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得此言,原本黯淡的目中登时一亮,右袂一伸凌空将巫女抓过举在半空,提着领子瞪大了铜铃般双目看向巫女,“在哪?”
巫女颤栗,却是不敢生出一丝反抗,“贱婢,贱婢无用,人已,已是走了!”
“贱人当然无用!”说罢便举起巫女向地上砸落,原本坚硬无比的墨玉铺地便如同瓷砖般层层碎裂开来,数道裂纹蜿蜒向远方行去,巫女便跌落深坑消失不见。
有顷,一只带着鲜血的玉臂方才自坑口缓缓伸出,强撑着将自身躯干拖出,扑通一声便倒在地上跪好,嘴角尤溢了一缕鲜血,“贱婢万死,多谢陛下手下留情!”
却听男子淡淡抚手,“说罢,又是怎得回事。”
一旁的公主看不过去,默默拉了拉父亲衣袖,示意着自己的不满。见惹得自己女儿不开心了,忙将公主搂在怀里,霜结着的脸儿如同被春风抚过般迅速消融,又转了头看向巫女,口道,“悦君,对不住,你也知道我心急,一听得阿素之事下手便没了分寸。”
同时双手结印,一道道暗金色光芒自双祛腕间透出,隐隐伴着翠绿便飞向巫女化作甘露洒落。
却见唤作“悦君”的巫女又是一礼,“婢子不敢!只是,只是有些事情怕是当不得公主的面讲的!”
“哦?”看了看怀中女儿,又看了看悦君,赶忙好言对着公主说道,“灵儿暂且随了悦心姑姑顽会儿,爹爹和悦君姑姑说些话儿,好不好?”
“好罢。”灵儿低头想了想,被姑姑牵去手,临去了又抬头回望,“爹爹一定要将姊姊接回来,这样灵儿便有孃亲了!”
男子一怔,却是没有接话。
一旁的悦颜亦站出,“回陛下,有些事情,却是悦君都不晓得。悦君之前都在念咒无心他念,悦心中途便是离开,悦容又昏了过去。婢子不敢冒失,有幸便见着整件事情,不敢有任何隐瞒,便都一一与陛下详说罢!”
于是将如何与青衫青年结识,如何提出要用神器交换忘语花,被拒后如何想要潜入偷盗却又被发现,如何起的冲突,如何震慑众人,如何恼羞成怒,如何引得悦容亲身上前鼓舞士气,如何又将青年击杀。
听得此事,男子却只沉思,面上不作丝毫表情。
只听悦颜忽然变了颜色,“我们以为这便完了,谁知道忽然凭空生出另一人来,却作少女模样。我们都变了脸色,只是因为,那张脸,那张脸便是活生生的皇后!”
男子忽然一把抓过悦颜,激动摇晃着。又不信任般看着悦君,只见后者缓缓点头,“初时并未见着,待我停念回过神来,亦是骇得一跳!只是,只是…”眼见男子怒视自己,慌忙接道,“只是略微有些年轻,其他便如同一个模子刻出般,一模一样!”
男子却已呆了,忙问道,“然后呢?”
只见悦颜小心看着男子,“我们连忙让甲卫撤下,谁知道…谁知道他们杀红了眼,纷纷不听命令,又,又继续上前厮杀。”
悦颜忽然觉着胳膊一疼,却是丝毫不敢犹豫,“所幸,所幸都被那位少女斩杀了!”
却见男子忽然一顿足,大叫一声,“杀得好!”却又眉头微皱,“我真蠢,竟教这帮废物守着灵儿!”
“那少女杀完了人便来到我等跟前,逼我们交出忘语花。忘语花,那是皇后殿下遗物,又戴在公主殿下身上,我等又岂敢随便交出。本以为是皇后殿下,仔细一看,又是太年轻了。于是我们便只作绝望,闭目受死。谁知,谁知那少女仿佛不忍心般,迟迟不肯动手。又拿好言相劝。忽然,忽然公主竟然自跑出来了!”
“婢子看公主柔柔弱弱地想喊‘孃!’却又不敢,被少女抱住方才喊了出来。”
“哦,那少女却是如何反应?是他抱得灵儿还是灵儿抱上去的?”
“是他主动抱了公主过去。仔细抚摸着公主脸庞,然后便将公主抚睡过去。”
男子眼中忽然一缕精光,“可是有什么言语对你们说?”
“是…是!”于是便将半仙半神之事,还有神格,秘咒与忘语花用法等都一一交代清楚。还未说完,便见男子已是满脸泪痕,泣不成声,“如此,如此便是我害了阿素!”
只听侍女又道,“他仿佛怕我们不信般,又亮出神徽给我们看了!”
却见男子忽的眉头一皱,“继续!”
“他,他便与我们讲得好一阵道理。”将少女正义之言一一复述,“仿佛又有急用般,求说只给一片便好。”
“你是说,他过来就是为了告诉你们怎样用这忘语花?”
“啊?”却是忽然反应过来,“对啊,他若是仙,这忘语花又只是寻常事物,为何就求着求着求到我们门前来了。他若是神,便是更不可思议!哪有神愿用神器换这忘语花的?”
“他后来可曾留下那神器?”
“留下了,却,却不是之前说的下品神器,而是中品!”
“中品!”男子忙道,“是什么?”
“是,是一面镜子,唤作‘明心’,不用任何法力,每隔百年便能为佩主挡下一个劫难。”
男子忽然咬牙切齿般说道,“继!续!”
“是!婢子愚钝,见他似有急用,便擅自作了主将整朵花都献上,只求能留于我们一片!”巫女惶恐颤栗。
“作的好!”男子却很是夸赞。
“那少女受了花,便又摘下两瓣交与我们。又摘了一片不放心似的亲自帮公主贴好在眉心。”
“婢子正感念他对悦容手下留情,他便与了仙丹让悦心去救悦容,说,说是能活死人药白骨,只要三日之内身亡便都有得救!”
“如此,便是将悦心支开了?继,继续!”
“他便自取了镜子给公主挂上,后来公主醒了,拿好言语劝少女留下,甚是心诚。”说罢将女孩所讲之语一字不差复述了,“他,他怕是也有些感想,竟然一同哭了出来,两人就一起抱在那里哭啊哭的,我们都不敢上前打扰!”
“后来呢?”
“后来,后来那少女执意要走,我们怎么劝也劝不住!”
“他最后又怎般言语?”
“那少女最后便道,‘等你爹爹来了,姊姊怕是真走不了了’!”
男子低了头,不知想些什么,忽然便又一把抓了悦颜,“他又是如何知晓忘语花在启灵殿,在灵儿身上?”
“啊!?”巫女却是脸上惨白,“贱婢对天发誓,绝未将忘语花之事向外界透露得一字!”
“你当然不会。”男子喃喃,“他便是一早就知道忘语花在灵儿身上了。”
“啊!”此刻的悦颜仿佛是惊呆了,“难,难道…”
“一位仙子,因为难产惊死,说出去你便不觉得可笑…即是真的…我虽不是,祖上却也出过仙人。是仙人,哪个又没有分身。这么多年未来找我,怕也是在躲着我罢!”
“可是他又说的神…”
“便是让我死心的托言罢了。若他真是神,我便也是信的,我的阿素又怎是什么仙人可以比得上。只是,若真是神,又怎会如此轻易便陨落。”
“难怪婢子一见着他便心中悸动,难怪公主一见便忍不住想喊…”
却见男子一把拂过手,转身道,“随我去见灵儿。”
看着孤孤单单坐着的灵儿,低了头拧弄着裙带,无论悦心如何逗弄都不言语,男子心中便微微疼些,柔柔道,“灵儿,那位大姊姊抱着你时,你心里又觉怎的?”
只见灵儿啜泣,“我,我便觉着他是我孃!姊姊说他不是,我怕惹孃亲生气,便不敢唤‘孃’!”说罢自身上掏出含于褙子之内的璎珞,指了正中的明镜,满面泪痕,“这,这是不是孃亲的事物?”
却见一旁的悦心忽然变了脸色,“这,这不是皇后殿下的陪葬吗?当年还是婢子亲手…”
话未说完,却见男子一阵风似的消失在众人眼前。
“啊~”
“陛下便是去了启灵殿边上的皇陵。”一旁的悦颜幽幽叹道。
皇陵地宫。
沁人心脾的奇香萦绕人间。
众人默默看着身前男子,见他犹豫地伸手,又缩回来,再伸手,再缩回来。如是三番,终于一狠心打开了椁盖。
打开外层棺盖。
第二个。
最后一层棺盖。
只见满棺陪葬里头,又哪有什么尸体?
众人一齐惊呼尖叫,男子却是一阵狂喜涌上心头,翻来覆去检查着各种陪葬。一旁悦心手捧金册,激动地逐个校对过去,全都安在里头,分毫未丢。
只是唯独少了一样。
那是一面镜子。刻着八卦,画了宝剑。
(卷一拨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