是他都已经是央国帝君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一声令下谁敢不从,况且他本人又长得出彩,俊美无双,气度不凡,朝中多少女儿家的芳心都落在了他的身上,还会有什么求而不得的东西呢?
所以究其原因到底是什么,就不得人知了。
徐离月登基六年以来还算勤政爱民,后宫嫔妃也都规矩,没有做出什么太过于出格的事,只是他这人向来喜怒无常,时常阴冷着一张脸,往日里也就只有看到帝姬才会动一下面部肌肉,温柔的笑上一笑,让人知道他也是有表情的。
不过自从两年前他与帝姬不知何缘故大吵了一架之后,徐离月的性格就变得越发的喜怒无常了,动辄取人性命,无人知晓当年他们究竟为何吵架,只知道从那之后徐离月就再也没有去凤梧殿找过帝姬,只是一味的对帝姬的独子徐离宥宠爱有加。
四周的侍人皆屏气静立,埋首垂眸,不敢多发出一丝的声响,生怕不小心就惹怒了这个喜怒无常的帝王,平白给自己招来了杀身之祸。
半响,徐离月说几句:“开门!”,声音平静无波,却莫名的透着一股诡异的疯狂,令人不寒而栗。
旁边的侍从闻言连忙小跑着躬身上前轻轻打开了凤梧殿的大门,只听吱呀一声,那深红色的雕花木门徐徐被打开,一股浓郁的血腥味霎时间就飘了出来,外间的人闻到这味道,更是胆战心惊的不敢再抬头,哆嗦着身子,大气都不敢出一个。
年幼的徐离宥一看凤梧殿的门被人给打开了,仗着平日里徐离月对他的宠爱,趁着别人不注意就突然挣脱了锦妃的手,悲戚的大叫了一声“母后”就冲了进去。
见此,徐离月也只是眉头皱了皱,并未说话,回头瞥了一眼锦妃,用眼神告诫她不要乱动后便抬脚迈入了这座许久未曾踏足的寝殿。
锦妃没得到徐离月的允许,虽心里着急,却也不敢违背徐离月的意思,擅自入内,只是连忙抓住了旁边也想要跟着进去的徐离暥的小手,无声的朝他摇了摇头。
不一会,里面就传出了一声惊恐的尖叫声,随后便没了声。
外间的人虽然全都面带疑惑,心里跃跃欲试的,但最后都迫于对徐离月的恐惧不敢多言多问,只是自顾自的伸着脖颈眼睛拼命往里间探去,妄想能够探知到一二。
唯有锦妃依然垂首静立,右手死死的拽着自己儿子的手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只是那纤长十指的骨节处泛着的微微月牙白隐晦的显示出了主人的不安与害怕。
徐离暥的小手被自己母妃那染着鲜红色豆蔻的长甲给掐得通红渗血,却一直忍着痛不敢叫出声,直到最后痛到了极点方才不小心低声哼了一声,锦妃却是被这闷哼声一下子惊醒了。
她责备的抬起头来刚想训斥他几声,却正好看到了徐离暥眼睛里积聚的泪水和那小心翼翼眼神,愣了愣又低下头去看了看那只已经被自己掐得红肿的小手,难得的露出了几分不忍和愧疚,便轻轻的在上面抚了抚。
徐离暥却是突然吓呆了,先是朝锦妃懵懂的眨了眨眼睛,后来见锦妃并不打算责骂于他,这才对着锦妃天真的笑了起来,原本委屈害怕的心情因为锦妃的难得温柔一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
锦妃看到他那毫无防备的笑容时先是楞了一下,随后也朝他淡笑了下,便转过头去,双目失神的看着那道大敞着的雕花殿门,再不发一语。
屋内徐离月一掌劈昏了因为惊吓过度而尖叫出声的徐离宥后,便向榻上看去。
只这一眼便如坠地狱,平日里稳健的双手竟无法自控的开始微微轻颤,呼吸也一点点的开始加重,整个人如同被定住了一般,眼睛里充满了怨恨和愤怒。
只见那雕花木榻上的帝姬灵烟一头漆黑长发铺洒在蓝色锦缎上,如同迎风绽放的墨莲一般,美得慑人心魄,只是那床榻和锦缎之上却是沾满了鲜血,灵烟白皙瘦弱的右手腕上布满了道道的伤痕,新的旧的叠加在一起,狰狞至极。
其中有一道新的匕首划痕更是深可见骨,血肉翻离,看起来触目惊心,十分瘆人,那平日里一尘不染的蓝色纱衣也染上了朵朵红梅,凄婉而动人心魄,只是那张清丽绝伦的脸庞上一双精致的桃花眼却还死死的瞪着上空,像是不甘心就这样死去一般。
那染满了鲜血的右手心里紧紧握着一枚青色玉石,玉质通透,却早已变了色,那碎裂了的玉石纹路里浸染了道道鲜艳夺目的红色,石身也碎裂不堪,好似红颜女子临死前流下的行行血泪。
徐离月原本紧呡着唇,平静无波的表情在看到灵烟手里那染了血破碎不堪的玉石时,才突然裂了开,他脑子一懵,大脑里完全一片空白,几欲忘了呼吸,好半天才想起来那榻上躺着的人是谁。
随即双眼狠狠一闭,一直紧握的双拳突然张开,先前迈不动步的双腿也快速移动到了榻前,硬生生掰开了灵烟的手,抢过玉石。
双目赤红的瞪着上面那些碎裂了的纹路,呆呆地愣了许久,又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将那玉石狠狠掷了出去,玉石摔在了柱子上,原本就有了裂痕的玉石顷刻间便撞成了碎片,四处飞溅,甚至于其中一片还溅到了徐离月的脸上,将他那毫无血色的脸划出了一道血痕,只是徐离月却像是没有了痛觉一般毫无感觉。
只是突然冲了过去,双手死死地掐着灵烟那白皙修长的脖颈,双目赤红,恶狠狠的带着哭腔低声吼道:“你就这么喜欢他!他到底有什么好的,你要为了他这般作践自己!他都已经死了!为什么你还是不愿意忘记他?为什么!”
过了好一会他又好像回过了神来,意识到了眼前这个女子是他一生的挚爱,连忙又赶紧松开了手,小心翼翼的抬手想要去轻揉灵烟脖颈上的那几条红色掐痕,生怕躺着的人会疼一般,眼里尽是散不开的温柔。
只不过等他双手触到那冰冷的脖颈时,眼神又突然变得惊恐万分,他死死地搂住了灵烟的身体,用尽了浑身气力,好像要把她嵌入自己的骨血一般。
他缓缓的将自己的头埋到了灵烟那早已冰冷了的脖颈边,使劲的嗅着灵烟身上那股还残存着的淡淡香气。
低声喃喃道:“我那么喜欢你,为什么你从来都看不见?我只是错了一次啊,为什么你就要把我之前对你的爱全部都抹杀掉?我明明对你那么好,巴不得把整个江山都送给你,可是你为什么就是从来都不肯多看我一眼呢,我只是比他晚了一步遇到你而已,为什么你就是不能喜欢我呢?为什么他死了你也要陪着他一起死?那我怎么办啊?你明明很善良的,为什么偏偏要对我这么残忍啊?为什么......”
说着说着又突然抬起头来恶毒的看着灵烟,“哈哈哈!你想要和他一起死,想都别想,我决不准,你活着的时候是我的!死了也只能是我一个人的!哈哈哈.....”
随后又有阵阵的抽泣声从寝殿内传了出去,却没有人再敢朝里面多看一眼,谁能想到,平日里冷血无情的徐离月居然也是会哭的,还哭的这般委屈。
若是等他回过神来,恐怕今日他们这些守在外面的人都难逃一死,不过看里边这情形,帝君该不会是受不了刺激,疯了吧?
那些外间原本不敢多说话的侍从此刻见里边这情形不由得吓得纷纷窃窃私语了起来。
锦妃在听到徐离月的哭声之后,并没有什么表示,只是凄婉的笑了一下,随后就拉着徐离暥的手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没有人看到锦妃那张平日里骄横跋扈,蔑视高傲的脸上此刻如同断了线的珠子一般,眼泪噼里啪啦地往下砸。
在她那原本精心准备了一个多月就是想要在今年的中秋宴上穿给徐离月看的朵朵盛放的大红牡丹上晕开了斑斑点点的泪痕,却因为衣服颜色艳丽而看不出来早已湿透了。
灵烟死了……央国的帝姬死了……
但大家都默契的没有人敢在徐离月面前提起这件事.
自那日徐离月哭昏在凤梧殿,醒来以之后就好像失忆了一样,他不记得灵烟已经死了,也不记得自己为什么会这么难过,他只是记得自己和灵烟还有一个儿子,叫徐离宥。
徐离月又变成了以前的样子,甚至于比以往更甚,暴躁易怒,底下服侍的人稍不留意便会有性命之忧,一时间宫中腰斩之人无数。
自此,整个央国宫殿人人自危。
只有锦妃依旧每日去宣和殿看望徐离月,而徐离月也像变了一个人似的,以往从不待见锦妃的人现如今却是不管发再大的脾气只要看到锦妃就会拍着手开心的笑,好似孩童一般,口里直嚷嚷着“烟儿,烟儿”,一副失了心智的模样。
甚至于连平日里的朝政都不再上心了,只知道成天缠着锦妃,每晚睡觉前必然是要抱着锦妃才肯安静,不乱发脾气,他喜欢让锦妃哄他睡觉,睡着的样子没有丝毫戾气,如同孩子一般天真。
宫里的人私下里纷纷猜忌是锦妃给徐离月下了蛊,毕竟锦妃是从灵族过来的,但不管怎样,明面上他们对锦妃却是越发恭敬了,锦妃俨然已经成为了宫里头真正的主子。
故,宫里头的所有人都渐渐明白了一个道理,灵烟死后锦妃成了徐离月最宠爱的妃子,不管真相究竟是什么,至少表面上看起来确是如此。
慢慢的,徐离月除了锦妃,再不会碰任何人,宫里头皆知是徐离月心智不全认错了人,但迫于锦妃的势力,从来没有人敢指出来。
而锦妃自己也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依旧一如既往的对徐离月好,依旧每日去宣和殿听徐离月痴痴的叫她“烟儿”,但又好像有什么变得不一样了。
至少锦妃已经不再像以前那样喜欢穿那些华丽炫目的锦裳了,人也渐渐沉静了下来,不再爱笑了。
整个人变得安安静静的,只有在徐离月面前才会温柔的笑上一笑,甚至于还穿上了之前自己最为厌恶的青色纱衣,发髻也开始不再要求富丽繁杂,而只是简单的将其挽了起来,看起来竟与先帝姬灵烟仿若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一样。
想也是,锦妃与帝姬灵烟原本就是一母同胞的亲姐妹,自然是有几分相似的,只是因为喜欢的东西恰好相反,一浓一淡,一静一动,故平日里没无人会去注意她们俩有什么地方是相像的。
但现在锦妃的一颦一笑都变得和灵烟一模一样,就好像给人一种莫名的错觉,仿佛帝姬灵烟当年从未死去,当年死去的那个人只是锦妃一样,让人觉得不寒而栗......
这一年是仁和三年。
央国帝君最宠爱的帝姬灵烟离世,然而最终却并未被厚礼下葬,因为徐离月生前一直认为灵烟没有死,也没有人敢去问他灵烟该如何下葬,最后只能悄悄地将其移入了帝陵。
而锦妃也开始性情大变,变得温婉而安静,仿佛变成了另一个灵烟。
央国帝君徐离月患上癫狂之症,朝政大事只能全部仰仗徐离月的同胞弟弟平阳侯徐离昌,这一年锦妃的儿子徐离暥刚满三岁而灵烟的儿子徐离宥刚好两岁。
自这一年起,一个不成文的规定也开始在央国皇宫被人所牢牢谨记。
那就是锦妃就是灵烟,她的孩子不再是徐离暥而是央国嫡子徐离宥,当今央国最为得宠的皇子就是徐离宥,而锦妃的亲生儿子徐离暥似乎被所有人都遗忘了,包括锦妃她自己。
她好像真的忘记了谁才是她的亲生儿子,她到底叫什么名字,又是什么人。
而灵族那边,因为先帝姬灵烟的死和背叛牵被央国皇族所迁怒,牵连到了自己的父亲和其余族人,族中长老为求得央国皇族的宽恕,迅速果断的换了灵烟的父亲,重新选举了新的族长。
就在所有人都认为一切事情终于风平浪静的时候,有一件事情却将这难得的平静彻底打破了。
就在这一年的冬末,一个背负了千年诅咒的女孩出生了,并且再一次降生到了灵族,成为了灵族新的长公主。
命运的齿轮又开始了重新转动,缘起缘灭,喜怒嗔痴,一切都将重新上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