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那日,陆霖辰时出了村去镇上,直至日暮斜阳才归来,襟里不过几枚铜板,可他还是重视得紧。
也不知怎么的,谦和的他倒是有个懦弱的兄长和泼悍的嫂嫂。祖传的铺子经他打理的有几分起色,便被兄嫂以他需专心考取功名为由接手了过去,而后抛下他与年迈体弱的父亲,搬去了镇上。
前不久父亲染了重病,奄奄一息,要不是他平日里为补贴家用会去医馆打手,指不定父亲就殡天了。虽说宋老先生免了父亲的草药医费,可陆霖觉着欠债总是不妥的,硬是要还上。
然他不过一介秀才,兼镇上书堂里的教书先生,收入菲薄,平时凑合凑合,倒也不是过不下去。如今算是欠了债,这点银钱是万万不够的。
陆霖生平第一次去兄嫂家中打秋风,布衣寒酸,见着兄嫂身上穿的绸缎、家中的奢华,未有半点埋怨愤懑,只是和和气气地同他二人叙了叙旧,道了道往事。兄嫂许久未见他,便留了饭。饭后他只是刚提及家中父亲,连重病都尚未说出口,嫂嫂立时柳眉一竖,斥道:“小叔子,要不是咱们许久未见,我们还念着血亲,你这顿饭怕是吃不上了!”
陆霖低头应着,心里哪会不明白嫂嫂的言下之意。
兄长受了眼色,唯唯诺诺道:“霖儿,也并非哥哥嫂嫂不帮你......只是我们生计上也有些难处,这、这实在是照应不过来......”嫂嫂睨了陆霖一眼,起身回了卧房。兄长见状,忙从口袋里哆哆嗦嗦地掏出几枚铜板,递给陆霖,满是歉意:“你哥哥我没用,敌不过那婆娘子。家里钱财都归她管......霖儿,你拿着......也不知老父身体如何......”
见着那十几个铜板,陆霖在心里叹了气,只受了一半,剩下的还给兄长。他轻声道:“弟弟不怪兄嫂。父亲身体一日不如一日了,现今不过是吊着口气。约莫是还有什么念想存着未了。”他顿了顿,“此番叨扰兄嫂了。若是父亲回光返照,弟弟会及时通知兄嫂回去奔丧的。告辞。”
而后陆霖头也不回地走了。
寒风阵阵,他不禁缩了缩身子,加快了回家的步伐。父亲被托付给邻家周大娘暂为照看,周大娘他不是信不过,只是父亲的时日不多,他想着能多陪几日是几日。至于兄嫂,他们于他而言,只要父亲走了他们来参丧就好,别的,他也就不多求了。
路经一处农田时陆霖瞥见了一个布块,走近一瞧,发现是个小娃娃。约莫四五个月大,粉雕玉琢的,只是在寒风里受了半日,面色有些发紫,额头也是一片滚热。陆霖将他抱在怀里,思索着父亲一口气咽不下去或是因他已及冠许久却尚未娶亲,唯恐他日后无人照料,又或是抱不了孙子,不能尽天伦之乐所致......那兴许,这娃娃抱回去,父亲的病情能回好一二也不一定。
陆霖下了决心,日后就算是吃糠咽菜,或是一日三餐仅有一顿能吃东西,他也要把这孩子拉扯大。即便因此没有妻室也无妨,反正兄嫂有子,这般他也算是多了个孩子,陆家是绝不了后了。
既是路边捡来的,在这寒冬腊月也算是死里逃生,故名“生”。又因陆霖后一辈是文字辈,便取名叫生敏。不求他日后大富大贵,但求一生平安喜乐,万事胜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