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有弓箭!他们杀人啦!”
这支箭,却如打了个信号,让城墙外的难民,再没了理智,一场厮杀,陡然炸开。
江下城的百姓,远远地躲在一边,却看着这些疯狂的难民,如同豺狼。
武卫毕竟是皇帝亲卫,装备齐全且先不说,每一个进的了武卫的军人,必是尖锐中的尖锐,百里挑一实不为过。这些难民几经波折才来到江下,一路的干粮怕是早就消食殆尽,纵然人数上远远领先,又哪里是这些精锐的对手。
几个难民合力拥倒一名士兵,抢过他手中的刀剑,狠狠地刺了下去,但多数残肢断臂,还是这些难民留下的。
虎子在城楼上,闭紧了双眼,他吓的瑟瑟发抖,方牧摸了摸他的头,无奈的看着眼前的一切。
“墨清,你说我们现在归隐...”
方牧的话没有说完,墨清却听懂了他的意思“我也不知道...”她第一次对自己的决定产生了质疑。
不对,如果放任方牧继续他的计划,那死去的无辜百姓,只会更多。
可是,也许他能改变这一切呢?
城外的嘶吼,哀嚎,一刻都没有停止过。
“娘!”突然,一声嘶吼,从方牧身侧响起。
虎子望向城外一角,眼中满是悲痛。他看到自己的娘亲倒在地上,被来往的人践踏着,他看不清那妇人的脸,可他清楚的知道,那是她的娘亲,那个早上出门前还嘱咐自己不要乱跑的娘亲。
方牧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却不料虎子已然冲下城楼。
“快拦住他!”方牧眉头紧皱。
墨清也没想到,一个孩子的速度会如此之快,她没有多想,抬步追了上去。
“要坏!事情要坏!”方牧不住低语道“白花,快推我下去!”
一旁的李菁见方牧也要出城,顿时挡在他前面“方先生这是做什么,您腿脚不便,出城岂不是很危险!”
“顾不了这么多了!”方牧一边催促着白花,一边解释道“难民明显不是军队的对手,若是他们情急之下,用百姓威胁徐统领,徐鹤必然不会受挟,恐怕他会连那些百姓,一起屠杀!到时候,罪过可就大了。快些送我下去,我要阻止他!”
方牧的话说的很快,快到李菁还没能反应过来。
出了城门的方牧,眼睛一直放在虎子身上。战局明显呈现出一边倒的形势,难民逐渐溃败,一点点退向他们身后的百姓。
虎子的娘亲,却在那战场之间,倒在一片血泊之中。
墨清速度很快,却也没能赶上她前面的少年。
伤残大半的难民聚在一起,武卫一步步逼近,他们的嗜血本性,像是被激了出来,只有杀完眼前这帮人,才能停下他们的脚步。
虎子却在这时,跑到了战场中央,哭倒在众多尸体里面最不起眼的那具上。
虎子呆呆的看着没了气息的娘亲,脑中一片空白,他以为自己在做梦,自己的娘亲,怎么可能就这样没了!
现实却容不得他思考,那群难民见对面突然冲出个小子,一把就将虎子拽了过去。
“你们不要过来,再过来,我就宰了他!”那难民手中提着一把刀,却是刚抢来的,上面的血还闻不出腥味。这是他第一次杀人,却也让他变得更为惧死!“还有你们江下城的百姓,你们要是敢过来,我就拉着他们一起陪葬。”
那人的话说的很没有底气,他不知道自己还活不活得下去,这种不能掌握自己生命的感觉,恐怕没有人不为之恐惧。
“徐统领,且先住手,不要再杀了!”方牧跟了上来,墨清站回方牧身侧,方才她一直有些投鼠忌器,唯恐伤了虎子,确实不敢出手。
“徐统领,他们已经不敢再闹了,停手吧!”方牧看上去有些疲惫。
徐鹤瞄了他一眼“你们看到么,这群贱种竟然还敢要挟我!”
眼见徐鹤准备再次动手,那挟持虎子的难民,一刀划过少年的脸颊“你们别逼我!”
虎子脸上的泪水,止不住的流了出来,他嚎啕大哭,不知是因为疼痛难忍,还是丧母之痛!
“徐统领,快快停手吧!”方牧一遍又一遍的劝导,却显得很是无力,他改变得了什么呢?他什么也改变不了!
徐鹤没有理他,再次抽出了腰中佩剑,轻声道“给我把他们,杀个干净!”
挟持虎子的难民被吓得拿不住刀把,刀刃却顺着虎子的脸,割了一道又一道。
虎子哭的更厉害了,哭得让人心烦。
难民见武卫冲了上来,转身便逃,虎子被一脚踹到了他娘亲旁边,那个死了的尸体。
方牧沉默了,他想起了文四,不久前死在自己面前的孩子。
两个时辰后。
城外的营帐中,多数俘虏被关押在这里,可笑的是,一个国家的百姓,成了这个国家的战俘。
虎子的面前摆放着两具尸体,一男一女,女的自然是他母亲,男的...却是他从军的父亲。
营帐中,只有方牧还在这里,他想要劝导这个孩子,他想安慰他。
“你的脸伤得不是很严重,只是好了以后,可能有些认不出你,你的容貌,毁了。”方牧平淡的说出了第一句话,描着虎子脸上的伤处,如是说道。
“你父亲不是去参军了吗?他参的,正是镇压叛军的讨伐军队,不过他的队伍被冲散,跟着难民一起逃回来,你母亲今早出城,也是因为得到了他的消息。不过你也看到,你的父亲刚死不久,被武卫所杀,也就是方才那支军队!”
方牧的语气一如既往的平淡。
虎子,却还是一点反应也没有。
“你的娘亲,被难民所杀,你看她衣冠不整,想是死前,遭到了侵犯...”说到这,方牧顿了顿“你可能不是很清楚侵犯是什么意思,我这么跟你说吧,你的母亲...”
“别说了!!!”虎子的声音还透着稚嫩。
“你看起来很惨!”方牧的脸色也沉了下来,哪还有平日里那副君子模样。
“你想报仇吗?”
许久之后
“想”
“想?你知道该找谁报仇吗?”方牧轻笑道“我可以帮你算算。如果安王不造反,你父亲也不会去参军,这一切都不会发生,所以你的仇人应该是安王。”
“可是如果不是作战失利,你父亲的队伍没有被冲散,那你父亲也就不会跟着难民一起逃回来,你母亲自然也不会出城。所以,你的仇人应该是韩彰率领的讨伐军。”
“可如果今日,晋王没有下令封锁城门,你的母亲也就不会滞留城外,遭人作践,而后死于非命,所以,你的仇人是晋王!”
“但你父亲,是被徐鹤带来的武卫所杀,你母亲,死于难民,所以,你的仇人,是武卫,也是百姓!”
方牧好像越说越开心“可是你想一想,安王为什么要造反?武卫归谁管?那晋王,又是谁的封臣?”
方牧一字一顿的接道“是皇帝,是当今陛下,坐在昭阳殿,主持天下大事,却从不问民生疾苦的青国国主。”
说到这,虎子终于对上了方牧的眼睛。
“现在,你还要报仇吗?”
虎子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方牧笑出声来,笑得有些癫狂,他定定的看着虎子,曾几何时,他也如此欺诱过一个少年人。
“我有一壶酒,足以慰风尘。朗朗以对山,唯见兽留痕。”
方牧出了营帐,反复念叨着,佝偻的背影,失神又落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