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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彼其之子美如玉

人分高低贵贱,域有南北东西。东为淼淼无迹的沧海,或有青衣决决的仙人。西为黄沙漫天的大漠,也或有茹毛饮血的鬼怪。而在北境,众山之山上,却有着万湖悬山巅的奇象。山之上必有山,山顶之上,必有明湖。谁也不知道其究竟有多少峰,峰上又有多少湖。世人只知道在这如诗如画的长诀山上,坐落着有着北尊之称的长诀宗。常有御风飞行的身影穿梭在此处天空。

长诀山上,万湖之巅,有一片神韵。日出则金光四起,月升则银水流年。恰是万湖对日月星光的难寻踪迹的反射。长诀山顶也有湖,是为长诀湖。此湖四周皆是高崖。唯有四通青岩小路汇于湖心。环湖之崖上,便是长诀宗的心腹之地。只有一南一北两条山道出入。而一般的门内弟子,要么修行不够,只能潜心修x行而不图出入,要么则已随心御风,缭缭如仙人矣。

远山之下,道路茫茫。如今的世界,人口仍是少的。唯有一对商旅络绎而行,三三两两。或拉车或担挑。走的极其缓慢。商旅的主人是南方人,将南方的水货贩卖至北方,又将北方的旱货随运回南方。虽然旅途艰辛,但利润可观。商主骑在一头老马上,回头望了望,愁眉不展。原来,连续的大雨已然将商队滞留了太久,已经有一部分的货物被雨水所侵,只能低价出售或者丢弃。天空之上,仍旧乌云密布,似乎告诉众人今晚有是一个难熬的雨夜。

商主对着耷拉着脑袋的老马轻喝一声:“嘟……”。

老马不知趣的甩了甩尾巴,仍旧慢行。眼前就要过一线关了。这本是世间王朝的屯兵驻武之地,可恨世道不景气,王权衰落。诸侯林立。盗贼横生。幸好自己也率领的都是青壮少年。倒也不用太大的担忧。

然而,世事就是这样。大难降临,谁也难以避免。商队就快通过一线关的时候,突然被一群官兵所包围。原来这是一群溃兵,乱世之中,有时兵此匪更可怕。因为这是一群有组织有纪律有杀伤力的匪徒。

为首一将,满身污泥却提着一把无此鲜亮的佩刀,略略仰首,对着商主一喝:“官爷累了!征用你们的骡马了”!

商主知道,这是一个对敌人刀都不曾拔开,只知道逃命,但是对百姓耀武扬威的武官。虽然心有不屑,不过仍旧立马翻身下马,沽溜到这武官面前说道:“小商我初经贵地,还不曾将货物送到。骡马是万万交付不得的,您看,我这有白银五十两,您拿去和众兄弟潇洒潇洒。只请您给个方便,如何?”北境不比南国,这武官何曾见过这等南国富商。一出口就是五十两。双眼一转,随即眉开眼笑道:“还是你通晓世礼,那我就给你一个方便。不过,兄弟众多,五十两是不是……”

商主一听,虽然心有不甘,奈何落在别人手中。只求万事大吉,于是一咬牙喊到:“小六,拿出蜀锦五匹,给军爷添个新衣。”

这武官霎时眼睛一怔,心思:这可是蜀锦!只有那些将军们才在铠甲内着蜀锦。单单这一匹都不止二十两纹银!奶奶的!这商人也忒富。

此时小六气喘吁吁的抱着五匹蜀锦来到武官面前,低眉含首的乞道:“求爷通融。”

军官一手抓住最上面一匹,瞬间觉得光滑无比,绝对是上等的好料。立马抽手握刀,淡淡的说道:“通融通融,一定通融。”小六立马诶了一声,将蜀锦递到武官身后的小卒手中,颠颠儿的往回跑。商主也长舒了一口气,对着武官一揖,准备回身上马,赶紧脱离这是非之地。此时武官轻道:

“通融归通融,可是我让你们走了么?再说!这兵荒马乱的年代,怎么可能还有商人奔袭如此之远,又离我们刚刚的战场如此之近,必是敌方的细作!怪不得我们会战败,肯定是你们作祟!”于是侧身一步跨上路旁的矮石,眼中一狠,大喝:“今已查明敌方细作一对,给我一个不留!所有物资,悉数充公!”

虽说商主人数也众,然而民之本性,天然惧官。在一群武装到牙齿的匪兵面前,很多人竟然恐惧战胜了求生欲望,忘记了反抗。于是,一片屠泽,土木俱红……

即墨站在这人间炼狱面前,竟然也有些许作呕。四十多具无头尸首,残肢断臂更是数不胜数。这是一场最原始的搏杀。不!这是一场最原始屠杀的现场。让有着不错修为的即墨仍然头晕目眩。身体也丝丝的颤抖着,不是惧,而是恨。他奉命下山,在战场周围敦促百姓撤离,免遭兵祸。世上王朝更替,权利斗争他们都不曾掺和,因为那是天命。修真中人自是信命。不过却以天下黎明为己任。虽然有些村庄难免被溃兵门劫掠,但这种杀人越货甚至是不留活口的惨象依旧让即墨震惊!震怒!一声风作,一青衣弟子落在即墨身前欠身说道:“即墨师兄,我已经查明该部匪兵的去向。他们往西,投雍京去了。”

即墨恨道:“随我去雍京!”

夜深,雍京城上,一紫四青五道身影极速略过,降在城深处一宅子面前。原来这便是杀人越货那年轻武官。本来年纪轻轻,大有可为,却不想如此泯无人性。宅子内灯火通明,不时便有宾客告谢而出。原来,这武官因为斩“敌首”一百三十具刚刚荣升一级。所以宴会至深夜。即墨五人就静静的站在房顶,秋风咧咧,衣决飘飘……

终于,最后一个宾客告谢了。整个宅子除了几个睡意隆隆的仆人以外,就剩意外横财又高升的主人了。

玄奇俯身问:“即墨师兄,该执义了吗?”即墨正欲点头,突然一声苍老妇人的声音传了出来:“儿啊,你可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事儿?”年轻武官立马慌然跪下:“娘,孩儿不曾呀。”没有一丝狠厉,完全不像是一个屠杀四十多人商队,又在路上削民首以充军功的屠夫。老妇戚然:“儿啊,我是看着你长大的,你断断没有削敌百首的武艺与胆量呀!儿呀,你不能给祖上蒙羞呀!万万不能做出孽事来呀。”这苍老无力的声音,在夜里竟有些凄凉……

年轻武官虔诚的跪在地上答到:“娘,您放心,孩儿谨记。夜深了,我送您去休息。”说罢,恭恭敬敬的扶着老妇回房。

即墨叹气道:“想不到这畜牲还能如此待其娘亲,其娘亲又是如此晓理。然而却教出这样的孽障!一百四十首级,不知多少无辜受累呀。不可饶……不可饶……”玄奇又问:“那我去执义去了?”正道中人最忌讳恃强凌弱和无故害人性命。只有碰上穷凶极恶之人,方以替天执义的名义去取其性。故名曰:执义。

即墨叹气道:“待其母亲熟睡吧,莫让孤苦老人知道真相。就做出暴毙的样子吧。好歹也让其母亲只替他伤而不替他羞吧。”随即御风而去。其他三人也相随而去。

玄奇俯身道:“遵师兄瑜”。于是又等了两个时辰,在拂晓前推开了年轻武官的房门。走到床前,一丝真气由指尖射入年轻武官的颈部,随即便能听到呼吸声越来越轻,几近于无。转身走到门前,正欲御风而去,突然听到房内一声响动。难道!自己执义被人发现了吗?便进屋去寻,用敏锐的意念很容易便锁定了。那是一个孩子。虽然自己在世人眼中也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孩子,但是,这个孩子要比自己还年弱三到五岁。躲在卧室的圆桌下,抱着一个极其精致的白玉茶壶。瑟瑟发抖……

玄奇厉问:“你在这里做何?”

少年不语。

玄奇盯着少年,良久……突然内心闪过一丝不忍。这不就是若干年前的自己吗?孤苦无依。于是便叹了一口气,问道:“你是府上的奴仆?”

玄奇的眼光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吐露出的一丝不忍,毫无保留的落在了少年的眼中。

少年抱着茶壶,有点哽咽的说道:“我是想进来看能不能找点东西吃,太饿了……”。说着,还不由自主的将白玉茶壶抱得更紧了。

玄奇又深深的叹了一口气。思付:若是我就这样离去,万一这少年被捉,肯定会因为这主人的死亡而摊上官司。毕竟是个苦命人,我还是先带他走吧。于是问道:“你自己知道怎么出去吗?”

少年不语。玄奇道:“罢了罢了,我带你走吧。”。便一手将少年夹拥起来,少年顺势将白玉茶壶丢在了地上,只听的一声清脆,茶壶碎了,而两人却消失在宅内。

而老母亲的伤心,却是所有人都不曾得知的。

雍京城内,即墨静静的站在另外一通宅子的房顶上。玄朗在宅内履行另外一项执义。突然一声惊叫,瞬间宅内灯火通明。原来这家主人也是做孽太多,也知晓道中人物执义的规矩,特意请了一又重新入世的道门中人来镇宅。玄朗在执义的时候一个大义,便惊动了这道门中人。随着主人的一声惊呼,宅内的护卫便悉数聚齐,足足有二十余人。

即墨眉头一皱,飘身而下。另两位青衣小道左右侍立。而此时玄朗正被道人堵在门内,出去不得。即墨悠然道:“玄朗莫怕,我看何方人物敢伤我长诀门人。”

道人一听,先是一惊,随即便稍改脸色问道:“长诀门人就能深夜闯人宅第,伤害我雇主性命?”

即墨笑道:“长诀执义,何人敢拦?念你修行不易,速速离去,免得损你多年的修行。”

道人一听,瞬间耷拉下了脸面。心想:这人物虽然好似这几人的头领,看年级最多也就二十出头,修为能高到哪儿去?便怒道:“小儿不知死活,拿命来!”便左手一套诀法打出,直向即墨面颊。

即墨身形未动分毫。只见那两个青衣小道中年岁稍长的一位,一步迈出,还以一诀。道人立马被震退两步。而小道只是多顿了一个呼吸。

小道喝道:“放肆!胆敢在我长诀七师兄面前无礼!”

道人心中霎时便生出了退却之意。长诀八杰的名声他是听过的。没想到竟然在这遇到了其中的一位。便揖了一礼,说道:“我还未曾伤害你长诀门人,这雇主命中如此,我不帮不就是了。相信你北尊弟子也不会寻我麻烦吧?”

稍年长的弟子退后一步。即墨负手而立,说道:“那是自然,不过规劝道友一句,切切珍惜一身所学,莫要被钱财所累呀。”

道人轻哼了一声,御风而去。

即墨也随即转身,左手轻轻一挥,只留下一句:“执义吧,休要伤害无辜。”便直出府门。向街上去了……

一袭紫衣,独行在街上。让任何人看来都是非富即贵。一般巡卒是不敢贸然盘问的。然而,命运就是这样,跟你开起玩笑来是无法预料的。就在即墨独行作罢,准备御风而行的时候,一声娇斥从身后传来:“前方行者何人?你难道不知道宵禁的规矩?”

即墨一听,立马判断身后那位骑着枣红马,身披琉璃铠,脚等五金鞍,头系鸳鸯冠的将军是个女子。

而这位女子胯下马快,瞬间便到了即墨跟前。人和马都没料到这人会丝毫不避让的站在路中央。那时,枣红马一声嘶鸣,差点将主人掀下马背。而主人更是心惊,竟忘了控马。只得双手紧抱马颈,那头顶的鸳鸯冠也滑落到前额。

枣红马高,即墨也有九尺之躯,这小将伏腰双手紧抱马颈,一抬头,恰是和即墨的眼神撞了个满怀……

彼其之子美如玉。美如玉,孰异乎公族?

此时的琉璃小将竟忘了去扶那凌乱的发髻,在那一瞬间,天地只剩两人一马。不对!只剩下这如玉般的两人……

雍京城外,即墨正打量着玄奇带回来的少年。好似少年也在打量着面前这个年轻人。他一袭紫衣,岸然直立,好一副气派。虽然眉眼中有那么一丝木讷,但也绝对算得上是天资英才。

即墨说道:“玄奇,送这少年去我宗的收容所去吧,切记要好生安顿。”少年低下了头,即墨很好奇的看着他。而在玄奇的眼中又吐露出了一丝丝的不忍。玄奇知道,那收容所是长决宗为安顿饱受战乱之苦的离民们所设立的。然而,这世上悲苦之人何其多,那仅仅为数不多的收容所是解决不了这个问题的。尤其待这少年成人,仍然要自食其力了。世事疾苦,谁知道这少年又会命属何方呢?少年突然抬起了头:“我不去收容所!”即墨突然惊于少年的反应,随即便柔然问道:“那可是你自己仍有家人或是归宿?”少年落寞。“没有,在我脑海中根本就没有父母的样子,”。玄奇突然上前一步说道:“师兄,不如......”即墨扬手打断了玄奇所问。目视少年良久,又是一声淡淡。“那你想去哪里”?少年随即如同眼中充满了阳光与希望似得闪烁着。怯怯又坚定的说:“大哥哥,我想跟你们一起”。

即墨无语。回身去了。少年在那一瞬间,突发的感激,而又怒不可遏。归途由于少年的加入而变得缓慢。少年是御不得风的。甚至是玄奇携着他,少年也被急速的风势折磨的脸色铁青。玄奇知道,这少年毕竟是个凡人。便去征询即墨的意见。即墨便同意了缓行。又是一线关。连日的大雨早已将满目疮痍洗刷的波光绿翠。就连那断臂残肢也被凶狼野狗所噬,好似在这条古道上不曾发生过什么惊神泣鬼的惨剧。即墨看着这古道上仍然木木而行的离难人民,心中不忍,又着实无法一一安顿,不由感到丝丝的无力。试想,道门中修为有成的自己尚有如此多的无奈,更何况这千万黎民,在面对天灾人祸时有时多么的无力。突然,被玄奇携着的少年哭喊了出来:“我不要回去,我不要回去!我要跟你们一起,我要和你们一样。”原来,这少年从未在过这样的高度俯视芸芸疾苦。一时觉得无比的羡慕,又觉得无比的惧怕。同时,还觉得无比的心疼。这还是一个仅仅十二岁的孩童呀!他哪里晓得修饰自己那复杂的心情。便言不由衷的哭喊了出来。

山巅上,风咧咧......即墨再也不忍心将这孩童弃于这个他孤苦无依的世界了。即墨问道:“和我们一样,可是你想跟我们一起的初衷”。孩童不太懂这句话的意思,但是又好像知道这里面的层层深意。略有老成的回答:“我只想跟你们一起学法术,像你们一样扬善四方”。

玄奇玄朗和剩下两名青衣弟子瞬间笑了。这孩童终究是个孩童,还以为我们是神仙,有仙法一样。即墨也笑了:“那,告诉我你的名字吧”。即墨本不想问其姓名。世上悲苦之人太多,不能一一记住。即使能一一记住,徒留伤悲。孩童不语。即墨知道了。这孩子没有姓名。

即墨刚准备御风先行,突然一道白光降来。便笑道:“自斟师兄,您来了?”原来来者是长决八杰之中的第三人----自斟。跟随即墨一并的四个青衣小道也同时侧身行李“恭迎三师兄驾临”。只听得一声爽朗的笑容:“罢了罢了,你们四个跟着老七出来时日也不短了,饱受辛苦。免了吧。”四人同声道:“谢三师兄”。自斟便未在搭话,而是对着即墨说道:“老七,师傅让我来寻你”。“师傅?师傅他老人家云游回来了?”“是呀。师傅说抑龙潭内有异象,让你随我去探查一番”。

抑龙潭,其实就是在天下龙脉上一池清潭。这潭天造地设,绝无仅有。天下宝器多出于此潭。说也奇怪,这潭的形成的原因在任何上古典籍中都搜寻不到。抑龙潭,抑龙潭。便是抑制龙脉的一池潭水。水涨则君王不振,天下失衡。水消则君威国盛,但苛政横行。不管如何说来,受苦的总是百姓。它的神秘,一丝都不亚于长决山上那上决湖。而长决宗的镇山之宝“问生石”便出于此潭。

即墨思索一番,问道:“师傅可有说是何等异象?”自侦说道:“便是池水上涨的厉害。而上次池水暴涨是在五百年前了。当今王朝取代前朝的时期”。不知为何,寂即墨眉头跳动了一下。他想到了一个人。但是又瞬间安静了下来,这一安静,让寂寞眉头又激烈的跳动了一下。因为他知道,刚刚那一丝安静,却是使用了自身的真力的。

即墨回头向四位师弟吩咐道:“玄奇,你送这少年上山。寻一师伯,看能否拜其门下,也好留的同门情谊。”玄奇附身“遵师兄瑜”便回头望向少年“跟我走吧”。便告辞了自斟,不做停留。那少年回首望望,好似对着一白一紫的青年多了一份打量。眼中闪过一丝决决,便被玄奇携起,御风而去。

即墨随即又吩咐玄朗和另外两个小青衣,让他们自去执行所剩的一项执义后,便随自斟离去,瞬间消失在远山。玄奇带着这少年,疾行不得,只能稍走稍歇。不时,天将晚,玄奇便带起落在一片槐荫林下。恰是槐荫树结果的季节。玄奇对少年说:“你在这稍坐,我去寻些干粮。你权当晚餐吧”。瞬时便消失在这片槐荫林中。

槐荫树对于这少年并不陌生。因为在少年的家乡也常有稀稀拉拉的一两棵槐荫树。这么大的槐荫林是少年不曾见过的。这槐荫树开花极美,不过这果子的却致命无比。熟透的果子香甜可口,但是稍有不熟的果子绝对是人间至毒。而一般人是无法单凭果子的颜色准确的分辨果子的成熟度。所以,大众对这果子一般都是敬而远之。

不久,玄奇带着还稍微有些热乎的白面馒头回来了。少年胃口不佳,草草吃了便入睡了。已是深秋,夜里寒气逼人。玄奇有功法护体,自然还能怡然。但见这少年在睡梦中瑟瑟发抖,不知是冻得还是做了噩梦。心中拂过一丝不忍。便脱下了自己的披子,盖在少年的身上。就在这一瞬间,少年突发惊醒,嚎道:“少爷要回来了!少爷要回来了!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这一顿嘶吼,像是睡梦未醒,又像是经历的迁移。着实吓了玄奇一跳。玄奇抓住少年的手,良久,少年才平复过来。玄奇问道:“做噩梦了?”少年不语。但是那额头上的汗珠在深秋的夜里泛着森冷的月光。玄奇又安慰:“不怕,上了长决山,再也不会有人欺负你了”。少年突然笑道:“一直在外流离,总梦想着能跟富人家的公子当跟班。好歹也不会饿了肚子。没想到又是那么的惧怕。让师兄见笑了”。玄奇默然。

少年又道:“梦里的富人公子真难伺候,差点把我吓得三魂去了一魂”。玄奇默然。少年接着说了:“不知道师兄是神仙吗?若是神仙,也好教我一两下法术,休要那些公子们能伤害我”。这夜里,本该对话的两人变成了一人静听一人强说。

玄奇多想了。这少年一路下来也没有如此的多话过。而瞬间联系到那个玉壶被少年本能不经意而又毫无怜惜的弃下,这乱世中少见的白面馒头这少年也没有吃出该有的滋味。瞬时心里一紧,这绝不是一个盼求温饱的无助少年,便厉问道:“你和府上,到底什么关系!”

少年瞬间口结。说道:“我就是饿极了没办法才去那府里寻些吃的。”

玄奇没有信他,突然想到这少年深夜单衣出现在那武官的房中,霎时一个无比残忍的念头悬在玄奇的脑中。玄奇轻问道:“你是否不干净?”

少年不语了。又好似回到那夜初逢少年的样子。要知道,方今天下,人命贱如蝼蚁。而有机会上拜山门的人都是祖上积德,福荫子孙。恰恰如此,修真之人唯重出身。可穷不可贱,可陋不可残。恰是这一点便让多少苟活与世的人望而却步。有几个凡夫俗子迫于生存没有做过几件见不得光的事。所以,再弟子传承方面,有着极其严格的标准。玄奇知道要做些什么。可是他终究还是没有下那个决心。他还是个孩子。而这少年更是一个孩子。有些事,是孩子想不明白的,也有些事,是孩子无法阻止的。

玄奇轻叹:“早点睡吧。明天还要赶路呢。”又是一声长叹,玄奇一纵身,便跃至一颗槐荫树上,将树枝当做秋千,深深的卧下。良久,少年好像做出什么决定一样,决然问道:“师兄,你们已经不食人间烟火了吗?”玄奇答道:“已经由饱腹充饥变为单纯的口舌之欲了,单纯为了追求美味去尝试而已”。

少年顿了一会“师兄,您看这果子如何”?玄奇不假思索:“倒也色泽鲜亮,不知味道如何”?少年心中便有九分确定,虽然这道人年轻有为,但毕竟在山上待久了。

于是,双方都不在言语。第二天,在玄奇的包袱中,便多了一枚红透了的槐荫果。好似这山林中最美味的那个。

南方有珈蓝。珈蓝山不比长决山之高。但若说连绵不绝,纵横万里的豪气却不输长决山分毫。若说长决山镜湖高悬,平日流光溢彩,冬日晶莹剔透之美,珈蓝山则有着小国江南,终日都是那无尽的绿。山内水汽蕴育。彩虹悬于阁楼,星辰耀于目下。而与北尊齐名的南宗珈蓝派就坐落在这里。

在珈蓝不远,便是抑龙山。其实就是一条人间的龙脉。象征着人世权利的兴衰。这里人烟罕至,传说纷纭。难以言其美,难以道其咸,难以叙其神秘。非修真问道之人难以企及。就算世间帝王也只能空盼抑龙潭水竭,难以做出丝毫的更改与影响。

抑龙山上,抑龙潭旁。一白一紫两道身影矗立了很久。即使是早已见惯了长决之秀丽的两位嫡传弟子,也难免唏嘘不已。这着实是人间不二的仙境。但是尤其是抑龙潭的位置,夺天地之造化。恰好居于龙脉的穴眼处。难怪,潭中水涨,则王气尽掩,难以庇佑人间帝王。要么王脉凋零,要么佞臣当道。谭中水消,则王气大溢,不光王朝兴盛,且君主图治。国强军威。而此时,抑龙潭水居高不下,难道预示这天下又要经历一场血与火,灾难与不幸的轮回吗?突然,谭中央黑气弥漫。潭水由可见的速度暴涨。说也奇怪,这潭水无论怎么飞涨,都不曾有任何决堤的迹象。

即墨眉头一皱,问道:“难道是妖孽作祟?”

自斟淡然道:“人间龙脉所在,一般的妖孽断断是不敢在此造次的。除非......”即墨一惊“难道是......”

自斟言道:“可能你我师兄弟真的要遇上这千古奇遇了”。师兄弟二人不在多言。都将经历集中在潭心的异象之中。彼此都深知,千古奇遇,肯定也伴随着难以预测的凶险。不多时,潭心异象慢慢消失。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过。自斟和即墨颇为好奇。这潭真是神奇。一瞬间惹得天下攒动,又是一瞬间息鼓绝音。如同本就不曾有过丝毫的响动。

“你这北尊弟子也忒猖狂,手脚都伸到我南宗的领域来了。难道你们堂堂北尊门人也觊觎我这南宗即将出世的神奇吗?”一阵雷音般的声音传来。伴随声音在抑龙潭上的回响,一袭火红突至即墨的面前。

即墨轻哼,左手捏决,只用三分力变将这火红的真力化为虚无。随机轻声喝到:“你这珈蓝大弟子现在下作的手段倒是学的炉火纯青了。”

“哈哈,承蒙夸奖,荣幸至极呀!”在湖的那端,毅然矗立着一道火红的身影。不是即墨等八兄弟的老对手万三生又是谁?

自斟不屑道:“听闻火云前辈只穿了一个弟子,势必要将我兄弟八人一一碾压。如今看来,一般,一般......”

这万三生也真是一副好心性。不怒反笑:“家师常说,多不如精,全不如聚。一定不能效仿那长决传嫡八人这样的祸起萧墙,自取灭亡之路。”

这一句说的即墨浑身不自在。他是知道的,在这种竞争的局面下,几个师兄功法虽然都日益精进,但是明争暗斗却不绝如缕。自己不想卷入,不过照这局势发展下去,洁身自好越来越不可能了。

即墨正准备回驳,自斟倒先出声了。“哈哈,这珈蓝弟子修为一般,却精通阴谋分化之术呀。不如改拜我长决门下,家师还缺一个以谋略为主的九徒弟的。想想肯定比你在珈蓝出息要大。”

不得不再夸这万三生,在秉性上要略胜自斟和即墨一筹。仍是不惊不气,淡然道:“我可不忍以后兄弟阋墙,徒生祸患呢。不过,二位来此何故?我奉家师命来此迎接我珈蓝神器,就不劳二位护驾了。二位无事就请便吧。”

自斟怒道:“天下神器,有德者居之。家师青须,德高望重,就是火云前辈亲自前来也要尊称一声师兄。你那里来的底气要独据神器?”

万三生笑道:“莫非自斟师弟要讨教一番?”

自斟大怒!“你说谁是你师弟?又是谁向谁讨教?”果断左手捏决,一套风字决便迎面而去。只见那真气途径潭心突然消失不见。

万三生一边惊这缘故,思虑是否潭心真的要出世什么千古神器了,一边面不改色,调侃道:“好一套风字决,只闻其声,不闻其威呀,不如就改名曰吹字决得了,自斟师弟意下如何?”

自斟脸色铁青,内中缘故他也不知,也只猜测是潭心神器的缘故。但是却寻不得半句回驳之言。此时即墨出声了:“你这厮好生厉害,舌长千里,怕是我等兄弟手上的功夫不及阁下那钢牙利齿。”随即便御风而至潭心,说道:“是何等神器,我代你领教领教”。

此时快,那时惊。万三生和自斟都没料到这平时有些木讷的即墨会如此额冲动,自斟还在心中暗道:“老七,鲁莽了”。但是饶得万三生心性再好,也怕即墨得了先机,失去了夺取神器的机会,瞬间颜色一变,怒道:“尔敢!”。便也朝潭心而去。

即墨正纠结着潭心得怪异,一至潭心,便有种莫名的力道将自己往外推去。正欲运气抵抗,不想万三生动作也是如此迅速,瞬间来到自己跟前。

万三生此时也惊异这潭心得怪异。却看到即墨在苦苦支撑,万三生也丢不下被推出的颜面,只得运气欲这股怪力抗衡。自斟怕即墨吃亏,起身便往,只可惜即墨那一声“师兄莫来”太晚。当自斟感受到潭心的怪力的时候,早已脱身不得。于是便也运气抵御。此时现场变得诡异起来,三位天赋英才都被一股无名的力量牵连的进退不得。

不过潭心的潭水却自发的运转起来。愈来愈深,直至露出一青石台来。这青石台居于潭低,却不曾有一丝污泥和水迹。青石台上有一不知名的黑色丑石。这股力量便是从丑石之中源源不绝的外溢。万三生运起十成真力,直突入潭底,起手便抓向那黑色丑石,然而,即墨和自斟也不是酒囊饭袋之徒,不用交流,便都悉数突入,一左一右直接奔向万三生的两侧。万三生觉得那两股真力的袭来,只得自保,两手张开,和自斟与即墨来了一个十足的硬碰硬。那四周的水壁都抖了几抖。

饶是自斟和即墨合力,也未曾占到便宜。万三生只得护着那丑石,虽然顾不得携入囊中,却也让即墨和自斟无法靠近。终于,这怪力越来越弱,四周水壁也有着崩塌的痕迹。万三生一思,如此可能便要前功尽弃了。便说:“二位,不如先合力将这神物取出,再来决定谁有资格拥有。可好”。

即墨和自斟稍一对视,便都点了点头,不在出手。见那万三生右掌平抬,那丑石便已飞入半空。三人只得相跃而出潭低。就在此时,那水壁便崩塌下来,淹没了湖底。瞬间归于平静。可是三人无隙去惊奇,早已在半空中战成一团。

边战即墨边私付道:“这万三生不愧为珈蓝唯一的嫡传弟子。功法之深厚,恐怕只有大师兄刘青云在此方能有把握拿下。”即便是自斟和即墨合力,虽然稳稳占据着上风,却一时拿他不得。更有一种慢慢功力不济的感觉。

就在此时,那丑石突破万三生给予的一丝真力,径直奔向万三生而去。万三生一惊,拼的全身功力集于一掌去接,生怕这丑石会对其有伤害,没想的这石头入掌之后没有丝毫的挣扎,平静的如同一块普通的石块一般。万三生暗暗收心,信手一握,便进入了万三千的袖囊。立马得意一笑:“这石头天命属我,那我就不陪二位周旋了”。说罢,径直奔珈蓝而去。

即墨一边心惊这变化的突如其来,一边用眼光征询自斟。自斟眼中一丝决然,二人也不多说,直奔珈蓝。

珈蓝山上,无数火影穿梭。这都是珈蓝弟子。珈蓝弟子以红为美。基本所有正式弟子都会着红衣。只见一白一紫两道身影紧随一道火影而来。众弟子便瞬间齐聚。那万三生毫无战意,只切切的想向将神物送归山门。一看众人接应,便做了会和。稍一停留,迎面便等来了追寻而来的即墨与自斟。随即释然:“怎么,二位师弟随我而来,是想见识我珈蓝的镇山大阵吗?众师弟,那就让二位师兄见识见识我珈蓝针法吧。”众弟子齐道:“遵师兄瑜”。便一化多,多化一的运起了珈蓝的封山大阵。好一派潇洒!

自斟和即墨也无惧色,各都捏决,准备闯闯这珈蓝阵法。就在此时,一道旷古之声传来:“你这俩小徒也太无礼,就是你师傅来也不敢说是来拜我的阵法,你俩可真是勇气可嘉呀!”。

一道暗红降在即墨和自斟面前。这着暗红仙衣,鹤骨神姿的老者不是珈蓝门主火云尊者又是谁?即墨和自斟不得不放低姿态,俯身问安:“火云前辈安康,晚辈冒犯了”。

不过这自斟倒也没有丝毫的屈服,说道:“贵宗大弟子出尔反尔,擅自毁约,私自携逃神物,晚辈不得不拜门询理,敢问火云前辈如何处置。”

火云尊者淡淡的看了自斟一眼,回道:“你说我徒儿出尔反尔,我想不尽然吧,三生,你来告诉为师,自斟所言虚实?”。

万三生恭敬的回答道:“师傅,我们已约好神物归有缘人所有,这神物自投我这,已然证明我便是这有缘人。不知二位师弟为何仍然苦苦相逼”。

这万三生也真是一个处处占便宜的主,在这时还不忘以师弟称呼即墨和自斟。惹得他俩心中一阵气结。

自斟刚欲开口,火云尊者抢道:“就这样吧,你两个回去复命吧。就跟清虚道人说是我的意思,神物我就留下了”。

自斟脸色一怒,又做开口状。谁知这火云尊者也是一个暴脾气的人。直接喝到:“怎么,二位高徒真的要拜一拜我的封山大阵吗”。

自斟和即墨一对视,便知道今日之事已经就此定局了。无奈又如何。火云尊者的修为不弱于自己的师傅青须道人。再纠缠也讨不到道理,还只能自寻苦果。于是便一个欠身,也不做告辞,御风去了。

长决峰后崖,问生洞内,一青须飘飘的老人瞬时睁开双眼,自付倒:“道求平衡,天意...天意呀......”

稍微细心的人会发现,在青须老人禅坐前,正摆放着一个和今日即墨与自斟所见如出一辙的丑石,无非这块丑石是青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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