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让蒲柳吃惊的是,今天晚上王灵犀又给他写了一张纸条,约他晚自习下课后,在教室里单独谈谈。面对王灵犀,蒲柳不知道该怎么说,更不知该说什么。他不知道该如何去解释,如何去面对。晚自习课铃声一响,蒲柳便匆忙站起来,胡乱收拾起桌上的书本文具,随便塞进桌兜里,低着头逃命般地向教室门口奔去,他没敢抬头,在教室里——自始至终。
离开教室后,蒲柳没有马上回宿舍。他一个人漫无目的地在中院走着,他的心很乱很乱,和王灵犀坐同桌的点滴往事一股脑地涌了出来——
他忘不了那次越远赛后的小纸条,那句“男儿有泪不轻弹”;忘不了晨晖中那一抹靓丽的米黄,那柔顺的齐耳短发;忘不了那张精美的贺卡,贺卡上小女孩托腮沉思时恬静的脸……这些都是王灵犀为自己做的,是在自己心情最低落的时候,那个聪明漂亮而又傲气十足的城里女孩为自己做的。是她让自己走出了那张无形的自卑大网,是她让自己脸上带上了笑容,她就是自己心目中的天使——可是,自己,做了什么?自己又能为她做些什么呢?
各个楼层的教室陆续灭了灯,喧闹的教学楼瞬间安静了下来,花坛中虫子的叫声忽然间高亢了许多。月光穿过松枝,在地上留下斑驳的影子,晚风徐徐吹来,混杂着月季的清香味儿,一片静谧祥和。蒲柳就那样端坐着,一动不动,清辉的月色中投射出一个孱弱的背影。
“去年换座位,我到底做对了吗?”蒲柳在心里反复地问着自己,“难道自己当初的决定是错误的?”他有些动摇了,“难道这样做真的伤害了王灵犀?”蒲柳陷入了一片茫然之中……
那么,面对着那些异样的眼光和窃窃私语,自己到底能做些什么?自己当初的决定是为了什么?“当初的决定是对的,对的,一定是对的……”蒲柳反复念叨着,“我不能动摇,一定不能动摇,一定要坚持自己一开始的想法……”蒲柳站起来,心情烦躁的他绕着花坛发疯地狂奔起来。
一阵剧烈的奔跑之后,蒲柳的心情慢慢平静了下来。让王灵犀远离那些不该有的流言,那些不该有的蜚语,对,为了王灵犀,自己不能如此的自私。让她,让这么优秀的女孩,远离所有的,特别是远离所有的和自己有关的话题,这就是自己唯一能为王灵犀做到的。他下定决心了,所有的一切,都应该结束,所有关于王灵犀和自己的流言蜚语都应该彻底结束。
王灵犀,这是我目前唯一能为你做到的。谢谢你的无私,谢谢你的帮助……想到这里,蒲柳觉得一切都释然了,他快步向宿舍走去。
吃过午饭,其他人都忙着上床午休了,蒲柳没敢休息,急匆匆地向教室赶,下午要交“两字一画”,到现在他连一项都没有完成。蒲柳气喘吁吁地爬上三楼,教室里一个人也没有,蒲柳铺开毛边纸,倒好墨,着手写毛笔字。教室门口出现了一个熟悉的影子,“王灵犀,是王灵犀。”蒲柳一下子紧张起来,“她怎么会来,我该怎么说。”蒲柳的手有些颤抖了,饱蘸墨汁的毛笔停在半空中,不堪重负的墨汁一滴一滴落到纸上,渲染出一大片乌云般的墨痕。
王灵犀径直走了过来,站在蒲柳面前,依然是那抹靓丽的黄色。她没有说一句话,迟疑了一会儿,从衣兜里掏出一张纸条,递到了蒲柳面前,蒲柳没有伸手去接,他们就那样面对面呆站着,谁也没有开口说话,墨渍将书桌渲染的一片狼藉。
“蒲柳,蒲柳,快吱个声。我就知道你小子在教室里。”楼道里传来白杨熟悉的声音。一丝红晕爬上了蒲柳的脸颊,他顿时慌了起来,胡乱收拾起桌上的东西,顺手抽起墨黑一片的毛边纸,却将桌角的墨汁带到了地上,“啪”的一声脆响,墨汁四射飞去,蒲柳连忙蹲下来用揉成一团的毛边纸擦起地板上的墨汁。
“蒲柳,这个给你。”王灵犀将手中的纸条放在蒲柳的书桌上,转身向门口走去。
“蒲柳,又闯什么祸了吧?大中午的都不安生。”白杨边进门边大声嚷着,看到迎面而来的王灵犀,白杨明显地怔了一下,不过,他马上又恢复刚才的语调,冲着趴在地上收拾的蒲柳,一副幸灾乐祸的神态,“早点儿就让你写,你偏不听,大中午的,现在闯祸了吧,你赶紧收拾干净,不然下周班会课,老班又要‘表扬’你了。得了,看在你可怜的份上,哥哥帮你收拾,下午交的字和画,哥哥写好了,完了你拿上一份,签上你的大名就好了。”
白杨边说边回头瞥了一眼,那抹黄色的身影迅速地消失在教室的门口。“蒲柳,赶紧拿上桶到水房打水,记住,不要用拖把,只能用抹布,拖把目标太大,染黑了老班肯定会追查。你还蹲着干什么,赶紧去,桌上我帮你收拾。”
慌了神的蒲柳,这才停止了擦拭,手中的毛边纸早被墨汁浸成了软软一团烂纸。他抬起头,王灵犀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不见了,面前是白杨那张笑眯眯的脸。“噢,是五哥呀,大中午一惊一乍的,怪吓人的。”蒲柳极不自然地答了一句,站起身,拿起水桶,向水房走去。他只觉得心跳得异常厉害,好像一不留心就会从喉咙里蹦了出来,“她怎么会来教室,白杨又怎么会来教室,以往中午教室里是不会来人的,今天怎么他们都来了?”蒲柳心里默默地想,“白杨不会说出去吧,那样大家又会议论,又会胡说王灵犀了,都怨自己,都怨自己……”蒲柳恼怒地锤了锤水房的墙壁。
“不能让白杨说出去,为了王灵犀,一定要让他严守秘密,把今天看到的一点儿也别向同学们透露。看到的,看到的——那张纸条……”蒲柳猛地想起王灵犀临走的时候,放在桌上的那张纸条,他提起刚接的半桶水,急匆匆向教室跑去,一进门发现白杨还在用扫帚清扫地上破碎的墨汁瓶,课桌上依然狼藉一片,他三步并作两步走了过去,一把抓起小纸条紧紧攥在手里。
望着蒲柳的背影,白杨轻微地摇了摇头,嘴角露出一丝微笑。其实刚进教室白杨就明白了,只是想,如果自己随即离开,敏感的蒲柳又会多想了,他只好装着什么都不知道,留下来帮助蒲柳收拾打翻的墨汁瓶。至于那张纸条,他也看到了,他既没有帮助蒲柳收拾桌子,也没有说破,让蒲柳自己收起来更好。
“哥,谢谢你!”
“谢啥呢,哥可不是白给你干,那天你帮我值日。”白杨笑嘻嘻地说。
“哥,别装了,你又不是没看见,谢谢你!”蒲柳一把抱住了白杨。
“你都知道了——”白杨问。
“嗯——”
蒲柳打开纸条,还是那隽秀熟悉的字迹:
你不愿换回来,肯定有你的理由,愿我们永远是好同桌,好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