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方牧推开院门出了院子。他扶着轮椅行至门前的浊水，独自欣赏着看不见的夜景。
“您就是新搬来的先生吗？”
方牧应声看去，一个十二三岁的男孩正孤零零的站在不远处，凛冽的月光衬着他那大一号的衣衫，犹为滑稽。
“是啊，我是刚刚搬来的。”方牧习惯性的想露出一个微笑，可是僵硬的脸庞像是遗忘了这种表情，方牧有些尴尬，他掩饰似的问那个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岑虎，别人都叫我虎子。”男童没有在意方牧的反应，他好像对这个新搬来的邻居很好奇。
“虎子，好名字。”方牧终于勾起一丝笑意，“这么晚了，怎么还不去休息？”
“我睡不着。”
“睡不着？你这么小的年纪还能有什么烦心事怎的，跟我说说，因何睡不着啊。”
虎子皱起眉毛，好像真有什么扰心的事一样。
“爹爹参军去了，母亲说以后都没人陪虎子玩了，我不想，不想让爹爹去参军。”
方牧闻言一滞，他怜爱的摸了摸虎子的头，“你为什么不想让爹爹参军呢？”
虎子神色黯淡了下来。
“虎子听娘亲说，爹爹可能再也回不来了，虎子可能再也看不到爹爹了。”
“...”
“可是虎子你知不知道，你爹爹去参军，正是为了让更多的孩子可以和家人在一起，让更多的父亲可以陪着自己的孩子。”
方牧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说出这番话，这话在一个孩子面前是那样的苍白无力。
虎子眼里噙着泪，稚嫩的声音显得有些心怯“他们，他们和虎子又没有关系，虎子只想要爹爹。”
对于这个回答，方牧无言以对。
方牧把虎子抱在怀里，安慰的抚着他的后背。
“您是先生，你能给虎子讲个故事吗？”
“讲故事...你想听什么故事？”
“爹爹以前给虎子讲过嫦娥奔月的故事，不过他也只给虎子讲了这一个，您能给我讲一个别的吗？”
“嫦娥奔月...好吧，我给你讲一个，也和月亮有关的故事。”
“先生您讲吧，我会认真听的。”
方牧笑了笑，昂首望向天边那一轮弯月，眼神逐渐变得深邃。
“很久以前，在一个偏远的山村里，有一男一女两个娃娃，他们青梅竹马，他们相伴长大，男孩确认自己是喜欢女孩的，他总把自己最喜欢最紧要的都留给女孩，他想着，这是要和他共度一生的人。女孩呢，她享受着这份无私的爱，她不清楚自己是否想跟男孩携手相伴，她只是感觉这种被宠爱的滋味很令人着迷。”
“直到那一天，一个少年的到来打破了本属于这个山村的平静，他和男娃女娃差不多年纪，只是和周围人格格不入，大家都说他是从天上来的，来到人间，躲着什么。女娃从见到他的第一眼就被吸引了，她渐渐和那个少年走得很近，而那个男孩已然被她抛在脑后。少年同样很喜欢她，他们在这个小山村里留下了许多美好的回忆。而那个男孩为了陪伴她，一直跟随在两人后面，慢慢的，男孩竟成了少年和女孩幸福的见证者，你知道吗，直到那个时候，男孩依然相信自己是幸福的...”
“可是他不会难过吗？”方牧像是问虎子，又像是问自己。
“他当然会难过，他眼睁睁看着自己深爱的人一步一步走向别人的臂弯，他甚至可笑的记录了她与别人的点点滴滴。”
“那后来呢？”虎子没有察觉出方牧的异样，追问道。
“后来啊。”方牧缓了缓神，继续说道“后来，少年表明了自己的身份，他是从月亮上来的，是月亮里的皇子，他的父皇因为某些原因，把他送到人间，躲避灾祸。”
“直到有一日，月亮派了马车来，来接他们的皇子，那马车是天马所拉，共有八匹，每一匹身上都燃着熊熊烈火，那是它们飞向月亮的动力，也是它们身份的象征。可是那毕竟是天马的火焰，因为过于炎热，从它们身上溅出的些许火苗，烧了那个山村，村里所有的房屋谷仓，甚至人与家畜，都烧得一丝不剩，唯有男孩女孩，他们因为一直和皇子站在一起，才能幸免于难。”
“少年走了，对这个山村没有丝毫留恋，唯一使他感兴趣的，可能只有这个女孩。而自从皇子走后，女孩亦是茶不思饭不想，一直期待着能和他再次相聚，男孩看在眼里，决定要帮助她。”
“男孩每日在市井游荡，他除了要解决两人的温饱，还要存下钱买木材，他准备造一架天梯，伸到月亮上面，这样，女孩的心愿就能实现了。”
“终于，男孩用很多木头架了一道天梯，一直铺到月亮上面，他让女孩跟在自己身后，两人开始爬向月亮。”
虎子听得很认真，方牧讲的也很认真，两人都没有发现，在他们身后，还有一个人，也在认真的听着这个故事。
“男孩和女孩爬了很久很久，终于，他们就快要触到月亮了，可就在这时，梯子突然剧烈地晃动起来，眼看着梯子马上就要倾斜倒下，两人的心血即将白费，男孩加快速度，先一步抓住了月亮，他把自己固定在梯子和月亮之间，他让那个女孩，踩着他，走上月亮。女孩照做了，男孩却因为失去了所有力气，从天梯上摔了下去...”
“女孩很伤心，她感觉自己的一个依靠没有了，可她马上想到自己即将和月亮上的皇子在一起，她又开心起来。皇天不负有心人，皇子被女孩的诚心打动了，他娶了那个女孩，从此，他们幸福的生活在月亮上面，直到永远。”
方牧一个故事讲完，沉默了下来。
虎子见方牧没了下文，追问道“后来呢？”
“后来？没有后来了。”方牧笑笑“不该在的人不在，两情相悦的人厮守一生，还有比这更好的结局吗？”
“可是那个男孩怎么办？”
“男孩一直都是一厢情愿，他死了也是自己甘于付出，只要结尾是多数人喜闻乐见的，那他的命运又有什么关系呢。谁又会去在乎呢？”
“真的没有后来了吗？”虎子不死心的又问了一遍，他总感觉结局怪怪的。
“真的没有了！”方牧轻声道，像是说给他听，又像是在劝诫自己，“真的没有了...”
就在这时，方牧感觉椅背上的把手被什么人握住，他回头看去，发现来人竟是墨清“你不是要忙到很晚吗，怎么今天这么早就回来了？”
“客栈里没什么生意，所以我就提前回来了。”
墨清看上去心情不太好，一直低着头。
“怎么了，出了什么事吗？”
见她神色不对，方牧知道肯定是遇到什么不顺心的事，墨清就是这样，什么事情都会写在脸上，容不得别人忽视。
“没什么，就是心情不太好。”
方牧见她不肯说，也就不再多问。
“对了，你怎么出来了？夜里这么凉，你不在屋里歇着，染了风寒怎么办。”墨清责怪道。
“不碍事的，这不是碰到邻里，给娃娃讲个故事罢了，你就是不来，我这也准备回去。”说着，方牧指向身侧的虎子，却发现那小鬼早已不见了身影。方牧悻悻的收回了手，任由墨清推了进去。
“对了墨清，你明日给我备些纸笔颜料。”
“要那些个做什么？”墨清不解道。
“我想过了，不能老让你在客店干些杂工活计，我准备在街上摆个桌，做个画师，也好赚些银子，替你分担一些，至少不用让那你像眼前这般劳哭。”方牧露出了笑容，他是真的开始心疼这个女人，真的不想再让她为了自己付出些自己还不了的。
听到方牧的解释，墨清有些惊讶，“你还会画画？”
“嗤”方牧笑出声来，“你忘了我师从何处了？”
“哦，对了。”墨清一拍脑门，“我怎么忘了呢，囚燕先生怎么可能不会画画。”
“嗯，那就这么说好了，你明日给我备些过来，我在你客栈前面支个摊，便为一画师养家糊口。”
墨清听见方牧言语间的亲密，心里也是甜丝丝的，刚想答应，却突然皱起了秀眉。
“还是不行。”
“为什么？”放牧没想到她会反对。
“你为了我隐姓埋名，本就受了这么多苦楚，我怎么能再让你累着，而且，让你出去当画师赚钱，先不说合不合适，若是让囚燕先生知道自己的弟子落到这般田地，还不得跑过来找我算账，不行不行。”
尽管她说的有些荒诞，方牧心里清楚，她终究是怕自己落了面子，怕自己受不了这份平民之苦。
“你啊！”方牧宠溺的摸了摸她的头，“你个傻丫头，心里只知道装着别人，也不知道顾着点自己，既然你想平静的生活下去，那曾经的一切，你我又何必在意，听我的，明日我便随你出去。”
“......”
墨清不再说话，只是眼眶红红的，看样子竟是被触动了。
真是个傻丫头。方牧心里突然有种莫名的畅快，就这么和她一起走下去，好像也不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