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爷的医馆外种植着一大片竹林,这些翠绿的竹子在魁山肥沃的土壤下长的高大挺拔,似乎要向整个苍穹进发。
黑袍男人站在竹林的顶端,脚尖轻轻地点在柔软的竹尖。风起,竹荡,他也如风摆动,宛如一缕孤魂。
他穿着一身漆黑大袍,带着黑色兜帽,脸上带着一张白色面具,整个人都隐藏在这样的伪装之下,只有一双如鹰般的眼睛暴露在空气里,掠过些许精光。
他站在这里接近三个时辰了,从宁竹走进医馆直到现在。
眼睛从未离开宁竹一刻,看着他为人解毒,包扎,再看到他使用逆血七十二手,最后梅怨之毒爆发,又使用了那股力量。
他说不清忽然涌现在自己心中的感觉,是觉得熟悉,怀念,或者说是无奈?
直到最后,当宁竹睁开那双眼睛,猩红的光几乎要点亮这一片天空的时候,才知道,是悲伤。
飘荡在自己心前的,是浓稠的悲伤。
后来他收回了视线,整理了一下思绪,将视线投向了更远方。
那是魁山的方向,他的目光穿梭无数茂盛的树冠,繁密的草丛,终于看到了那群人。
一支猎金团,如残兵败将,簇拥着那怒发冲冠的团长,悻悻而归。
他似乎笑了笑,又收回视线,再次眺望向那遥远的东方。
厚土部落以东,是为漠城。
他感受到那座熟悉的城市,人群喧闹不息,鬼楼屹立中央,在他的视角里,有三四个点,在漠城里格外的明亮。
他满意的点了点头,终于又再度看向那小小的医馆。
“命运之神已经在棋盘落好了子,宿命之争,便开始吧......”他张开双臂,黑色大袍如羽翼一般张开,他似乎向上苍低语,又或是向着整个人间宣告。
“风起云涌乱世将至,少年,准备好迎接下一次疯魔了吗?!”忽然间,脚步从竹尖微微弹起,随后便是闪电般俯冲。
目标:医馆。
他决绝,不顾一切。
黑色大袍猎猎作响,宛如大雕张开羽翼,身后仿佛带着摧毁城池的暴风雨,势要卷个天翻地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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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宁竹第二次在这张床醒来,熟悉的天花板,熟悉的汗臭味,熟悉的疼痛。
他环顾四周,也是他熟悉的房间——医馆内室。
黑爷就在他身边,此景此刻,仿佛是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
“醒了啊.....”黑爷如此说道。
宁竹看着黑爷的眼神,发现有点陌生。
那眼神里透露着一种防备,仿佛他待在这里,不是照看,而是监视,监视着自己的一举一动,似乎只要自己稍有异常,他就会毫不犹豫的杀了自己。
宁竹看到了黑爷手中拿着一把精致小巧的匕首,证明着自己的猜测是不错。
揉了揉自己的额头,心想果然还是出现了麻烦事情啊。
这是使用那股未知力量的代价,自己似乎会变得失去自主意识,然后如蛮兽一般,会斩杀视线范围内的一切生物。
“不要奇怪我为什么会拿着匕首,见过那种情况的你,自卫是一种本能。”黑爷忽然说道。
“怎样情况的我?”宁竹问道。
“你体内应该蕴藏着一股很神秘的力量吧,这股力量不是气但却又近乎是气的。你体内的梅怨之毒再次被封印,也是靠着这股力量吧。”黑爷依旧戒备的看着宁竹:“但显然使用那股力量的副作用相当之大,封印梅怨之毒后你就失去了自我意识,忽然变得暴躁无比,见到什么东西都想砸烂。”
“包括我,那时候的你,想杀了我。”黑爷指了指自己,又露出自己的臂膀,上面是已经包扎好的伤口。
“你当时留下的,用嘴咬出来的。”黑爷斟字酌句:“就像是蛮兽,用嘴咬的。”
宁竹愣了愣,眼神里满是歉意:“对不起黑爷,其实我应该给你说的,关于这股力量的事情。”
黑爷摇了摇头:“我不想知道这股力量的事情,我甚至不想知道你的任何事情,我的工作只有一个,那就是把你救好,向夜阑珊交差。”
“谁都不能阻拦我的工作,包括你本人。”黑爷严肃的看着宁竹,语气里充满了不容置疑。
宁竹叹了一口气,他向黑爷点了点头:“我知道。”
他今天不知道怎么的,似乎有点畏惧黑爷,这是十几天来都没有发生过的事情,因为带着鬼楼楼主的自信与荣耀,是不需要畏惧任何人。
但是今天不一样,黑爷就像是换了一个人,神色都比以前冷漠的多,语气也没有以前活泼了,说的每一句话都像是冷冰冰。
看来只能解释为:因为自己失去了自主意识。给他留下了很不好的印象。
“宁竹,你真的太任性了,为了那四个廉价的生命不惜做那么的牺牲。”黑爷的语气忽然缓和了一点:“那些人的命,对你来说就这么重要吗?”
宁竹愣住了,忽然意识到黑爷似乎指“那四个廉价的生命”。想起来之前自己决定救他们的时候黑爷就强烈反对,说这些人有什么好救,这种生命最好是死一个少一个。
他苦笑道:“有时候不怎么在乎,有时候又很在乎。”
“那为什么那么在乎那四个廉价的生命。”黑爷问说道:“我从来都不在乎那些人的命,救他们也是迫不得已,更不会像你一样,会为救人而花费那么大的代价。”
宁竹没有想到黑爷会这么问,他以为黑爷最多会嘲笑自己的天真。
他想了想,认真的回答道:
“其实,我觉得,生命这种东西,应该是没有廉价这一说的。”
“我对生命的看待只有仇人与普通人这种区别,仇人敌人的生命我不会在乎,但是普通人的生命,能救的,我都救了,即使付出些代价,我也能够接受。”宁竹缓缓地说道。
“黑爷你知道外界盛传我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天才,但你知道吗?我其实很讨厌天才这种说法。”宁竹神色淡然:“我八岁就开始在魁山里厮杀了,没有人知道那时候的我有多害怕拿剑我曾经在魁山里面临过无数次死亡,有好几次也许不是运气好,可能就真的死了。”
“我经历过无数磨难才成为了鬼楼楼主,但是他们没有看到我的磨难,只用一句天才就总结了我的人生,凭什么啊。”
“他们觉得天才可以不用做什么努力就可以得到一切,他们觉得天才就是被天源之神眷顾的人,他们有些人羡慕我的成就,甚至嫉妒我的成就。我曾经听到有人说过一句话。”
宁竹舔了舔嘴唇,似乎学习着那个人的语气:“宁竹啊,你如果不是被上天眷顾,是个天才,你以为你会有这么大的成就?”
黑爷点了点头:“这就叫你是天才你有罪。”
宁竹摇了摇头:“我不是天才,我只是很努力而已。黑爷你别看我比你小个几十岁,但是我在魁山经历过很多,猎金者在魁山经历过的痛苦,我都经历过。”
“有一次经历,绝望到我终生难忘。”
黑爷哦了一声:“是什么?”
“是第一次面临死亡的时候。”
“那是在我九岁的时候吧,我和别人组团进入魁山第一段猎杀山猪兽,虽然成功了,但我却中了很深的兽毒,那时候的我完全不懂怎么解兽毒,我就觉得自己要死了,但是我不想死,我很不想死。”
“我求那时候带我的猎金者大哥们,求他们救救我,但是你知道的,山猪兽虽然不怎么样,但是兽毒却极其难解,解药制作起来也很麻烦,在漠城都要卖一个金币,那些大哥觉得九岁小孩的命不值一金币,就将我当做累赘甩下了”
“我一个人,在魁山里行走了一天一夜,兽毒终于入血,我昏倒的前一刻就在想,谁来救救我,谁都可以,我以后绝对会报答他,我会买下整座漠城来答谢他的救命之恩,只要来救救我。”宁竹说这段话的时候表情非常安静,仿佛在讲述别人的事情。
“你还活在这里讲话,说明应该是有人救了你吧。”黑爷淡淡的说,他的表情也很安静。
“当时进山采药的一个老猎金者发现了我,是他救了我。”宁竹说道。
“哦?运气不错啊。要知道有很多猎金者可都没有来救他的老爷爷。”黑爷说道:“你后来是怎么报答他的?我知道就算现在你也买不起整座漠城。”
宁竹笑了笑:“他不需要我买下漠城送给他,因为漠城本就是他的。”
“嘶...”黑爷倒吸一口气:“老爷爷这么厉害?”
“是啊,他是当年的鬼楼大楼主,漠城的真正主人,一位仁慈善良的老爷爷。”宁竹说道。
“你运气真的是好。”黑爷摩挲着自己的胡子,忍不住咋咋舌。
“后来大楼主爷爷还是向我索取了一个报酬。”宁竹说道。
“看来他也不想白救啊。”
“这个报酬其实很简单的,大楼主爷爷要我,以后遇到这种事情,能救就救。”
“能救就救....”黑爷思考着这一句绕口的话,似乎体会到了更深的含义。
“所以,你才不顾一切的去救那四个人?”黑爷说道。
“是啊,有时候想想救人其实挺好的,救了一个,他们的父母,他们的家庭,也会很开心吧......”宁竹垂下了眼帘:“我是个孤儿,没有父母,但是看到别人家庭幸福,有时候会觉得很开心。”
黑爷:“................”
“至今我救了很多人,从兽毒侵蚀之下,从蛮兽口中,其实救人有时候是很开心的事情,比拿到黄金还开心。”宁竹笑道。
“呼.....”黑爷忽然起身,呼出一大口气,他目不转睛的看着宁竹:“好吧,我终于弄懂了你的想法,真是是一个很善良的孩子,如果不是在魁山大地域的话,你这样爱惜生命的品性,一定会是人见人爱的。”
宁竹注意到了黑爷话中的“如果”。
“很可惜,你身在魁山大地域,这样的品性,只能说是......”
黑爷顿了顿,眼睛里似乎没有一丝感情。
“天真,无知。”
“再重复一次:天真、无知。”
宁竹用难以置信的眼光看着黑爷。
“包括你那位大楼主爷爷,依然天真、无知。”然而他继续说道。
宁竹皱了皱眉头,大楼主爷爷是他心中最崇敬的两个人之一,他不容许别人说他坏话。
“时至今日,再来一次,我依然不会让你去救那四个人,因为在我看来,生命依旧有廉价昂贵之分,廉价之命,救了只会沾染麻烦。”
宁竹的眉头皱的更深了,他眼中有怒火在燃烧。
“你别生气,我说的是事实。”黑爷冷笑道。
他忽的指了指外面。
“那群人回来了,如果不相信的话,他们会让你看到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