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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我只是陶麟

那是一座硕大空旷的灵堂,无数支长蜡烛静静地释放着它们微弱的光芒。灵堂中依稀可以听到外面传来声音,一阵又一阵——它是远处战火燃烧的交响乐。“咳咳……大王,王城就要守不住了!咳……还是赶紧出城吧!”浑身沾染着血污的老将军,半跪拄刀,嘶声喊道。他长长的白须,已被血液黏成了条状,满是皱纹的脸上透出苍白的病色。那身笔挺的将军装,也浸染着温热的血水,也不知道是他的,还是城内外的敌人的。

昏暗的烛光摇曳不定,泛着淡淡的黄色光晕。光晕艰难地连成一片,默默地笼罩着堂上供奉的那几十尊牌位,和一个不惑之年的男人。他穿着一身简单的便服,但这身简单的服装却不是一般人可以随便穿的。淡紫色的儒装上绣着几条浅浅的龙纹,宽大的袖口上镶嵌着数条细细的金丝,他一头乌黑的长发随意地束着,插着一根四五寸长的绿玉簪子。这些装束标志着它们的主人——这个跪在诸灵位前的男人,是一位身份、地位无比显赫的亲王。东洲大陆最有权力的人之一。

亲王有着一张俊逸不凡的面庞,他微微地抿着嘴唇,脸色平静得像一口无波的古井。他仿佛没有听到整个世界的声音,甚至包括将军回荡在灵堂中的凄厉请奏。好长时间才淡淡地说了声:“将军请平身吧。”

“大王……”那位老将军急声说道:“虽然大部分地下秘道被水淹了,但历代先王保佑,王城南门还尚未失守,我方主动权尚在!末将等人率部拼死,加上些许计策,定能将您和世子毫发无伤地送出城去!”他急切地向前爬了几步,道:“我陵国历代国主,无不是勤政爱民的贤君,政绩显耀、恩泽一方百姓,这民心任在!即便是暂失国土,您他日重整军马,登高一呼,定是山呼海应……光复我大陵江山,并非不可能之事啊!”

陵王刀削斧凿似的面庞,反射着幽幽烛光,却依旧没有一丝一毫的波动。他缓声道:“卢老将军,您只须将麟儿送出去便可以了。”他的声音愈发冰冷。“至于孤王……孤王断送了我陶家承袭了三十三代的江山!孤王虽然愚钝,却也是看得清楚明白,就目前的情况来看,复国想必是无望了。这让孤王有何颜面苟活一世!除了一死殉国,孤王想不出其他谢罪的方法。”

“大王……!”卢老将军的喊声已经带着颤抖了,他很了解这位君王说一不二的性子,道:“大王既然已经下此决绝之策,那末将必将效死……护送王世子出城。”

蜡烛依旧在不紧不慢地燃烧、释放,就如同时间在不紧不慢地消逝一样。烛火微弱,印证着一个国家的消亡……

“来人啊!”老将军决心一下,便立刻恢复了军中老将的老辣与果断。他站起来沉声道:“立刻派人去请世子!另外,给我集重兵从北门突围!”他略微思索道:“打开南门让敌军进城!”

虽然书记员对这几项命令非常不解,但他仍然选择了毫不犹豫地执行——卢钦上将的高深兵法是尽人皆知的。王国的另一位上将,当朝陵王的弟弟——陶真公爵战死后,如果不是卢将军力挽狂澜,想必陵城早就失守了!

一道道军令从这个灵堂中传出,城内正在进行激烈巷战的陵国军队,迅速被调动了起来,就连敌军统帅也异常不解,这些零碎的军队做这些无谓的调动,到底还有什么意义。

目视着书记员急匆匆地离开,卢钦的表情却始终带着悲壮的意味。

“大王!”卢钦转过身猛地跪倒,粗糙的双手举过头顶道:“请大王传国玺!”

陵王缓缓转脸站起,手中捧着一方盘绕着八条金龙的宝玺,轻轻地放到了卢钦的手上,似乎是自语道:“麟儿,想必你是不会乐意接这个包袱的吧,不过,你又接的起吗?”

他的嘴角慢慢流下一道血线:“连父王都没能接得起啊……”

东元一零零二年五月三日。陵国第三十三代君王陶寰失国,于陵城大祭殿中服毒自尽,*王宫。曾经身为东洲大陆西北方最强王国之一的陵国,正式宣告覆灭。这场战争足足打了四年,牵涉三个王国,两个郡国,以及十数个大公国、公国。双方直接投入的参战部队达到了骇人的三百二十余万!(预备役、警役、民兵无算)这几乎穷尽了大陆西北方诸侯的所有战争潜力。其结果直接导致了一个王国,数个公国的灭亡。这在近五百年内的东洲战争史中是前所未见的。其规模之大,参战国之多,持续时间之长,造成影响之大,都可以称得上是一场大战。此次战役主要发生在北陵河流域,故史称“北陵河战争”。战争结束后,大陆的军事学家们迅速召开会议,毫无争议地将其定性为一场“五级战争”——根据国际战争划分标准,战争分为六个级别:以警告成分居多的试探性战斗,为“一级战争”;以打击军事目标的非接触性战斗,为“二级战争”;以打击重要战略目标,或有精神象征的地点为目的的战争,为“三级战争”;全面打击敌对国家的全部设施的战争,为“四级战争”;全面入侵,以消灭一切反抗作为作战目的的战争,为“五级战争”;世界性、毁灭性的大战,为“六级战争”。

战争结束后,战胜国豫国、沭国、灵南国等国达成协议,分割战败国陵国等国辖下七个郡的土地。灵南国因此获得陵国建中郡北部和瑞龙郡全境,其领土面积超过了五个郡,立刻从“两字国号”的郡国升格为“一字国号”的……王国!正式取代陵国成为大陆九大王国之一!灵南国于东元一零零二年五月八日改称“灵国”,灵南郡王亦加冕为亲王。“灵”与“陵”字谐音,这是一个巧合,也不能不说是一个……讽刺。

很快,早已被攻破的陵城北门便发生异变,竟被一支只有万人上下的陵国军队闪电般夺回。而南门“适时”而破,大量的金银珠宝被那支陵国军团一车一车地紧急运出……几乎同一时刻,陵国大祭殿突然着火……

一切的情形向诸国联军统帅部昭示了一个“事实”——陵王陶寰已经点燃大祭殿殉国,而他的手下中出了奸佞之辈,见大势已去,便私下调集散兵,攻下了联军防守相对薄弱的北门,盗运国库财宝,以图后半生荣华富贵!至于陵国那个王世子陶麟……想必已死于乱军之中,当然,也有可能没死……但即便联军统帅再缜密,也不会过多在意一个失了势的十几岁小孩。更何况陵国的有生力量已经基本上被粉碎了,各个郡的陶姓王族更是被全数根除。本来就血脉凋零的陶家,似乎真的被完全从大陆上抹去了!最重要的是,陵国的领土也被诸国瓜分统治,这是绝对的“彻底灭亡”。谁都不会认为陵国还会有什么复国的希望。

当然,必要的搜索是必不可少的。豫国陆军司令兼三国联军统帅,仇卓上将下令部队大肆搜索三天,城里城外一处也不放过……当然他们搜什么就不知道了。也许你能从他们手里拿的、肩上扛的那些发着金光的金属器物上找到答案……

几天后,几十名身着高级豫国军装的士兵,护送着一辆豪华马车,载着一位充满高贵威严气质的老将军,和一个漂亮得离奇的小男孩,大摇大摆地从南城门驶出……

守门士兵甲道:“头儿,你看他们连手令也不给咱们看,该不会是逃难的陵国王族吧?那个小孩子难道是他们的王世子?”

士官乙迅速收回了自己脸上的谄媚笑容,狠狠地踹了士兵甲一脚骂道:“你小子脑子怎么长的?你见过有人坐着带华盖的豪华马车,穿着镶金丝的军装,还拉上五六车珠宝出逃的吗?虽然看不见人家的肩章,但那可是镶金丝的军装!听清楚了,金丝!马车里面最低都是一少将军团长啊!”他略带嘲讽地瞟了一眼士兵甲双肩上那对绘有两片交叉的棕榈叶图案的肩章——上等兵。

他或许觉得自己这个手下十分需要好好教育,便接着道:“况且陵国那个王世子,只要不是死了,就是跟着前几天从北门运珠宝出城的陵国军队跑了。怎么可能还留在城里面,你以为他和你一样是猪?我可听说人家可是天下闻名的神童呐!刚刚那辆马车八成是哪位将军的座驾,那珠宝肯定是人家的战利品……啧啧,整整六大车啊!足够老子快活八百辈子的了……”

车轮辘辘,“带华盖的豪华马车”渐渐驶出了陵城的管辖范围。车里的那个小男孩,目视着这座他生活了十二年的城市,凝视着城里最高的塔楼慢慢消失在地平线下。他面色如水般冷静无波,那表情和陵王陶寰甚是相似。

这个十二岁的男孩子有着一头黑色的及肩长发,和一双漆黑幽深的眸子——这是东洲大陆中北部地区人的标志,很容易与西方人大多具有的黑色卷发,和深褐色眼睛相区别。他长得异常清秀俊逸,面部柔和的线条甚至连女孩子都会嫉妒。可他黑色闪亮的大眼睛眨动时,偶尔闪出出的那股执着和高傲,却从一定程度上反映了他的内心,绝不像他的外表那样可爱文雅。

“这座陵城。”他轻抚着挺翘的鼻梁,缓缓说道:“我陶麟……早晚会回来的。”他的声音十分悦耳动听,可那种深沉、冷漠的感觉教人很难相信,这感觉却是来自一个刚过了一个本命年的小孩儿。

他身边的那个耳顺之年的老人,很恭敬的对他说道:“世子,您这两个月一直在书房闭关,外面发生的事……”

“老将军不必说了,本宫明白得很。”陶麟挥手打断道:“本宫的父王、母后、叔叔们,还有几位爷爷都已经不在了。是这样吗?”

他似乎轻叹了一声:“卢将军,请把国玺拿出来吧。”

老将军好像对陶麟那些小大人一般的行为见怪不怪了。他只是略略想了一下,就伸手打开马车后的暗阁,从里面托出了一个包着紫色锦锻的方盒子。

陶麟微不可察地努了努嘴,接过盒子叹道:“我们陶家——就是毁在这方印章之上吗?”

卢钦大惊,道:“世子怎么能这样问呢?这可是我们陵国的玉玺啊!”

陶麟重重地将那个玉玺盒子放下,沉声道:“我不管我原来是什么,总之……卢将军,我现在只是陶麟,不是什么陵国的王世子了!别的什么都不是!”

他紧紧地盯着卢将军的眼睛一字一顿地再次说道:“我只是陶麟!我将来会收回这座陵城!这个陵国!但我不想捧着这个印章回来!”话音未了,他小小的身体一下子变得虚淡起来,随着诡异的一个扭身,他竟突然倒飞出了马车……速度快得惊人!如果有人在附近仔细看,他就会发现,陶麟竟然是脚不沾地地……踏空疾行!卢钦迅速从这个小孩子的奇怪言论中回过神来。他睿智的大脑中立刻跳出一个可怕的信息——王世子要逃跑!卢钦急喝一声,猛地扶窗站了起来。他那一身浑厚的真气迅速爆发了出来,想要追赶!马车前的两匹拉车的上品骏马立刻被惊得拼命嘶叫了起来。但万幸,那惊人的气势很快就回归平息。

因为他知道,年龄只有区区十二岁的陶麟,是一个巫师。他更知道,一个巫师——即使是一个十二岁的小巫师……如果执意要逃走,仅仅凭着自己的武道水平,是绝不可能留得住的……

老将军挥手斥退了前来问询的手下,并让马车靠着路边停了下来。他走下马车,默默地凝望着那个孩子消失的东南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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