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郝爽忙碌了整整一上午,西瓜庵子终于搭好了:前后两个“人”字架就费了老大的工夫,一开始“人”字架顶上的铁丝没有拧紧,平衡木往上一搭就趴了窝,待到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腰部四根固定椽搭好,蒙上塑料布的时候,郝爽已经累得满头大汗,动也不想动了。正当晌午,在火辣辣阳光的炙烤下,只蒙了塑料布的瓜庵子像个大蒸笼,郝爽躺在没有铺盖的光床板上口干舌燥,但就是懒得动弹,“下午再拔些艾草吧,这光蒙着塑料布的瓜庵子蒸得人实在受不了。”郝爽心里想。
这几天,一家人心焦的厉害!十多天没下一点儿雨了,地皮旱得大张口,黄土干得冒青烟。家里的三亩西瓜虽然母亲营务的好,但也抵不住烈日的暴晒,前些天座好的根瓜大部分由于水分跟不上都落掉了,侥幸留存下来的也长得歪七溜八的,将来成熟也卖不上好价钱。本来母亲都盘算好了,今天西瓜长势好,瓜苗比别人家大了许多,因此就专门多座了些根瓜,虽然根瓜(西瓜蔓上七八片叶子位置留下的瓜)没有腰瓜(十四五片叶子位置)和稍瓜(二十片左右叶子位置)长的大,但是根瓜由于留的时间早,所以成熟早、上市快,价格就高。可现在,老天爷偏偏不遂人愿呀!
这几天,母亲一早一晚都要到瓜地上转一圈,每次转下来,母亲的眉头都皱得能挂住一把锁。要说营务西瓜,母亲在前后川道里可是出了名的行家里手。打从郝爽记事起,家里就一直种西瓜。由于父亲是乡村民办教师,一年工资少得可怜,补贴家用就要靠母亲种西瓜来填补。母亲种瓜要比别人勤快的多。其他人都留混蔓西瓜,也就是任由西瓜蔓子疯长不打掐,到时候一株瓜苗结一颗西瓜就好了。但是母亲不一样,她每年总是一株瓜苗留三根瓜蔓,培土、打掐、施肥……所有的工作都井井有条。而且只要留了根瓜的瓜苗,就一定会再留一颗稍瓜,这样根瓜先上市,然后是腰瓜,最后是稍瓜,这就比其他人只留一颗腰瓜产量要高的多。
母亲不仅在营务上错开西瓜上市时间,同样在西瓜品种的选择上也煞费苦心。别人都是光种P2一个品种,母亲不仅种植P2,而且还种植了晚熟品种红玉。这样当每年八月十五其他人家西瓜都下架的时候,郝爽家贮存下的红玉西瓜正好能填补这个空白。母亲就是靠着她的精明与勤劳,支撑着这个家。
“郝爽,不敢睡了,赶紧起来帮忙!”不知什么时候,郝爽已经在桑拿房一般的瓜庵中睡着了,这会儿他热得浑身冒汗,在父亲的催促声中,极不情愿地爬了起来,揉着朦胧的睡眼溜下床板走了出去,一时间他觉得周身凉爽了许多。只见父亲和其他两个人正忙着从瓜地向河畔铺设水管,“爸,怎么了?”郝爽问。
“天旱得不行了,在这样下去的话就全完了。这几天是西瓜座果期,也是西瓜正需要水分的时候,这个时候一旦缺水,将来长成的西瓜不仅样子不好看,更重要的是口感不好,而且一旦根瓜全部落掉,就少了一茬早上市的西瓜。你妈心疼钱,不愿雇人浇水,总说等几天就有雨,这不,都等了一个礼拜,老天爷一丁点儿雨都没下,再不浇就彻底完蛋。你赶紧回去叫上你妈,拿上工具,下午我们就抽水浇地。”
整整一个下午,郝爽可是累得够呛。母亲要趁着浇水的时间在西瓜地垄上移栽早就秧好的西红柿苗、辣子苗和茄子苗;父亲要忙着起垄,播种秋天腌菜的包头白、茴子白、大白菜、白萝卜、黄萝卜……这些套种的蔬菜都是在西瓜下架之后,另外一项非常重要的收入来源,所以一点儿也马虎不得。而移挪水管、开渠放水、起梁挡水等工作就全由郝爽一个人完成,本来上午就累得要死,看着父母亲忙碌劳累的样子,郝爽也只能咬着牙坚持。郝爽最怕的就是地里有老鼠挖下的暗洞,这头把水渠沿西瓜垄拨开,好不容易拨完站在另一头直起腰想歇一歇,可是左等右等不见水头过来,一不留心西瓜地中间的水渠就出现了暗洞,一会儿就汪了满满一大滩的水,母亲是个急性子,一旦看见就骂开了。郝爽提起腿就跑,大步流星地冲过去,手忙脚乱地疏水道、填窟窿、扶瓜苗、压瓜蔓,拼命使出吃奶劲,浑身力气直出圆。好不容易堵住了窟窿、疏通了水道,那边水头又冲出了地畔,又不得不提起灌铅的双腿狂奔过去,忙着为下一垄西瓜开渠放水……整整一个下午,郝爽忙得就像捻线陀螺,前前后后、左左右右、上上下下地转个不停。
临近傍晚的时候,三亩地终于都浇遍了,郝爽也淋得像只落汤鸡,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干的地儿:头上、脸上、衣服上糊满了泥巴;两只鞋由于灌满了泥浆,穿在脚上走路极不方便,早被郝爽扔在了地畔;小腿上不小心被铁锨划了一下,渗出了斑斑血迹……半躺在地畔,郝爽张圆了嘴,上气不接下气地喘着。
西边的天上飞起了一大片红色的霞朵,像少女含羞的脸庞;远处的山峦浸染在一片橙黄之中,释放着太阳暴晒了一天的热气;对面山坡上卷起一股黄尘,快速地向山脚下的河边滚去,暮归的羊群在水边挤成一团,争先恐后地饮起水来;放羊人手中的拦羊铲甩出的土疙瘩此起彼伏地落在羊群的四周,惊起了河湾上一大群的水鸟,叽叽喳喳地叫着,乱飞成一片;川台地上被太阳折磨得死气无力的玉米丛,此刻仿佛解禁了似的,宽大的叶片卷的不再那么紧了;吸饱了水的西瓜苗重新焕发了生机,翠生生的满地一片;埋头劳作的父母亲沐浴在夕阳中,像两尊古铜色的雕像。
半躺在地畔的郝爽终于等到了父母收工的时间,三个人不急不慢地走在泛起丝丝凉意的庄稼丛中:东边山头上的月亮不经意间亮了许多,活脱脱一个洁净的玉盘;繁星在漆黑的夜空中忽闪忽现,像醉酒后迷离的眼。月光像一泓清水,静静地、匀匀地、柔柔地撒了下来。在月光的辉染下,连绵起伏的山脉,阡陌纵横的田野,依村而过的河水,依山而建的窑洞,崎岖蜿蜒的山路,都是那样清新,那样明快,像一副简练淡雅的山水画。这时候,夜虫的声音分外嘹亮起来,混着微微呛人的黄土气息扑面而来;青蛙在石庵里聒噪起来,咕而呱啦的声音一前一后呼应着;村子里传来隐隐约约的狗吠声,川道玉米丛中时而透出几点微黄的亮光。
“节令不等人,明天要抓紧时间座瓜了。根瓜长得不周正的都摘掉算了,多留些腰瓜吧!”母亲无奈地叹了口气。
“今年西瓜又要集中成熟,集中上市了,要早做打算了。”父亲不紧不慢地提醒着母亲。
“老办法,腰瓜成熟的时候,你和郝爽雇个三轮到山岭上用西瓜换些粮食吧,总不能都指望着在镇子上买了。”母亲嘟囔着。
父亲没有应声,只是长长地吁了口气,半晌低低地说道:“一天终于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