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
终于听见了推门的声音,散发赤脚的小女孩儿兴奋的握紧了拳头,隐约能听见沉重的脚步声踏过门槛,她的嘴角上扬,偷偷的从衣柜的缝隙里往外张望。
“屠西,你总算快找到我一回了。”她想着,门外的白光似乎被什么东西挡了一下,她从缝隙里骤然往外看的时候,那瞬间还有些暗,只是忽然视线就转为明亮,只听来人厉声喊道:“搜!”便有身穿铠甲的三五官兵齐整整的踏入房内,瓷器桌凳等物品被推翻打碎的声音,陆续响起。小女孩儿睁大了眼睛还来不及反应,便暴露在一把拉开柜门的官兵前,刹时,幼女的惊声尖叫刺破了屋顶。
正午时,秦府前院,秦家上下七十三口人,不分主仆,皆齐齐跪于大院中央,传旨的崔公公与吏部尚书何大人并排站在跪着的众人面前,崔公公面无表情的扫了一眼众人,直到有一个官兵凑上前来禀报说:“大人,公公,人都齐了。”这崔公公才将手里的一卷圣旨恭谨的双手承上,嘴里阴柔的语气说道:“大人,您请。”待何大人接过圣旨,崔公公悄然后退一步,此时秦家七十二口人,都睁大了眼睛,眼神紧紧的锁在何大人手里的圣旨上。
何大人勾起嘴角却轻哼了一声,缓缓展开圣旨,悠悠念道:“奉天承运,皇帝召曰:西北总督秦伯坤私结外寇,居心叵测,援西一战中连败三场,损我沙冀国兵马近五万,极度反常,后经查实秦伯坤竟与白羽族反寇暗中有书信来往,透露我军作战计划,朕甚觉痛心,因秦伯坤自知有罪,悬崖勒马,在最后一役中战死于白羽族人万箭之下,朕顾念其昔日常胜将军时曾立下汗马功劳,又多年忠心于朕,故免去其诛灭九族之罪,责令没收其一切家产,所有家眷逐出京都,所有壮丁发配北疆,即日执行。钦此。”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官兵将这一句话喊得响亮,震耳欲聋,而秦家上下却哀声一片,秦夫人面色煞白,眼神空洞,从人群中间跪行至何大人面前,颤颤伸出双手接下圣旨,喃喃应道:“罪妇接旨,谢主隆恩。”便瘫坐在地,人群中突然冲出三个孩子将秦夫人围抱住,年仅五岁的秦家次子秦屠西慌乱的抱着母亲的胳膊,不安地大声哭喊,长子秦北战眼眶通红,从背后扶住无力的母亲,潸然落泪,红衣散发的小女孩儿怔怔的站在秦夫人面前,像是回忆起了什么恐怖的景象,急促的呼吸了起来,又突然,小小的身躯噗通跪到秦夫人面前,泪水大颗大颗的从脸上滑落,她脆弱而又小心翼翼的问:“舅母,您怎么了?舅母,您怎么了?”四人凄惨的情绪迅速的感染到秦家上下每一个仆人婢女,众人嘴里念着:“不可能啊,我们老爷绝不可能做这样的事。”又喊着:“夫人啊,老爷啊,少爷啊,小姐啊,怎么遇上如此惨绝的境地。”秦夫人倒在十七岁的长子秦北战的怀里,噙满泪水的摸着大儿子的脸委屈万分的说:“战儿,此次我们怕是必须母子分离,娘舍不得你啊,舍不得你。还有你弟弟屠西,你妹妹钟卿,我不愿亏欠他们一分,可是竟然无法阻止他们将要吃尽苦头,娘的心好痛,娘的心真的好痛啊。”
然而无情的刀刃当然不会将他们怜悯,吏部尚书只手一挥,几十把长刀便架在了秦家上下每一个男子的肩膀上,秦夫人看见骤然架在了儿子脖颈边上的长刀,就像落到了自己的心上一般,何大人居高临下的看着她,却惺惺作态的说:“夫人,保家卫国本也是秦将军生前夙愿,让令公子达成他父亲遗志有何不好,将军在九泉之下,怕是也能瞑目了。”说罢,秦北战便被粗暴的官兵硬生生的拖到了被押送的队列里,所有被压制的家仆奴役都排成一列,一个接一个被押出了秦家的大门,秦北战眉头紧锁,频频回头,他对着地上瘫坐的母亲呐喊:“娘,你一定要等孩儿回来,孩儿会像父亲一样出人头地,孩儿会查明一切,为父亲报仇雪恨。”说罢,他便也被押出了秦家的大门,消失在熙熙攘攘的围观群众中。
秦夫人的目光追随着儿子去的方向久久不忍移开,嘴里念着:“战儿,战儿。”目光渐渐涣散像是要被吸空了魂魄,直到一抹红摔倒在她的面前,她的视线才被骤然唤回,不知何时,一名满脸横肉的官兵早已把秦屠西扛到了肩上,那小小的孩子不知道是因为惊吓还是什么原因已经在那官兵的肩上晕厥,而也正是那名官兵,把想要保护弟弟的秦钟卿一脚踹到了地上,秦夫人看着地上因为痛苦而蜷缩起来的秦钟卿,又看着已然晕厥被扛走的儿子秦屠西,一时间一颗心被这两个孩子撕成了两块,同时剧烈的痛着,她不知道此刻能扑到谁的面前,又能够保护得了谁,霎时间,崩溃的情绪涌上心头,只见她面容惨淡,眼神涣散,嘴唇因为急促的呼吸而跟着颤抖,扯去了珠钗,抓乱了长发,她痛苦的喊着:“你们这群禽兽!放下我的孩子,都给我滚出去,都给我滚出去!”她扑上扛着秦屠西的官兵的背,狠狠地咬住了他的胳膊,那人吃痛,立刻下意识松手一甩,蜷缩着的秦钟卿只记得,五岁的弟弟就那样重重的摔在了地上,连一点哭声都没有发出,缓缓的,缓缓的他转过头,面对着秦钟卿,额头上有醒目的伤口正汩汩的冒出鲜血,小小的嘴唇缓缓的张合着,好像想要说话,然而也是忽然之间,他的眼皮就落下,盖住了澄澈而又无助的眸子。
那个场景一直都成为秦钟卿不能磨灭的梦魇之一,而梦魇的最后是秦夫人那张精致的面庞,她最后长发凌乱的背影,决然的从一名官兵的腰间拔出了长刀,插进了摔死屠西的那名满脸横肉的男子的腹部,然后也瞬间被别的长刀贯穿了胸膛,她倒在血泊中的时候也像屠西一样面对着她,嘴里喃喃的好像在说:“钟卿啊,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