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荷叶，色苍苍，老柄风摇荡。
减了清香，越添黄。
都因昨夜一场霜，寂寞在秋江上。
——（元）刘秉忠[干荷叶]漫兴
文心夹着一叠厚厚的讲义，漫步在校园的湖边小道旁。她嘴巴里正默念着什么，手里的讲义是语文老师上节课刚给他们整理出来的要求背诵的诗词。教语文的钱鸽老师还特别强调，想选文科班的同学务必要在这个十二月底全部背好，因为学校到时候会有一个小小的测试，作为分班的参考。
眼看着已经到了十二月二十号了。文心在上个礼拜就已经把那一百多首诗词背诵了一遍，现在是从头开始复习巩固了。
减了清香，越添黄。都因昨夜一场霜，寂寞在秋江上。文心一边默念着，一边思考着。
今天是星期六，宿舍里的其她五位同学都在昨天下午放学后回家了，只剩下文心一个人。她想自己回家也没什么事，还不如在学校好好地把那些诗词背一背呢。
于是，她早早地就起床了，来到这个安静的小湖边。
早上的空气明显地变冷了。
文心突然哆嗦了一下，打了一个喷嚏。她继续背着讲义上的诗词，转头望了一眼那个已经很熟悉的湖面，发现湖面上起了一层薄薄的水雾，朦朦胧胧的，仿似仙境。
这是文心第一次看到的美丽湖面。乌镇的河面上也经常会起水雾，但文心总觉得其中少了一些什么。忽然一阵冷风吹过，湖面上的水雾动了动，好像散去了一些，竟然露出了几片枯萎的荷叶。
干荷叶，色苍苍，老柄风摇荡。文心突然想起了刚才背诵的那首诗词。一低头，又发现脚下小道上的草儿身上好像被覆盖了一床白色的床单，隐约地透明晶亮。
应该是昨晚下的霜吧？！文心想着，又抬起头，朝湖面上的那些荷叶望去。
都因昨夜一场霜，寂寞在秋江上。文心情不自禁地脱口而出，她一下子就明白了乌镇的河面上到底缺少的是什么。
干荷叶。霜。寂寞。秋江。
古人的心情大概也是如此。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文心想起了诗翁陆游曾经说过的那句话。她无声地笑了笑，觉得应该把那个妙字换成“拙”，才更符合实情。
文心？这么早？你也在这里啊？一个清脆的女声打破了湖边的宁静，也打断了文心的沉思。
啊，王卉？！文心有些惊讶，王卉家就在市区，她怎么没回家，却在学校呢？而且，这么早？
你在这里背诗啊？王卉看了一眼文心手中的讲义，问道。
是啊！你呢？这么早？没有回家吗？文心看到王卉正背着一个旅行包，好奇地问。
我是刚从家里过来呢！哎，文心，你今天有空吧？王卉突然神秘地问。
呃——文心迟疑着。
不就是背诗词嘛！以你的能力，肯定没问题！王卉知道文心的记忆力很好，经常能把那些四五千字的长篇的语文课文背得滚瓜烂熟。
那，你有什么事吗？文心试探着问道。
我和一位师兄约好，一起去写生。你也去吧！很好玩哦！王卉欢快地说。
师兄？我认识吗？文心一向对陌生的男生有种说不清楚的抗拒心理。
你跟我们一起去，不就认识了嘛！王卉拉着文心的手，恳求似地说。
我想，我想我还是不去了吧！反正也不认识人家，你知道我一向很怕男生的啊！尤其是陌生的！文心想了想，回答道。
怕什么怕？男生又不会吃了你！况且，有我在啊！去吧！去吧！王卉再次拉着文心的手，摇晃着说。
嗯——文心听说是要跟陌生的男生一起，真的不太想去。而王卉目前又是她在这所学校最好的朋友，她为难着。
王卉——王卉——远处传来几声好听的男声，把树枝上的薄霜抖落了一地。
莫旭哥！你来啦？王卉朝向迎面跑过来的一个男生，问着。
莫旭哥？莫旭？文心突然很好奇，想起了那些潇洒、飘逸的行楷字。还有莫昶。
他，就是莫昶的哥哥，莫旭吗？真的是他吗？那些让文心一下子就喜欢的字迹的主人吗？文心真不敢相信，因为她从来没想过自己会有一天真的能够亲眼见到那个人。她觉得自己的心跳忽然加速起来。
莫旭哥，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就是我经常跟你提到的我最好的朋友，梁文心。文心，这位就是我刚才跟你说起的师兄，我们学校文学社的社长，莫旭大师兄。你们认识一下吧！王卉望着莫旭和文心，一脸的幸福。
你就是梁文心啊？你好，听说你的作文写得不错，有意加入我们社团吗？莫旭看着自己对面那个异常腼腆的叫梁文心的女孩儿，大方地问了起来。他清楚地记得，王卉曾经告诉过他，有一个叫梁文心的女孩子，是自己的好朋友，她在小学时就写过一首诗，发表在《浙江日报》上。莫旭当时还特地查阅了学校图书馆里几乎所有的旧报纸，终于把那首小诗翻了出来。他很喜欢那首小诗。那时，他刚考入桐乡市第一中学，王卉也是在那个暑假里告诉他梁文心的一些事的。
你，你好！文心在面对那些比她略大一些的陌生男生面前，总是有些不适应。而且，他就是莫旭！她知道如果自己还要继续讲下去的话，一定会结巴了。所以，就干脆什么都不说了吧。
莫旭哥，你不要一见面就总向别人推荐你的社团嘛！文心是我的好朋友，我邀请她今天和我们一起去写生，好吗？王卉有些迫不及待地问莫旭。
好啊！没问题！莫旭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太棒了！王卉兴奋地说。
哦，不，不用了，你们一起去吧！我，我想起今天还，还有其他事情要，要做——文心真的结巴了起来。
文心！你刚才不是已经答应我了吗？不可以反悔的！王卉不开心地责备起文心来。
我，我真的有事，对，对不起——文心觉得自己的脸很烫，有些语无伦次地说道。
梁文心，如果你真的有事，就去忙你的吧。下次再和我们一起去，行吗？莫旭接过文心的话，看着她说。文心的眼神有些游离，并没有仔细注视着莫旭的双眼，不知道他双眼里有怎样的一种期待。
文心，你真的不和我们一起去啊？王卉有些伤心地问道。
嗯——文心点了点头，终于抬起双眼，看了一眼王卉，又快速、认真地看了一眼莫旭。莫旭，和莫昶差不多的体型，但比莫昶略高一些，所以更显得清瘦，他们的面容却不尽相同，文心也没有发现莫旭的脸上有漂亮的酒窝儿。他们真是亲兄弟吗？
请问——你是莫昶的哥哥吗？文心终于忍不住了，失声问道。
是啊！莫昶是我弟弟！怎么，你认识他？这次轮到莫旭惊讶了。他面前的这个不到一米六的女孩子，乍一看很平凡，扎着一根马尾辫儿，穿着也很普通，可她竟然能写出那么可爱的诗来？人不可冒相啊！莫旭等待着文心的回答。
是的，他是我弟弟的同学，我上次回家见到过他，我们还一起游乌镇了呢！文心想起了莫昶那两个漂亮的酒窝儿，开心地说起来，竟不结巴了。
原来是你啊！莫昶上次打电话给我，说他去一位同学家玩了，还认了他的姐姐当老师呢！说的是你吧？莫旭也开心了起来，滔滔不绝地讲道。
原来，莫昶和你弟弟是同学啊？哎呀，这个桐乡可真够小的！王卉在一旁感叹起来。
不止桐乡，咱们这个地球本来也是很小的呢！莫旭笑着补充道。
呀，都快八点了！莫旭哥，我们快出发吧！好景就要赶不上了呢！王卉看了一下手表，突然提醒道。
是啊，今天好像是今年第一次下霜呢！不要错过哦，你们快出发吧！文心莫名地着急起来。
那，我们先走了！下次一定要跟我们一起去啊！莫旭拎了拎背上的画夹，对文心说着，转过了身。
我们先走了，文心！下次一定和我们一起去哦！王卉跟在莫旭的身后，转过头来对文心说。
嗯，再见——文心朝着两人远去的背影，轻轻地挥了挥手。
都因昨夜一场霜，寂寞在秋江上。文心远望着湖面上的荷叶，晨光已经把湖面照得红彤彤的了，为寂寞的干荷叶们更增添了几分妩媚和妖娆。
还有两页。文心翻了翻手里的那叠讲义，决定继续背完，然后去图书馆。
人民公园里。莫旭正坐在公园的一个水泥花坛边上，聚精会神地画着一只停落在花坛对面草地上的小麻雀。猛然间，他想起了那首小诗，那首发表在1993年6月版《浙江日报》上的铅字诗——
哭泣，也是我的另一种快乐！
唏哩哗啦
唏哩哗啦
……
“敬爱的上帝，
你怎么
又哭了？”
小麻雀嘀咕道：
“不会是怪我
整天叫嚷不停吧?!”
小蚂蚁也愣了：
“不会是说我
一天到晚碌碌无为吧?!”
上帝叹息了一声：
“哎，孩子们，
哭泣，也是我的另一种
快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