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云教的牢房建在山的腹地。莫天尺几乎掏空了一座山,来关押那些他认为不共戴天的敌人。长长的通道幽暗昏黑,石壁没有刻意的打磨,凸出的尖石如怪兽的利齿,随时都准备吞噬一切挡我者。
文玉书的情绪已经很糟糕,对于自投罗网这个计划开始怀疑,对于这比地狱还坚固的牢狱,自己能否逃出去?实在没有了半分把握。令他懊恼的是,此计愚蠢到,不但救不出润婼,还可能白白搭进去自己。而自己一死,润婼也尽断生机。正自心烦意乱,忽听见一声惨叫,声音撞击着空旷的石壁,就变成了一片被剔骨剥皮的痛吼,文玉书毛骨悚然,脸色瞬间惨白。
文玉书不断试图运功,奈何穴道被制,提不起一点力气。真气也如被禁锢成了一潭死水。
狱卒停下,把手伸进一处凹进去的石壁里,一会便听见咕噜噜的闷响,石壁竟然动了。慢慢的向一处挪移,随着缝隙的扩大,一股股腥臭气扑鼻而来,任你再强大的胃也会抽搐,狱卒闪到一边,嗷嗷的干呕。文玉书看着他,又回头看着牢里,漆黑漆黑,黑暗却更容易使人产生恐惧,文玉书心里忐忑不安,这里面究竟是怎样的一番光景。门还没有彻底打开,文玉书已被一脚踹了进去,而文玉书不防,跌出去足有几米。回头看,石门正慢慢闭合。
最后一丝光亮被切断,潮湿的霉味参杂着腥臭味更加刺鼻,一阵阵的令人作呕。文玉书强压住烦恶,开始打量牢内的情况。文玉书内功纯正浑厚,加之师父自小给自己服用熊胆类明目的药材,目力极好。刚进来看不清,闭上眼睛调息,再睁开,虽然黑暗,却也能依稀看个究竟。这里不足十平米,没有任何物事,只有墙角的一床散乱的棉被。还有的就是一个角落里堆着一堆微微发白的东西,极尽目力,也没看清那是什么?但可以感觉到,腥臭味是那里散发出来的。
文玉书站起来,四处打量,看能否有可以逃出去的可能。正凝神观察,忽地听见一声咳嗦,这静的连根针掉地都能发出巨响的,绝对超静音空间,忽然传来这一声咳嗦,绝不亚于一声惊雷,把文玉书骇得叫了声,差点跳了起来,向后退了十几步,后背紧靠着墙上,一颗心都要跳出胸膛。眼睛慌乱的看着四周。那床棉被竟然左右晃动几下,突然哗啦一声被掀开,文玉书呼叫出声音,双腿发软,一屁股坐在地上。因为就在棉被被掀开的一刹那,两道电一样的光线只射向自己,随即就看见了传说中的厉鬼。
那鬼冷森森的盯着文玉书,文玉书浑身冰冷,冷汗淋淋。一人一鬼对视了足有一盏茶时间,文玉书的情绪渐渐平复,他可以断定,这不是鬼,而是人。但这样的人任谁又几曾见过,似乎比鬼还要凄厉惨怪的多。一条横贯的刀疤几乎切断了他的脸,整张脸看起来诡异扭曲。如此还不算,他的额头被人连皮带肉的刮了下去,裸露的骨头已经发出黑黄色。最无法直视的是他的嘴,上下嘴唇都被割去,牙床暴露在外,正对着文玉书发出呲呲声。这人咋一看,就是一个顶着乱草的骷髅头,恐怖狰狞。
文玉书现在明白了,为何莫欺雪听到自己被送到这里来时的惊慌失措,应该就是眼前这个惨厉的人。想起那个冷若寒冰,偏又艳若桃花的莫欺雪,文玉书竟生出些温暖之意,她几日来体贴照顾,使得自己在来风云教的路上,不致被侮辱。文玉书正神游,却被一声断喝拉回残酷的现实:“你是谁?”
文玉书瑟缩了一下,盯着那张脸:“在下文玉书,前辈好。”
“文玉书?你来这里做什么?”
“我是被莫教主送进来的。”对方问的可笑,文玉书只好老实回答。
“你犯了什么罪,莫天尺居然把你送到这里来?”
“他问我要东西,我不给,便送来这里。”
“他要什么?你说的轻描淡写,但能被他看上的东西,绝非等闲之物。”
“是祖上传下来的藏宝图。”
那怪人哼了声:“这些年,他开帮立派,花费一定不小,钱财对他而言,诱惑自然大。而你这批宝藏能吸引他,可见你的来头不小,你祖宗是谁?”
“祖师爷是五代十国的狂龙大侠!”
听到这名号,那人也惊的不轻,眼睛瞪得老大,望着文玉书一脸可惜,啧啧啧几声才道;“唐山克?原来是名门之后,难怪有这般的气度,面对我这样的人不人鬼不鬼,还这般从容。但你能这么老实和我说出这大秘密,是不是认为我出不去,奈何不了你的藏宝图?”他的脸破败的惨不忍睹,但说起话来却斯斯文文,只是因为没有嘴唇,有些含糊不清。
文玉书摇摇头:“并非如此,全因在下不善说谎,前辈既然想知道,没理由不据实相告。”话虽如此,但眼睛里还是流露出无法掩饰的怜惜之色,这般凄惨的人生,自己没办法对他谎言相欺。
那人声音里冒着寒冰一般的冷气:“你可怜我?”
文玉书静静的望着他,没回答,他确实可怜他。
那人一张脸开始震颤,变得更加可怖:“你不应该可怜我,你应该怕我。”
文玉书立即想起师父的话,有时可怜的目光,远比刀子伤人更厉害。忙低下头喏喏着:“晚辈也的确害怕得紧。”
那人楞了一下,刚才还一脸不忍的少年,转眼变得怯懦模样,显出几分稚气来。因为没有嘴角,紧存的鸡蛋大的脸上做出一些满意的表情。看着文玉书细皮嫩肉,温文尔雅的俊俏模样,烛光般的眼眸中,迸射出几丝怜惜的火花:“娃娃,把藏宝图给莫天尺,从这里出去吧。”
文玉书抬头与他目光对视,摇摇头:“玉书蒙受师门大恩,不曾报得半分,不能为苟且活命,将几代人百年来以命呵守的宝藏交出去。”
那人冷哼了一声:“我可是为了你好。我住在这里十八年,莫天尺从来不送一茶一饭,却每隔几天便送个人进来,你总知道我为何还能活着了吧?”
文玉书一凛,眼睛不由自主的看向那堆白悠悠的东西,此时已看清,那是一对白骨。他激灵灵的打了个寒颤,他吃人续命。看着他森森的满口白牙,仿佛看到他将那些活生生的人拆皮去骨血淋淋吃掉,只感到脖子后冒凉风,一阵阵心惊。紧接着恼火,三师叔,你的罪孽又何止欺师灭祖,逼人吃人,你的天良都已丧尽,若我将藏宝图给你,可真的是助纣为虐了。心生大义,自然无谓,丹丹道:“无妨,前辈随便就是。”言下之意,你想吃就吃吧。
那人反倒楞了,额头没有了,自然没有了眉毛,所以也看不见他皱起的眉头:“我要吃了你,你也不怕?”他想自己是不是听错了,自己可是要吃人,他小小年纪,真的会不怕?要知道,以前那些人,苦胆都吓破了。
文玉书想起莫天尺问过同样的问题,弯起嘴角:“怕,可我更怕会因为自己贪生怕死,屈服邪恶,交出宝藏,祸国殃民,让师傅失望,令师门蒙羞。”
那人啧啧摇头:“十八年来,我都记不得我吃了多少人,你是第一个让我不忍吃的人。但你可知道,放进这里来,你就不再是你。”歪着头看着文玉书,眼里闪着异样光彩:“我倒要看看,你到最后会变成什么样,还能否保持这般的风度。”
文玉书也不知道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子,但无论最后如何,他是肯定不会吃掉眼前之人的。身上的药力未散,浑身酸软,依着墙坐倒,试着运功,还是提不起半分力道,只能勉强的做些抬腿抬手的小动作,望着坚硬冰冷的石壁,暗暗发愁。
那人看着文玉书眉头蹙起一个好看的眉峰,再看他若有所思的模样,真是好看的要命。举起枯蒿的手,摸着不想练的脸,眼神闪烁不定,痛苦盖过了所有。也不知过了多久,肚子里发出咕噜噜的叫声,见文玉书望向他,都不好意思捂着肚子,讪讪道:“难怪它抗议,已经三天没吃过东西了。”
文玉书想起刚进来的那一刻,他会那么兴奋,原来是看到“粮食”了。站起来蹒跚着走进铁笼,望着他身材虽然高大,却瘦的皮包骨,更加可怜。吃人非他所愿,他只想活着。想了想,将一条臂膀伸到他面前:“前辈,应该够你吃了吧?”
那人愕然抬头,满眼都是诧异:“你可知自己在做什么?你以为我说那些都是逗你玩的?是骗你的?是故意说出来吓唬你的吗?所以你才敢这样挑逗我,当我什么都不会做是吗?”
文玉书摇摇头:“不是,我相信前辈说的都是真的,可我要是不给你吃,你会饿死的。”
“你当真不怕死?你知不知道什么是死?你没死过是不是?所以才会如此的视死如归?”他被文玉书行为震惊到,说话都已经语无伦次。
文玉书道:“一条臂膀,不会死人的,但你不吃却一定会死。前辈,只要活着,就有希望。我们一定会出去的。”
那人在他脸上看着,除了春风般的温暖,什么表情都没有。眼波平静如春水,波澜不惊。却又叫人深信不疑,他一定会把自己带出这人间地狱。忽然他爆发出一声震天的狂笑:“哈哈哈。。。。。莫天尺,你的好日子到头了。”这少年就是莫天尺的噩梦。
他推开文玉书的胳膊,用力的握住他的手:“我不吃也能活着。”走到被子那里坐下,打坐运功,决心已下,这少年,不到万不得已,决计不能吃。
文玉书见他拒食,想必是不太饿,那等下饿了,再给他吃吧,也回到墙边坐下,试着运功冲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