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林里,一道身影飞快地在树与树之间跳动着急速向前。每踩过根树枝,树叶都被震得沙沙作响,雨水低落在泥土里。
突然,他停下了。他从一棵树上跳起,在空中翻转几下,落在地上。
“谁?”低沉的声音从厚厚的面具下传出。
只见此人手戴手套,脸被藏在厚厚的金属面具之下,只有两只眼睛能从面具的孔里看见。
这人,正是噬族的那位少主。
“感觉挺敏锐的。不过我倒是很好奇为什么刚才那小子在和山贼打架的时候,你要在一旁偷看?”一道温和的声音从林中传来。
面具人警觉地看着四周。
那个声音的主人也没有让他多等。一个男子从一棵数丈高的树上缓缓落下,落地时,没有陷进泥地里分毫。
只见这名男子全身皆白,身着一件白色长袍,白色的布鞋在棕色的地上格外显眼。他的相貌极为秀气,白色的长发整齐地梳在脑后,白眉上翘,还有那白的不可思议的皮肤,嘴唇更是毫无血色,但看起来没有半分虚弱的感觉。在他的整张脸上,恐怕只有那双灰色的眸子不是白色的了。
面具人在面具下的眉毛挑了挑:“苏笛?”
男子微笑道:“我更愿意别人叫我‘白公子’。”
面具人拱手说道:“久仰白公子大名,在下仰慕已久。只是,白公子这是干什么?”
白公子看向了面具人的手套,说道:“我很好奇……你一个噬族人,为什么出现在森林的外围。”
面具人冷笑一声,说道:“当年的条约里可没有规定我们不能来外围。森林外围这片区域是两族共有的。”
白公子说道:“的确。只是我问问,你刚才盯着我们人族的那两个小家伙干什么?”
面具人表面仍然镇定,心里却大吃一惊。他在一旁盯着陈天李改两人和王跃战斗时,完全没有注意到有其他人的存在。
“偶然出来玩玩,看到你们人族自己打来打去,觉得挺有意思的。”
白公子低头,若有所思。
“不知白公子为什么会在这?”面具人笑道。
“路过。”白公子依然低着头。
半晌,他抬起头,说道:“暂且信你。你们噬族前几天侵入人族领地的事情我知道,若是发现有什么不对,我可不会这么轻易放过你。”
面具人松了一口气,当即再拱手道:“既然没什么事了,在下就先告辞了。”
“等等。”白公子叫住面具人,“我还有个很在意的问题。”
面具人迟疑一下,说道:“什么事?”
白公子说道:“我看你的实力在噬族也是上层了,我听说噬族有地位的人头上都会插羽毛,你怎么没有?”
面具人的声音低沉了些,说道:“我年轻的时候犯了点事。如果没有别的问题,告辞。”
白公子没有阻拦,任凭面具人消失在他的视线里。
一场简短的人族与噬族的对话,就此结束了。
只是,白公子所说的“路过”,似乎并没有那么简单。
……
离荒城北十几里,清灯城。
大雨停了不久,地面潮湿。居民从屋里出来,对着喜怒无常的天气产生了激烈的讨论与感慨。
两个略显瘦小的男孩靠近了城门。走在前面那个,脸色淡漠,后面那个,则是一脸焦急,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来的样子。
李改和陈天就这样来到了清灯城前。
陈天看见了城门上那三个大字,也明白自己到了清灯城,也就是李改的家。其实他以前在放假时候也来过,本来想着能不能找到李改,但没有什么发现。
李改走进城门,好像根本没有注意到陈天一直跟在他身后。陈天忙跟上。
两人走进城。
城内的布局和离荒没有什么两样,只是要破旧不少。有的房屋还在滴滴答答漏水,地面坑坑洼洼的,积了许多雨水,偶尔有马匹踏过,溅起朵朵水花。
陈天好奇地看着路边的店铺,脚下却牢牢地跟着李改。而李改没有加快步伐的意思,始终不急不缓地向前走着。
清灯不大,比离荒还要小上许多。不过多时,李改和陈天竟然已经走到了头,看见了清灯的北门。
陈天不禁问道:“你家到底在哪?你难道不是回家吗?”
李改停下脚步,说道:“没人叫你跟来,你可以走。”
陈天连忙闭嘴,不说话了。
最终,李改走出了清灯城。陈天虽满腹疑惑,仍硬着头皮跟上。
北城门没有开,开的是测面的一个小门。这里的检查明显比南门要严格许多,毕竟这里再往北几十里,就是噬族的领地了。
城外,已是荒草萋萋。大片大片的黄草铺在地面,一眼望不到头。野草与矮灌木纠缠在一起,足有半个小腿高。枯树孤单地立在草丛中,早已没了生机。
陈天看着这样的景象,心中不知为何升起一股悲意。
李改回头说道:“你还要不要跟过来?这片地很难走,稍微走远点你就走不回来了。”
陈天向李改走近了一步,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李改见陈天如此,也不再表示什么,向连天草海中行去。
李改走得很慢,走的时间也很长。陈天跟在后面,时不时回过头去看一眼那快要消失在视线里的城墙。
天色已经十分暗了。李改终于停了下来。
陈天站到李改身边,看着李改身前不远处的一块足有人高的大石头,还有大石头旁的乱石堆。
而更显眼的,是石头旁数十丈处的一道深深的沟壑。
这一道沟壑,虽然只有半人宽,并不深——或许是随着时间被填埋了——却长达百丈,两边的大地被分开,高低不齐,似乎其中一边被抬起,比另一边高了丈许有余。
荒草生在其上,将露出的泥土覆盖。
李改深深地看了那条沟壑一眼,但并不靠近。他走到石头前,陈天连忙跟上。
李改在石头前停住。陈天回头看了一眼身后。这里离清灯城已经很远,但还能依稀看见城楼上的灯火。
两人的身高才到大石头三分之二的地方。大石头立在他们面前,不知经历了几载风霜。
石头的下半截有些发黑,似乎是被烧过。上面没有任何字,却有着无数细小的刀痕,还有石头中间最明显的那一道深深的刀痕。
那些细小的刀痕,就像是在石头上轻轻擦过,几乎没有深入石头几分。而那一道深深的刀痕,则是嵌入石头许多,甚至要将这块石头切成两半。
不知是不是错觉,陈天看见李改的肩膀……在颤抖。
他站在李改后面,看不见李改的表情,但能感觉到李改心情的波动。
李改的手放在手环上,那个装着王跃头颅的布袋就被取了出来,扔在地上。
陈天脸色微变,但还是忍住没有发出声来。
李改的手再次放在了白色手环上。
这一次,一坛又一坛的酒被他取出,放在地上。酒坛子不大,但量很多,足有二三十坛,摆在李改身前。
“你知不知道,几年前,清灯城的北边,还有一个小村子。”李改突然说道。
陈天茫然地摇了摇头。
李改没有回头,却也明白了陈天的答案。
“也是,因为你还没离开你那孤儿院的时候,这个村子就已经消失了。只剩下我一个人。”
“什么?”陈天吃了一惊。这是李改第一次说起自己的过往,他立刻又安静下来,等着李改的下文。
“当时我到离荒来,我说自己来自清灯城,那是假的。”李改苦笑一声,声音却变得异常冰冷,“但是,谁会相信我来自那个居粮村呢?”
“居粮村?”陈天对这个词有些耳熟,仔细思索起来。
这个词……春护法向他提起过,只不过那是很多年前了。
“是那个被一伙强大的山贼团毁掉的那个村子?”陈天终于想起来了,这件事发生的时候她的确还在孤儿院里,这是后来春护法讲给他听的。据说那次破坏激起了村里一个隐居原师的怒火,两方交战许久。那名隐居人士不敌对方人多,最终陨落。
想到这里,陈天明白了许多。春护法曾说过,那名隐居人士,使用的招数,正是酒池的五行刀法。
酒池?五行刀法?
“那是他的父亲吗?”陈天心想,“想不到李改还有这样的身世。”
“所以,你杀山贼,是为了报仇吗?”陈天问道。
李改轻轻点头:“当时的村子,毁了之后,只剩下这么块石头。”
怅然地感叹一声,李改说道:“你退开些。”
陈天还有什么想问的,但只能憋在肚子里,后退几步。
李改拎起一坛酒,向空中抛去。李改又扔起第二坛酒。第二坛酒在空中遇上第一坛酒,两坛一起撞得粉碎,漫天酒水淋下,犹如空中之雨。
一坛又一坛的酒被李改抛起。每一坛酒,都会在空中与其他酒坛子相撞,最后落下漫天酒水。
天上没有雨,只有酒。
这是一场酒雨。
陈天看着那站在酒雨里的李改,心情很复杂。
天色完全暗了下来,陈天已经不能靠眼睛看清景象。便在这时,他眼前亮了起来,原来是李改催动了一张火符。
李改抬起头,看着那没有落尽的酒雨,将火符向上一弹。
“轰——”火焰席卷,整个天空都被照亮。酒水被火符引燃,李改的上空,火焰飞舞恍若一条火龙。
不知是否是火符的缘故,天空中酒明明已经不多,却继续燃烧着。风起,将那条火龙吹得摇摇晃晃。
几声轻微的响声响起。布袋下的土地骤然下沉,旁边的泥土翻过来,将其覆盖得严严实实。
李改取出一把黑刀,手一挥,在那块石头上留下了另一道印记。相比那道最深的印记,这一刀显然还是逊色不少,但相对于那些细小的可怜的刮痕,已经墙上太多。
这一刀,与那最深一刀交错,形成一个十字。
李改看着那道刀痕,愣神了好一阵子。回过神来,将刀插在石头前的土地上,然后跪拜而下。
这一跪,竟不知跪了多久。风吹过,吹动他的衣襟。
良久,李改终于起身。
他低头,手轻抚着白色手环,眼里难得流露出了一丝温柔。
最后,他抬起头,掀去一坛酒的封泥,先是向石头一敬,大口大口灌起来。
“六年了,我……把这个人的头带来了,你们安息。”含糊不清的声音从李改嘴里传来,李改的脸上滑落了一滴泪水。
天空中的火龙终于熄灭。没有月亮的夜晚,终于又恢复了黑暗。
李改依旧自己在那里喝酒,许多酒从他的嘴里溢出,打湿了他用体温烘干不久的青衫。
陈天走上前,到李改身边蹲下。
“我们回去吧。”
李改点点头,却没有动作,依然往嘴里灌着酒。
突然,李改全身一僵,酒坛子从他手里滑落,滚到一旁。
“呵!”李改的双手抓住自己的前襟,猛然咳嗽起来。
陈天大惊,忙扶住李改,问道:“怎么了?”
李改咳嗽几声,骤然不再动静,软倒在陈天怀里。
陈天急了,立刻把李改抱起。他探了探李改的鼻息,发现还有气。
天色太暗,他看不清李改的脸色。他将原力注入李改体内,发现李改自身的原力非常匮乏,被一股黑气给压在丹田里。
这是中毒的迹象。
虽然不清楚是怎么回事,但陈天明白,必须马上给李改治疗。
他回头看了一眼插在地上的刀,还是腾出一只手来,拿起黑刀,放进自己的纽扣里。
……
“嗯?”
清灯城内,一家小医馆里。一个穿着医生模样的人正翻看着一本厚厚的书,眉头紧皱,冥思苦想着什么。
在他身边的一张小床上,躺着的是李改。此时的李改,却是双目紧闭,脸上泛着黑气,嘴唇更是完全变成黑色。陈天则坐在床边。
“到底怎么样了,大夫?”陈天急道。
那名医生皱着眉头,说道:“照这书上看,你这朋友应该是中了危巢蜂之毒。”
危巢蜂?陈天想起了今天中午的战斗,难道李改在那时受伤了吗?
“可惜可惜,危巢蜂蜜可解此毒,我却没有。也不知你们是怎么搞的,居然会碰到危巢蜂……”医生遗憾地说道。
“那怎么办?”
医生说道:“我们先把他的毒逼出来,然后再做打算。只是,唉……”
陈天着急地说道:“只是什么?”
医生叹气道:“我们这种帝国边境的小城里,怎么会有这种珍贵的蜂蜜。你要去这附近几座城市找,只怕也要失望啊。”
陈天一怔,但很快想到了上午用过危巢蜂蜜。
“希望还有剩的吧。”陈天暗暗祈祷。
医生见陈天不说话了,叹道:“这都是命啊……”
陈天说道:“大夫,还是请您先把他的毒逼出来吧。”
医生深深地看了陈天一眼,说道:“好吧。”
他扶起李改,手贴在李改的背上,原力涌动。
只是,这原力波动在陈天看来,是那样的弱小,这名医生的原力,似乎只有十几级。
陈天把手放到医生的肩上。
感受到远比他强大的原力传进他的身体,医生全身一震,继续为李改逼毒。
经过陈天的帮助,进入李改体内的原力庞大了不少。不多时,李改脸上的黑气便褪去,毒素被逼到了他的左手。
医生收手,从旁边的桌上的一卷布袋里取出一把干净的小刀,在李改的左手中指上划了一下。
顿时,黑血如泉水般渗出,滴在医生早就准备好的盆里。
待得流出的不再是黑色,医生才将李改的手指止血。
医生叹了口气,说道:“我只能做这么多了,接下来还是要解他体内的余毒,否则他还是撑不了太久。”
陈天点头,匆匆付账后立即背起李改,向外面狂奔而去。
他不打算去别的城镇寻找,因为那里绝不会有危巢蜂蜜。
森林里的营地,成了他唯一的希望。
……
森林营地旁,那只巨大的蝾螈头顶。
“少主。”徐震林拱手。站在他身前的,正是消失不久的面具人。
“刚才我碰到了苏笛。”面具人说道。
“苏笛?白公子?他没怎么样吧?”徐震林一愣,忙问道。
“没事。就是跟你说一声。”面具人回了一句,直接在蝾螈头上躺了下来。
徐震林迅速散发出原力,对周围进行了探测。然而,并没有发觉到其他人。
徐震林问道:“那两个不见的人呢?”
面具人头一歪,好像就这么睡过去了。
徐震林叹了口气,在面具人身旁坐下。
先前被他一指轰散的云仍未恢复。星光与月光都从那个大洞透过,洒在森林的每一片叶子上。他抬起头,看见了天空中的满月。
“这群人怎么还不走。”营地里,陈小黑不满地叫道。
此时的陈小黑站在李改给她造的土房子旁,手里玩弄着一缕火焰。
天色已经很黑,营地的中心燃起了篝火。原本这是一个很浪漫的夜晚,只是外面站着的一群噬族人实在是太煞风景。
徐生走出自己的帐篷,走到那座显眼的土房子旁,拍了拍陈小黑的肩膀。
陈小黑撇撇嘴,说道:“要不是他们人多,我们早就把他们打跑了。”
徐生苦笑一声,说道:“这不是人数的问题吧……”
“有趣!”
一道笑声突然传来,众人皆是一惊。
只见刚才还在睡觉的噬族少主面具人,已经出现在了陈小黑面前。
“你要干什么?”徐生叫道,其余的老师也纷纷钻出帐篷,警惕地看着面具人。
外围的徐震林也见到了如此情形,只是轻蔑地一笑,没有什么动作。
“你说我们人多欺负你们?”面具人低声笑道。
“就是。你们来送蜂蜜就送蜂蜜,为什么还要把我们拦在这里?”陈小黑怒道。
面具人又是一笑,身形消失不见。过了一会,又在原地出现。
众人警惕地看向四周。他们发现,周围的噬族,逐渐退去。徐震林从蝾螈身上跳下,手轻触蝾螈硕大的脑袋,向蝾螈点了点头。蝾螈低吼一声,竟然也拖动着庞大的身躯,缓缓挪动起来。
噬族撤退的效率很高,只一会,学院一行人就再也没有感受到除了面具人及徐震林外其他噬族人的气息。
“如何?”面具人微笑道,“这下就不是我们人多了吧。”
这一刹,徐生脑中想了很多。噬族人数这下子减少这么多,对他们来说是好事。只是……他们仍有徐震林这样的超级强者坐镇,想逃跑依旧没有任何希望。
陈小黑哼道:“要不是你后面那个人,我们会怕你吗?”
面具人回头看了一眼。
徐震林耸了耸肩。
“她说的不错。你们这样,未免以大欺小了吧。徐震林,你难道不怕世人的讥讽么?”徐生说道。
“哼!”徐震林突然一哼,旁人没有什么反应,徐生却是瞬间震得一阵恍惚。陈小黑吓坏了,忙扶住徐生。
“老三!”面具人喝道,一个闪身,瞬间出现在徐生身旁,原力注入徐生的身体。
徐生浑身一颤,总算是清醒过来。
其余老师也上前。徐生摆手,示意自己没事。
徐震林说道:“在你们人族,也只有春护法这样的人才配直呼我姓名。况且,你们的春护法应该在和我们的族长大人谈判吧。”
没有人发现,他在说最后几个字的时候,有些咬牙切齿。
“那好吧,那你想怎样呢?”面具人看着陈小黑,似笑非笑地说道。
陈小黑见到面具人笑了,心中更是恼怒,叫道:“你接我三招,如果你接不下,你就放我们走!”
“小黑!”徐生厉声制止。
“哈哈哈……”笑声从面具人身后传来,原来是徐震林。
没有理会徐生的阻止,陈小黑叫道:“有什么好笑的!”
徐震林收敛了笑声,说道:“我敢说,你对我们少主出三招,连他的头发都伤不到一根。”
“那你想怎样?”陈小黑说道。
这时,徐震林面色一变,闪到面具人身旁,低声说了些什么。
面具人先是一怔,然后面具下的嘴角扬了起来。
“我还有个更好的提议,不知你们愿不愿意听一听?”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