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你三天两头的请假,我是要给你扣工资呢?还是扣工资呢,扣工资呢。”
“嗯……没事,你全扣了吧,反正,您包养我。是吧,Sally。”
“在国外,都是我关照着你的,还不是因为你这身子骨。好不容易回国了,你就跟着我干活吧。”
“好的好的。”
“什么好的,你那稿子拖了几天了?”
“嗯……忘记了。等我有灵感了,肯定会赶上进度的。”
“你这灵感……算了,反正你已经有一年多没有写了。让你缓缓,会好的。”
“……”会好的。
陈子埙在外国两年十一个月零三天,这其中两年都是在医院病房度过,原本自己无比反感的消毒水味,闻着闻着也成了习惯。很长一段时间她就如同挺尸般度过,视线中只有一个30平米的空间。白色的天花板上和白色的日光灯,这是她大多时间打交道的对象。
大概是前段时间,病情才完全稳定,能走能跳就是不能独自一人,年轻时做的一个人的走就走的旅行,只能空谈。
陈子埙白皙的手指在散发着淡淡香气的梨木桌上轻敲着,敲打出一个不着调的节奏,Sally没有听懂,只是陈子埙在嘴边轻哼着。
此时Sally放下不停在敲键盘的手说:“对了,明天有个饭局,就是那个……说了你也不认识。就是一个同学会,来的大多是那时候聊得来的朋友,去吗。”
“……”陈子埙的手顿了顿,迟迟没有回应,睫毛扑闪着。
“去吧,明天给你免费放个假,很多同学都已经很久没见了。”Sally用难得恳求的语气说。
“我……”陈子埙拿起手边的笔,钢笔上有一处浅浅的海豚纹样,看不出是什么种类,只知道它应该有个好听的名字,和一个家。
“陈子埙!难道想再死一次?”Sally再也控制不住了,平时勾人的桃花眼里只有无尽的失望和不甘心。这些话他多少次都想说,却一直没说出口,“毕业后你病了三年,我也陪了你三年,我多希望可以好啊。难道他们抛弃你,你就可以无视所有人对你的好吗?总得去面对过去……不要让我失望。”更不要让顾大哥失望。
Sally抬起头看向落地窗外试图掩饰什么,眼前有一个挥之不去的影像,一个身形高挺的男子和他清俊的面庞,他的每一个举动都深深的吸引着自己,但他始终不属于自己。
“我去,但保不齐我会中途反悔。”
陈子埙看似淡定的抬起头对着Sally,Sally才猛然回过神来,勾唇笑了笑。
“嗯。”
那一年高二,陈子埙欣喜若狂的打电话给爸爸,想告诉他自己考试进步了二十几名。耳边话筒里的个重复了一遍又一遍,迟迟没有人接,在她要挂下电话时它接通了。
“爸,跟你说我……”
“小埙,你快回来,你爸在医院。”
话筒里传来一人抽泣的声音,刚听着有点熟悉,后来才发现这是温阿姨的声音,比往常更加的沙哑。
“温,温阿姨,你说我爸怎么了?”陈子埙紧张的捏了捏衣角。
陈子埙的父亲一直身体不好。是年轻时被地痞流氓推进水池里,好像是自己的一个学生被他们欺负,叫了警察。那个水池在已经因为污染严重而被弃置,而陈父被救上来后就看下了病根,从来没有不咳嗽说一句完整的话。
现在现在进医院了,陈子埙不愿意相信,但心里知道没那么简单。
后来陈子埙跟老师请了假进了医院,而她第一次知道原来医院这么可怕。陈子埙闻着扑面而来的消毒水味,看着走到尽头温阿姨一人在那抖着肩埋头哭泣,在她头顶的一个圆形日光灯一闪一闪的。
这一天她签下三个子,在“埙”字的最后一点写下时,意味着她的父亲永远走了,那个教他一笔一划这下名字的人,那个第一个对自己好的男人,那个自己叫了十八年的爸爸。
想起爸爸送给自己的木制的埙(xun),只有他能吹出世间最悦耳的声音,自己还未完全学透呢,他怎么可以就这么走呢?怎么可以呢,爸爸……
陈子埙的眼红肿着,她抬头看着同样红肿着眼睛的温阿姨,仿佛一夜之间老了十岁,她蜷着身子,两手紧拽着一株秋海棠。海棠花应该摘下蛮久的了,已经蔫下的花瓣上有一块块黑印,上面有一颗水珠在灯的照射下闪着微光。
此时的陈子埙不知道自己会在多年后赠给心上人一盆秋海棠,那时海棠花开的正灿烂,两人的心更因此发生了改变。
想起陆凯的“折花逢驿使,寄与陇头人”是表达自己的思友子情,情之深重,让远在北方的友人闻着淡淡花香感受到江南春天的温暖与春光明媚。
意不同,但方式相同。
而此时她手里的那一株海棠花谢,痴意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