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主走了,文渊站在门口,看着郡主离去,郡主走了,他还在门口。我才看见了他失魂落魄的样子,我都有点看不起他了。全然一副纨绔子弟的模样,我甚至都要想着怎么挖苦他:“怎么了,舍不得可以去追回来啊!”
“你知道你都做了些什么吗?无理取闹,你想害死南佳吗?”他几乎是带着吼的,“真不知道为什么要带你一起。”
“你在说什么?”我不解地问道。
“她是梁国定远侯的女儿,只要她答应,就可以出兵抵抗陈国,这样南佳就不用去陈国了。只要她答应,就算是爬着送她回去我都愿意,更何况只是背她回去。现在好了,什么都被你搅和了。”
我不知道要怎么样来回答他,现在唯一可以做的就是去把郡主找回来,我追了出去,只要她肯回来,自己做什么都愿意。一路上我都在这么跟自己说,可是当我跑到当初的那个军帐的地方的时候,那里什么都没了,全走了。
我不知道要怎么面对南佳,是我抹杀掉了她免去陈国的最后希望,不知道在路上走了多久,等我回到客栈的时候,已经是天亮了。
距南佳去陈国的日子只剩两天了,晌午时刻,陈国遣使者来了,约定明晚上送南佳出境去陈国。使者走后,所有人脸上都布满了乌云,那种永远都不散去的阴沉,一直捱到天黑。文渊没有说一句话,只是在长凳上坐着,眼光凝滞,纹丝不动,拿在手里的酒杯已被他旋转的手指擦得锃亮,恨不得把时间从此冻结。长庚一直都守护在南佳的身旁,这样的形影不离,透露着花开荼蘼前的美好,他是冷寂的,喜怒都不露在脸上,谁也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些什么,但却可以很大胆地相信他,因为他眼神里的坚定,认准了就不回头的执拗,让他成为一个可以很好交心的朋友。南佳不跟哥哥说的话也会跟他说,哥哥在保护她,她也在守护哥哥,而她自己却又被守护着,就是她背后这个形影不离的人,当守护成为了习惯,再割舍就会很难,如同割掉皮肉时还连着筋骨的痛楚。
客栈门外,长庚和南佳在看着自己国土上最后的月亮。秋冬的月亮,寒气逼人,看了只是让人打寒颤,可南佳却觉得今晚的月亮格外的亲切,从此以后,在看到的月亮,只怕是在那南国的深宫墙院之中,哪还有如今的这番自在洒脱,宫墙深似海,愁煞少白头,相望不相及,南冠客思亲。想到这里,南佳心里的苦水就化作眼泪,止不住往下流,如果是在哥哥面前,她是断然不敢这样的,她要哥哥高兴。可现在自己面前的是长庚,从来都是这样,那些不敢和不忍在哥哥面前说起的话,在自己隐忍不住的时候,她总是选择袒露给长庚。
“长庚哥哥,我真的要去陈国了吗?真的希望这只是一场梦,在去陈国之前,让我快点醒来。”南佳是背对着长庚的,可长庚可以感觉得出来她的声泪俱下,“我不想去陈国,我不想连累哥哥,我不想从此以后再也见不到你们,我忘不了那次我们一起出宫的情景。”
这样萦损柔肠的声声泣叹,长庚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却只是在她的背后默默的站着,听着她的一声声倾诉,没有上前去安慰一句,在她的心里,能够这样站在她的背后,作为独一无二的听众,便觉得是无尚的幸运。她是长庚心里永久的月亮,长庚要她永远发光发亮,不让任何乌云遮挡挡住她的光燿,为了这月亮的明亮照人,他甘心倾尽所有。
我带着愧疚站在门廊一角,看着这样冷峻的场面,要怎么样改变这种窘态,道歉?有用吗?不管有没有用,总归不能默不吭声。怀着忐忑的心情,我向文渊的桌旁走去,到我走近,他的头都还没抬起来,对我视而不见。可我还是要表明我的歉意:“我很抱歉,只要可以,我愿意做任何事情来补偿!”
他还是没有抬头,只是坐在自己的凳子上,良久之后,见我还是站在那里不走,才说道:“你做任何事情都弥补不了,走吧!”
这样冷淡的语气,没有任何的情感,连一点的怨愤都没有,只让我觉得更加的愧疚和无地自容。也许从此以后都只是陌路人,所以连责怪都变得没有必要了。我真的就这样将我们所有的交情就这样地断送掉,然后就自己一个人走掉吗?不走,还赖在这里,就只会招致更多的嫌隙。
当我走出门口的时候,看见了一个人影,虽然蒙着面,但那身形,分明看得出来,是长庚。这么晚,他这是要去哪?还要乔装打扮。这些疑惑摆在眼前,我不得不跟上去看看。一路的疾步,等到长庚慢下来的时候,只见前面是大批的驻扎军队,篝火漫天,这两国边境地区,这样的阵势,应该就是陈国的军队了,可是,长庚来这里做什么?没等我细想,只见长庚已潜入到了那军阵附近了。我不知道长庚去那里做什么,也不知道他进去之后发生了什么事,直到我听见从军帐里传出:“有刺客,抓刺客!”我这才知道他在里面出了事,再看,大批的军队正在往这里聚集。论武功,长庚不会输,可是这样群蚁涌来的军队,只怕双拳难敌四手,就算我进去帮他,也敌不过他们的人多势众。怎么办?智取,对!于是,我跑到的军帐的另外一面,随手点了一把火,顺便拉长了嗓子喊了句:“着火了!”
立即就有一将领作出了反应:“大家驻守好自己的营地,不要中了敌人的调虎离山之计!”
“是!”
长庚面对的士兵忽然骤减,这时我才得以出手,最后才顺利脱身。
在逃离后的山林里,走到一半,长庚突然停下来问道:“你会武功?为什么要骗我们?”
“我救了你,你要先回答我的问题,你偷偷跑到陈国军营里去作甚?”我说。
长庚看了看我,大概是估计我并没有恶意,也或许是感激我刚救了他,在停顿了一阵之后说道:“去杀陈国的公子。只要他死了,南佳就没有理由继续去和亲了!”
虽然我知道他和南南佳的关系好,但也没有揣测会好到怎样的程度。为了遂了南佳不去陈国的心愿,如此的舍生忘死,是我没有想到的。“你为什么这么在乎南佳?”我问。
“为了她能高兴。”长庚回答地是那样地干脆。
“万一你今天死在了哪里呢?”我继续追问道。
“本来早就该死的人,多活了这么多年,赚到了。”
“什么意思?”
“当年我只不过是一个流浪儿,每天在接头游荡,最高兴的事就是每天都能吃上一个馒头。可是街上了乞丐太多了,乞讨到手的东西经常会被另外的乞丐抢走,荒蛮的世界里,强者才能生存。因为这样,为了保住自己的食物,我练就了一点功夫。一次,有一个乞丐来抢我的食物,失手之下,我将那乞丐打死了。这个时候才有官府出来,我厌恶这些所谓的父母官,百姓受难的时候不见人影,耀武扬威的时候就出来了,大概天下官家都是这样。正当官兵来抓我的时候,我没有反抗,却被旁边的宇文公子看见了。他出面,说是那人抢东西在先,罪不在我。”
“所以你从此以后就替宇文公子效命。”我似乎知道了他和文渊的一些什么。
“开始的时候,宇文公子将我带进宫中,我对那里并没有什么好感,那里是天底下最大的官家。那里的人听说我打死了人,也没有人愿意跟我说话。直到有一天,一个小女孩跑过来问我:‘你叫什么名字?’看着她那样子,我不能得罪她:‘长庚。’她又问:‘姓什么?’‘不知道。’”
我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当初我说自己没姓氏时,南佳说了一句“又一个没姓的可怜人!”原来另外的那个可怜人就是长庚。
长庚继续说道:“我没想到一个公主居然会合我这种人说话,因为她,别的人也不再孤立我。宇文公子收留了我,但让我真正愿意留下来的确实南佳,她会愿意跟我讲她内心最深处的话,把我当朋友,我们不是主仆关系。后来我发现,在偌大的宫中,她也并不是很快乐,并不是想象中的至高无上,也会有委屈,我才决定要保护她。”
从长庚的语气里,我听到了超出寻常的疼惜,不禁问道:“你喜欢南佳?”
长庚抬头看了看天,转过身去,说道:“不敢,我只是希望一直都在背后这样看着她就够了,她是皓月,我只要能看着她就觉得够了!”
看着长庚,平日里冷寂的表面之下,掩藏的是一颗炙热的心。
看着长庚这样的义无反顾,是的,只是为了那一丁点的微笑,也心甘情愿,我就像一颗种子被浇上了水,有种不得不萌发的冲动。
“如果你真的杀了陈国公子,那还不如直接不送南佳去陈国。要真杀成了,还只会更加激化两国的矛盾,百害而无一益。”我说。
“我顾不了那么多了,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在我面前哭泣,自己却什么都不做。”长庚说。
“我有更好的办法。”我说。
“皇上都没办法,你能有什么办法?”长庚并不相信。
“办法自然是有。陈国公子既然没见过公主,又怎么知道南佳长什么样?我站在他面前他又怎么知道我不是公主呢?”我说。
长庚惊讶道:“你说你替代南佳去和亲?”
“不可以吗?难道我长得不像公主吗?”我半开玩笑地说道。
“不是,你可是真的愿意?”
“为什么不愿意,这样还可以加入富贵之家,坐享荣华,何乐而不为?”我说。
长庚看着我,似乎有什么话要说,嘴唇动了半天之后也还是没有说出来,最后只是说了:“谢谢你!”
我朝他一笑,说了句:“这件事还是先不让你们公子知道,就我们俩知道就行。公主可有什么信物为证?”
“有,陈国使者送来玉玦为聘。公主不愿意带,就交予我保管。”长庚道:“你为什么不让我们公子知道?”
“不为什么!”说完之后又想了一下,补充道,“等我去了陈国,就跟他说长安城不会到的!”
长庚不是一个可以轻易和别人交心的人,所以他也不会追问别人不想回答的问题,虽然对我的话不甚理解,但也只是沉默了一会,最终还是答应了。
我为什么不想文渊知道呢?或许是因为受到了长庚的影响,他可以冒死,无怨无求。我为什么不能再忘我一点,况且,这事情自己本该担负一定的责任。也可能是想这样做了之后可以给文渊留下一点更好的印象,不会再像以前那样形同陌路。
第二天申时,我们提前了一个时辰前往陈国军营。长庚和我,到了军营门口,长庚将那玉玦出示给守将看,说道:“这里是我朝公主,今奉旨来来陈国结秦晋之好。”
那人听完,鞠了个躬,立即回道:“公主有请,我们公子早就在恭候公主的到来!”
就这样,头蒙这红盖头的我跟着长庚来到一个军帐,看不见任何人,只是被引到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过了一会才听见有人说话:“原来是长庚少侠,不知宇文公子因何故没来?”
这声音很是熟悉,在哪听过,可是一时之间却也实在想不起来。想掀开这盖头,想想这应该不是公主该有的行为,也就忍住了。这应该就是那陈国公子了。
“我们公子本是要亲自送公主来的,只因朝中临时遣使来有要事相商,公子怕耽误了公主的良辰,这才命在下先行护送公主来,待他处理好了事情,定会赶来。还望原谅!”长庚道。
“原来如此,公子该当以国事为重,何来原谅之说。”那人说道,“在下在军中准备了酒宴,为你们接风洗尘,只是贵公子没到,还望二位稍等!”
“无妨!”
我也不知道坐了多久,长庚似乎喝了好几杯酒,这两人也没有什么共同的言语,除了喝酒也没什么别的事可以做。只听见有人在喊:“来人,那就进来!”
因为不需要看,我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听上面,我听见那近来的人的脚步声,沉稳而有力,完全不像是一般的奴仆,难道这陈国公子会让一个高手来献酒,这用意在哪呢?
没等我想那么多,听见了拔剑的声音,我急忙掀掉了盖头,只见那人的剑向陈国公子刺去,剑锋下面的那个人让我顿时惊讶,不是别人,正是庭芳。
那剑并没有刺到庭芳的要害,他立即躲开了,只是在手臂上划过,略微出了点血,却反而将那人制服了。
这时,我看见了长庚脸上的神情,我急忙跑上去夺过他的剑,怕他一剑下去,庭芳就此送了命。
就在我夺长庚的剑时,从外面又进来两人,士兵装扮,却手拿武器,向庭芳冲去。我急忙上前阻止,反转剑锋,随身从两人的臂下穿过,剑锋在两人的手臂上留下了游走后的痕迹,两人的武器便倏尔落在了地上。
外面马上就有士兵进来将他们带走了。我看着庭芳,两人都是久别重逢后的欢喜,一直都只知道叫他庭芳,却忘了他姓陈。
“你居然是陈国的皇子,真没想到!”我笑道。
“你也不差啊,没想到你还是周的公主,真是不可思议。”庭芳也笑着回道。
面对现在这样的情景,长庚也只有满脸的不解和不知所措。就在这时候,文渊和南佳来了。
文渊进来的时候,我看见了他脸上是神情,是焦急的,分明看得出来的,是因为担心我吗?不知道,也可能怕我拌不好这公主,最后反给他们惹麻烦吧!
看着这样的情景,我和庭芳都相觑一笑,看着他们这样的不解,是不解,还有一点被骗了的愤怒吧。我和庭芳便开始长篇大论地解释起来,从我们怎样同在凤鸣山生活,他怎样离开,现在有事这样的重逢。这些话都说了,我假扮公主的事情也揭穿了,我也不相信庭芳会强取南佳,便问道:“庭芳,你为什么非要娶他们的公主呢?也没问别人愿不愿意嫁给你。”
我这话才说到了焦点上,所有的人顿时都相视一下,等待着庭芳的回答。
可还没等到庭芳给出答复,只听见南佳说了句:“我愿意!”
我们都以为自己听错了,长庚又问道:“公主,你在说什么?”
南佳说:“我说我愿意嫁去陈国,愿意和亲。”南佳的脸上是带着笑容的,这使得我们都惊奇不已。
其实,所有人都没有注意到南佳进军帐之后来的举止神情,惊讶中充满着难以置信的快乐。
“为什么?”长庚问,估计着所有人里面,长庚最难相信这句话会从南佳的嘴里说出来。
“长庚哥哥,你还记得两年前,我求你偷偷带我出宫的那次吗?那是我这辈子都记忆深刻的时光。”南佳似乎是在回味着一道遥远的美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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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年前的一次,南佳对长庚说:“长庚哥哥,带我出宫去看看吧!”
“宫外没什么好的,公主还是呆在宫里比较好。”长庚说。
“可是我真的很想出去看一下,不然这一辈子我都不知道外面是个什么样的世界,这样的人生是残缺的,会遗憾终身!”南佳道,“只有在长庚哥哥你面前我才敢说这样的话,拜托你了!”
这样的推心置腹,长庚怎么忍心辜负了这番信任呢?终于还是答应了。
长安街上的繁华景象是南佳前所未见的,没有宫人那样的束手缚脚,每个人的脸上都看得出最真诚的的笑脸与哀愁,一切都是那样的新奇。南佳在路边的小面摊坐了下来,想尝尝这寻常百姓家的饭菜,突然又想到每次哥哥和长庚出来都会带给自己的‘香美人’,道:“长庚哥哥,你们每次带回来的‘香美人’在哪买的?”
“公主想吃吗?我这就去买!”长庚道。
“嗯!”
刚走完一步,长庚回过头来说道:“公主千万别走开,我马上就回来!”
“知道了!”南佳笑着应道。
看着这些来往穿梭的平民百姓,粗布麻衣,却也是安静祥和。然而一个身影却格外抢眼,没有锦衣华服,却透着一股高贵的气息,走起路来儒雅却又不失豪气,这是怎样的百姓家里出来的儿郎?
追寻着他的身影,南佳不禁站起身来,目光随着他的侧影移动,却不料将正撞着的面老板手里的碗,热汤淋在了老板的手上,也激出了他的怒火:“你这姑娘怎么回事啊?没长眼睛啊,一碗面都没吃,占着凳子不说,还打翻我的面,你得赔!”
南佳自觉理亏,只能道:“好,我赔!”可是手往衣袖里伸时才发现自己根本没带钱,窘迫的神情顿时蔓延开来。老板也看出来了。
“怎么?没钱是吧?看你这身打扮,还真想不到你是吃白食的,没钱咱就去见官!”老板说着便拉着南佳要去官府。
突然旁边传来一个声音:“区区小事,何必惊动官府呢?姑娘欠你的钱,我代他赔!”掏完钱后,便邀南佳走开了。
正是自己追寻的那个身影,南佳没有想到,萍水相逢,这公子竟然可以为自己解围,以前在宫里有哥哥,没想到宫外还有这么一个人。所以,南佳没有丝毫怀疑这个人真诚,便跟他一起走了,走在大街的路上。
“姑娘怎么会一个人出门呢?要不在下送姑娘回家吧?”公子道。
“谢谢,不用!”南佳道。
“既然这样,就不勉强。敢问姑娘芳名?”
“南佳!”
公子笑了一下,说道:“南国家人,绝世独立,倾国倾城,姑娘确实担得起这名字!”
这样的称赞,南佳只是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说道;“公子过誉了!”
“既然姑娘已无恙,在下就先行告辞了!”公子道。
“嗯!”
在公子转身离去时,南佳脱口问道:“不知公子怎么称呼?”
那公子回过头来,带着微微笑,说道:“庭芳!”说完便转身走了。
庭芳,他的笑容和转身都深深地留在了南佳的脑海里,直到他走远,南佳才转身往回走,看见正在疾步跑来的长庚。
“出了什么事?”长庚问。
“没什么事啊!走,我们回宫吧!”南佳笑着说。
南佳没有告诉长庚关于庭芳的一切,以后恐怕再没有相遇的机会,聚散匆匆,就这样在心底为自己和他保留一点吧。那次的出宫成了南佳心底永远的惦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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