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白杨发现王灵犀喝完酒后捂着嘴跑了出去,他有些担心就跟在后面出了门。不出所料,王灵犀蹲在路边的下水道旁,肩头一耸一耸的。白杨赶紧在旁边的小卖部卖了一瓶水和一包纸,“王灵犀,没事吧。”白杨小心地询问。
“没事,我主要是不习惯啤酒的味道,一喝进去就想吐。”王灵犀回答道。
“来,赶紧擦一下,再漱漱口。”白杨把手中的水瓶和纸递了过去。
“谢谢你。”王灵犀一脸的不好意思。
“同学之间,应该的。”白杨小声问,“你还回去喝吗?”
“不了,再喝我又要吐了。”
“那我们走走,怎么样?”白杨发出了邀请。
“可以呀。”王灵犀一口答应。
初夏时节,墨色的天幕上繁星点点,淡淡的星光飘曳而下。街灯静静地伫立在街道两旁,晕染出橘黄色的光芒,把两个人的影子拉得细长,细长。大门外两旁的饭馆、小卖部此时大都打烊,一片寂静。水泥路面有点干燥,走在上面沙沙作响。微风轻拂,发丝飞扬,一脸清凉,白杨觉得整个人一下子变得轻快起来,他忽然间有种很熟悉的感觉,仿佛许久以前就经历过此刻一样。两个人谁都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向校园走去,白杨真希望就这样——就这样地走下去,没有尽头。
“灵犀。”
“嗯。”
“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可以呀。”
“你喜欢过蒲柳吗?”
“蒲柳?怎么你们男生也这么爱八卦?”王灵犀歪着脑袋看着白杨,一脸的笑意。
“没什么,只是好奇。”白杨老老实实地回答。
“其实也没什么,既然连你这个三年都没传出任何绯闻的人都感到好奇,那索性就告诉你吧。”王灵犀低着头想了想,“怎么说呢?要说喜欢,其实也谈不上,只是觉得他很特别。一开始我和他坐同桌,对他有种说不出的讨厌,对人爱理不理的,成天一声不响地抱着书本,我认为他就是个典型的老焉,一个老实巴交的乡下书呆子,也不会有多大的出息。”说到这里,王灵犀不由地笑出了声。
“那后来呢?”白杨接着问。
“后来,确切的说是那次元旦越野赛吧,让我对他的看法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他使我看到了一种像山一样顽强的精神,像山一样诚挚的品格。不知为何,我总觉得他是我能信赖的人,能深交的人……再后来你也都知道了,他好像是听到了什么流言蜚语,换座位离开了。我是一个好强的人,我们本来什么都没有,你一换座位不正让大家以为我们真有什么呢,所以我就不服气,天天给他写纸条希望他能换回来。他也是一根筋,偏偏不换回来……就这样简简单单的一件事,让你们男生传得是神乎其神,这其中大概也有你白杨推波助澜的‘功劳’吧。”
“我……我怎么会参与。”白杨吞吞吐吐地回答道。
“好了,不说他了,说说你吧。”王灵犀一脸微笑,“你这三年来自强不息,自给自足,我们宿舍好几个女生私下里都对你是仰慕至极,你怎么就没和谁传出点儿绯闻呀,这点我们女生可是好奇的不得了。”
“我?!我有那心思也没那实力。”白杨抢白了一句,“一天吃喝都发愁的人,还顾得上传绯闻。”
“你那生意做得是风生水起,我们谁不知道。”王灵犀反击了一句,“你随便拉一个仰慕你的人,两个人夫唱妇随,岂不更好?”话刚说完,王灵犀就哈哈大笑起来。
“我拉你,你愿意吗?”白杨出其不意地问了一句。
“你拉我了吗?如果你拉我,我就愿意。”王灵犀笑呵呵地随口答了一句。
“我其实就想拉你。”白杨脱口而出。
顷刻间,两个人都觉得有些尴尬。沉默,一阵长久的沉默。夜色之中,花园里虫子的鸣叫声显得格外清晰;月季花的香味随风飘散,一阵阵地扑进鼻子里,沁人心脾;那些温暖的灯光从叶缝间跌落下来,形成斑斑驳驳的圆圈。白杨坐在石阶上,微微低着头,两只手不停地搓动着,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灵犀。”
“嗯。”
“你知道我刚才约你一起走走的时候,有多么的紧张。”
“你紧张了,没那么夸张吧?巧舌如簧的白杨竟然在我这个小女子面前紧张起来,你骗谁呢?再说我又不是母老虎会吃了你。”王灵犀说过之后,自己倒先不好意思起来,脸霎时间红到耳根。
“真的,灵犀。你知道吗,为了能和你这样一起单独走走,我预谋了整整三年。”白杨望着王灵犀,一副下定决心的样子。
“三年?白杨,我没听错吧?”王灵犀故作轻松地问道,“白杨你是不是喝醉了?别和我开这种一点儿都不好笑的玩笑。”
“灵犀,你还记得我们入学第一学期的那个夜晚吗?你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修长的身影洒在狭长狭长的楼道里,微黄的灯光映衬着你白皙恬静的脸,如同从天而降,在此之前,我从没有办法想象一个女孩子竟能拥有这般无瑕的美丽。也许就从那一刻开始我已经喜欢上了你,你如同一道炫目的闪电,划开我眼前的天地,让我看到了云端之外的另一个世界。”
白杨缓缓说道:“我站在尘土里无限渴望着云端的那个人。但是我更清楚自己的处境,更清楚自己应该去干什么。一个连四十块二毛生活补贴如何花都要反复计算无数遍的人,一个要靠卖血维持上学的人,有什么资格去享受生活,去追逐云端上的风景。我只得将这一切深深埋藏在心底,我知道没有什么能改变我的命运,我注定不能够蜕变成像你一样雪白的天鹅,我只配做一只躲在角落里的丑小鸭。”
白杨丝毫没有理会王灵犀惊愕的表情,仍沉浸在自己的记忆中,自顾自地说着,“我对你的喜欢是隐蔽的、无望的,理智明明让我远离你,感情偏偏背道而驰。当我看到你喝了酒跑出门后,我跟自己说,也许这是老天给我最后一次机会,让我告诉你,有一个男孩子在这三年里一直偷偷地在注视着你,尽管他不富有也不出众,也许你从来没有正眼看过我,但是,我喜欢一个人跟别的男孩子是没有区别。于是,我就约了你。”
白杨顿了一顿,对王灵犀努力微笑,“我不知道说出来会有怎样的结果,其实我也没奢求过有什么结果。你是我喜欢的第一个女孩子,即便是你此刻将我视为洪水猛兽落荒而逃,即便是我在你心中从此沦为一个笑柄,但是我仍旧不后悔。我只是不想一直背着这个秘密,毕业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再见,以后也许都没有说出来的机会。现在你知道了,我的目的也达到了。”
王灵犀直愣愣地盯着白杨,嘴张得大大的,惊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没想到,她压根就没想到会突然间遇到这番始料未及的表白,她不明白眼前的这个白杨,还是自己一直以来都熟识的白杨吗?王灵犀不知自己该如何去面对,如何去解释——巨大的、毫无征兆的一席话,彻底击散了她的思维……
沉默,唯有长久的沉默。夏虫的鸣叫越来越稀,远没了先前的嘹亮;晚间的清风越来越凉,远没了先前的惬意;苍穹的星光越来越淡,远没了先前的璀璨。校园里的路灯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熄灭,在这个没有月亮的夜晚,一切都仿佛沉入到了无底的黑暗。
“灵犀。”
“嗯。”
“天晚了,我们回去吧。”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