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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许鱼的记忆(下)

孙婆婆给了许鱼另一个完全不一样的世界,除了定期带许鱼去市里的医院检查身体,孙婆婆总爱带着许鱼去镇上背靠的那座森林寻宝。

从小在城市里长大的许鱼接触了大多都是些没有生命的死物,而这里的一切让许鱼觉得自己被生命包围。

春天里漫山遍野的野花,孙婆婆总是一边走一边告诉许鱼,这个叫美人指,这个叫胭脂泪,没有花店里快要枯萎苟延馋喘的华丽包装,她们在自己的世界里肆无忌惮的开放。那些只会在图册里看到的色彩斑斓的蝴蝶,会成群飞舞在许鱼的眼前,甚至还能看到山野洞穴中乱窜的野兔。

夏天森林里的蝉鸣,许鱼总爱在山泉旁的草地上睡上一个下午,夏天的阳光很刺眼,经过那树荫的过滤,也是异常的温柔,孙婆婆会从山野里寻来很多草药野菜,傍晚和许鱼回家后洗净晾干第二天一早拿到早市上去出售。

许鱼很爱这个小镇,每个人脸上都是笑容,每个人从鸟叫声中醒来,时光很慢,幸福很长,每个熟悉的人见到她都会赞叹一句:“许鱼真是越长越水灵啦!”没有城市的喧嚣与浮华,小镇就像是未染铅华的少女,纯净得连空气都让人觉得清心。

秋天的时候山里可以采到蘑菇,许鱼总会在这个时候看到毛茸茸的松鼠,它们摇着蓬松的尾巴,捧着松果,站在枝头偏头望着你,它们并不怕人,反而会在不远处学着许鱼的样子翻找着厚厚落叶下的蘑菇,可爱的紧。冬天过于寒冷,孙婆婆会在家教许鱼做手工,织毛衣,还有做菜,孙婆婆手巧,在教许鱼的过程中还讲她啊年轻时候的故事。

从她上国中和同学一起参军的热血故事,后来在部队碰到丈夫的爱情故事,每一段,都能讲上好久好久,孙婆婆说自己19岁就成家了,就是那第二年丈夫去抗美援朝,然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说到这里孙婆婆总会说,那老头子肯定找不到回家的路了,所以啊,我才要等他回来啊。

孙婆婆对许鱼要求很严格,不能大声说话,不能大笑,不能哭,不能跑,不能生气,遇到事情不能急,也不能吃三餐水果之外的零食等等。这些,都是孙婆婆怕造成许鱼病情恶化定下的硬规矩,许鱼一直遵守着,不敢违背,她知道,这是婆婆为了她好,也不想让婆婆生气。

许鱼因为身体的原因,就在镇长的帮助下在学校挂着名字,在家自学,幸好许鱼聪明,也爱看书,除了自己应该学习的内容,孙婆婆借的那些关于许鱼病的药理书,护理调养的书,她都看,学习一点也不落下。在镇上读完了小学初中,这下,许鱼考上市里的高中,要离开孙婆婆去

市里读住宿学校了。临走的时候孙婆婆告诉许鱼,出去了,更要好好的保护自己,记住我给你的那些要求,医院要定时去看,做人要大气,什么事情看开些,不要委屈自己,回家的时候记得打电话,我去接你。许鱼点点头,由镇长带着去了学校。

时隔九年,许鱼再一次回到那个曾经生活过得地方,变化很大,自己和许余生活的小区已经被一个购物广场和写字楼分别代替,那个她们闹矛盾的小公园也不见了,时过境迁,许鱼以为自己已经忘记了。

那些痛苦的回忆,不堪的过去,然而,并没有,人啊,对于应该忘记的事,是无法实现的吧,因为啊,想要忘记的次数越多,那份记忆就会更加深刻,因而会变得更加有真实感,不是吗?所以,在无意识中,那些拼命想忘记的事情,反而会成为灵魂深处最刻骨铭心的烙印。

许鱼的高中生活平淡无奇,最初大家对她的好奇也被老师家长的施加学习压力慢慢散去。许鱼依旧是一个人生活着,除了保持成绩稳定在年纪前五,许鱼把剩下的时间全力扑在学习其他东西上。

曾经她以为,自己的生命并不长,做什么都是没有意义的垂死挣扎而已。孙婆婆狠狠地嘲笑她,说你就那么想死啊?我要是你妈当初就该让你一起撞死省得跟这儿活着没死跟死了一样。许鱼啊,人都会死的,但正是因为生命是有限的,所以我们才能够欢喜和悲伤。

所以,许鱼想,那就好好地活下去吧。在上了高中后,她发现自己爱上网络,对计算机方面的知识很憧憬也很向往,再往后,她学习,能利用平时的时间帮别人做个网页,编个程序,慢慢的,能够养活自己,不用找婆婆要生活费了。一次偶然的机会,她就走上了黑客这条路,最后,成为国际上闻名的樱吹雪。跟现实中的她一样,没有朋友,没有依靠,单打独斗,称霸天下。

许鱼一个月回一次家,每次,婆婆会给她做好多好多吃的,都是她喜欢的,她也会告诉婆婆自己的身体,学习,还有那些自己喜欢的事情。然而,渐渐地,她发现,婆婆在以过去两倍甚至三倍的速度衰老下去,总是忘记往菜里加盐,又或者,对许鱼讲过的事情,她会一天重复好几遍,会忘记东西放在哪里找不到,甚至,拉着许鱼上街,站在那里久久不知道自己要买什么东西。

许鱼发现婆婆走路开始变得缓慢,上楼会累得直不起腰,从背影看,许鱼觉得,婆婆就像突然间变得弱不禁风,摇摇欲坠。终于,在高三的那年冬天,婆婆没有熬过去,临死之前孙婆婆把一个盒子交给许鱼,对她说:“这里面,是当初你家卖房子的钱和你爸妈留下的积蓄,我一分没动,还有就是这些年我存的一点儿钱,你知道,婆婆退休工资不高,鱼鱼,婆婆以后不能照顾你了,不管怎么样,你也要好好地活下去,当初医生告诉我,你的病,活不了多久,可是,你看,你都长大了,再过几个月就18岁了,我们鱼鱼也从小孩子长成大姑娘了,你啊,过去的事情你还小,那些错,没人会怪你,你不要过于自责,不要觉得自己是一个人,去找余余吧,这么多年了,她肯定也在等着你去找她呢,即使你忘记了她的长相,但是,鱼鱼,你要相信,命运也不会忘记那深刻在灵魂里的羁绊。鱼鱼,只要有想见的人,你就不是孤身一人.....”

许鱼哭倒在孙婆婆的灵前,这是许鱼查出心脏病以来第一次被送进抢救室。许鱼想啊,明明,自己才是那个将死之人,却目送了身边一个又一个亲爱的人离开,自己孤独的存活着,总害怕哪天自己会突然离去,那时候,连个安葬自己的人都没有。

人们总以为,最伤心的回忆来自痛苦的经历,其实,最伤心的回忆,莫过于那些无法再现的幸福经历。就算活着感受到痛苦,也要重视起生存下去的重量。许鱼在医院躺了两个月后出院,参加高考,义无反顾的来到了A市,因为这里,有她活下去的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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