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出了堂门,穿过前院,打开大门,正欲左拐向东行去,忽的一瞥,便见门角躺坐一人,忙骇地往后一退,樱桃小嘴微微张开,左右袂交于胸前轻按敛眉,“嚇我一跳!”又缓缓走上前去细细打量,见一落魄青年,蓬头垢面,衣衫褴褛,正畏缩着,似是刚被吓醒。
平安右袂一挥又收回胸前,指了指青年,“喂,你是干什么的?”
青年便有气无力抬了头,望向平安,不由一怔;却又很快反应过来,面有愧色结结巴巴耷拉了脑袋轻声应答,“我,我…”
“甚么我啊我的,我问你,你是来干什么的?”
青年举头看了看平安,又默默低头,“我,我是落难人…”
“落难落到我家门前来了?”两眼一翻摆了摆脑袋,却是反应过来,“噢^,原来是要饭的。诶,你要饭不去镇上要,干嘛躺在这儿?”
“天降大雪,身上有疾,饥寒交迫,流落至此,实属无奈,望乞垂怜。”说罢吃力拱手。
“饥寒交迫?”
“不怕娘子见笑,我,我已三日颗粒未进…”
“哦,原来是三天没有东西吃,那也怪可怜的。”说罢双手扶膝躬了身,柔柔道,“我家里有娇耳汤,盛了给你吃,好不好?”
“多谢娘子!”黯淡的双目中闪过一丝亮光。
“你等着噢。”
平安半只脚已然跨进门槛,却是一阵彻骨寒风忽然吹过,拨动内中心弦。袖了手掩在胸前搓着,又抬了右袂掩上口鼻,一回首,却见青年抱着膝盖,瑟瑟发抖地怔望着自己发呆。
于是收回脚步,回到青年跟前蹲下,皓月般的双腕出祛扶向青年,“外边冷,你到我家院里坐坐。”青年尴尬往侧边避了。
平安却是丝毫不嫌弃青年衣上的灰尘污迹,稳稳抱在青年腋下扶起,似是感觉紧张心跳,便柔声安慰,“莫怕,我去给你弄吃的,啊?”
于是引了青年进得院子,行至堂前门口挑檐之下,“你便在这等着啊。”
平安穿堂进了厨房,见孃亲已盛了娇耳汤正要端上堂去,便接过食案,“孃亲孃亲,有个要饭的,大冷天的三日都没东西吃,我们给他一碗娇耳汤暖暖身子可好?”
“哦?要饭的?他现在在哪儿?”
“我怕他冻死,就让进了院子,现在堂檐下坐着。”
“哦!快带孃过去看看。”
两人一起出了堂门,见青年畏缩在台阶边上,孃亲便上前一福,“外边冷,小兄弟进屋坐坐罢。”
领过青年在堂前坐好,孃亲端了娇耳放于他案前,平安关上门,取来暖炉放在青年襟上,想得一会儿,又去了自己卧室抱来寝衣替褴褛的青年搂上,见青年并不动箸,不由奇道,“怎的又不吃?”
只见青年低了头,嘴角似在抽搐,“主人家赐食,不敢先用。”
“哟,是让我们先吃呢!孃,原来还是个懂礼数的!”平安轻轻掩嘴,侧了头望向孃亲。
众人方欲进食,却见青年身子一抖,便向案上扑去,将上面娇耳打落,却是昏了。二人赶忙上去将他扶起,孃便搭上青年脉上,又看了看青年脸色,摸了摸额头,不由惊道,“竟是受得这般伤…”又向额间探去,释然道,“眼下却是无妨,只是饿昏过去。”便又蹙了眉头,心疼道,“这孩子,也太要强了。这哪是三日没吃东西,分明是饿得半月都颗粒未进了!”
青年却忽然身子一抖,又强自警醒过来,双手朝怀中抱去,睁开双目打量四周,方才记起已不在冰天雪地之中。孃亲自后柔柔托着青年,平安便取了自己娇耳,舀了汤向青年口中送去。
喂毕,见青年缓得些气力,平安又自厨房盛得椀来,与孃亲吃起了微凉的娇耳。饭毕,上前收拾椀筷,无意间触了青年的手,便见他忽然抬头望着自己。隐约可见噙着泪水,正待细看,却又惊吓般低了头,双手在腹前不停掰着。不由觉得好笑,于是便真轻笑出声。
只见青年身子微微一颤,退席正坐,对着母子二人毫不犹豫行了稽首大礼,“今日受得贵人搭救,一饭之恩,来日必当千金以报!”
“这是作什么,快,快起来!我等饭汝,难道就是为图你的报答吗?”却是孃亲坐不住了,忙拉了不情不愿的平安一齐还礼。
“敢问小兄弟何方人士,如何称呼?”
只见青年面有难色,“恩人莫怪,小生却是不便透露。”
一旁的平安打趣,“哈,连名字都不愿意说,可见是心不诚,到时又向哪家去要你的千金来呢?”
“这…”青年一脸的惭愧,呐呐说不出话来。
“连个缘头都说不出,可见是妄言!”平安挥袖指了指青年,眼见把他逼得十分窘困,又心中不忍,安慰道,“好了好了,报答什么的自不必再提,你先把自己养活了再作他想。”
“娘子教训得是,是鄙人妄言。”说罢朝平安拱手。
平安却是涨红了脸,忍不住左手叉腰,右手第三次挥指向青年,“娘子娘子你是不是想你家娘子们想疯了,睁亮你的眼珠子好好看看,要叫公子,懂?”
“安儿,不得无礼!”孃亲忙拦在二人中间,只听青年回道,“是,公子。”刚舒了口气,又听得,“好教女公子得知,在下家中并未取妻,所以还未得甚么娘子…”
“啊~,我要杀了你,你取未取妻又关我何事,你要是不把公子前面那个豆比前缀去掉,我立刻去厨房捉了刀砍你舌根,好叫你乱说话!”
虽然并不晓得“豆比”是何方神圣,从谏如流的青年还是赶忙答应,“是,公女啊不,公子,公子饶命!”
孃亲却是转过身来对着青年笑道,“望君莫怪,此是家督,自幼便这般淘气,见笑了。眼见这雪越下越大,如不嫌弃,不防在舍中多留几日,待雪停了再图前程可好。”
“啊?”青年一愣,却又马上反应过来,内自不由好笑,明明是位娘子,怕是有些难处才如此推说。亦或只是家中习俗,一些地方怕也是有的,便忙行了礼,“大恩不言谢,如此便多多打搅了。这位小公子,方才多有得罪,还望海涵!”
平安倒是难为情起来,“倒,倒也怪不得你什么,你也不是成心要与我呕气。你且等着,我去端盆水让你洒洒脸,看你也怪不舒服的。”
青年不敢接过平安递过的手巾,双手掬了水洁好面,翻了袖子用内面擦去面上水珠。却把平安看得一阵发呆,待孃亲点了点后腰方反应过来。
躲在房屋角落,平安看了看青年,又想了想自己,蹲在地上怨念地画起了小圈圈。
“安儿,你这是在作甚,还不快去腾了侧室让这位公子好生安歇。”留意到青年面上倦容,孃亲坐于席上右袂掩心,左手招呼着,侧了身看着平安,不由唤道。
“哦!”却是老大不情愿地站起来,来到青年跟前,“喂,看你呆呆的,长得倒是还有些人样,且随我去安榻铺褥你便有窝困觉了。”
(注:家督,长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