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可以的话,真希望能在所有诺克萨斯人的狂欢中切开你的血肉和骨头!”
他的双脚被粗布裹了起来,不知道还剩下多少人体组织。肉山一样的上半身全是触目惊心的伤痕,有些都还在结痂流脓,显然是近期才添加上去的。令人作呕的气味不断的散发出来,靠近他的人感觉更像靠近一团腐肉。他本人倒像丝毫不觉,眼睛里喷涌着狂热。镰刀一样的刑具在花岗岩上来回磨动,从昨夜开始他就坐在这里了,雨水随着身体的颤动顺着****滚了下去,这块一人高的巨石已经被磨去了一小半,截面光滑如镜。所有士兵都认为这位刽子手想把他的假肢磨砺成削铁如泥的绝世锋刃。
“你该担心的只有下手的时候如何不被我的脖子震断胳膊。”嘉文淡淡地说。
正午却如夜晚一般阴暗,斯维因拄着手杖慢慢走到山坡上,眺望着雨雾中不断组织进攻的德玛西亚军队。己方最外围的青黑色军团一字排开,坚如磐石。雷瑟守备现在只需要守备就可以了,没有最顶级符文法师或者一骑当千的领袖这样的英雄级人物,突破他们的防御只是玩笑话。
“英勇的战士,即使知道希望渺茫仍然不计代价地想要救出你。他们秉承着什么?”斯维因俯视着嘉文,“正义?勇气?还是惧怕光盾王朝的覆灭?”
“就算光盾家族消失,也会有新的领导者,新的帝皇。”嘉文嘴边带着冷冷的笑意,散乱的头发被打湿在额前。“他们秉承的只是不舍弃同伴,诺克萨斯人是不会明白的。”
“真有趣,如果只是一个普通的士兵……普通的战士,他们还会这样不遗余力地攻击我们的阵地么?”斯维因淡笑,“所谓的不舍弃,只是建立在你的身份、你的权柄之上。”
“我会,”锁住他手脚的铁链哗哗作响,他的声音反而平静了下来,却如斩钉截铁。“无论他是什么身份。”
“真坦率~你让我想起一个人,”斯维因沉默了几秒,有些吃力地走了下来,看着士兵手中的皇室冠冕。“他为了救蒂彼洛波,居然挡在了那个生物面前,可笑……多么愚蠢的勇气!那一天纳什男爵让德玛西亚和艾欧尼亚损失了最高指挥官,而我只是失去了一条腿。”
他的声音没有一丝紊乱,回忆起伤痛仿佛并不是困难之事。
“我的爷爷。”嘉文轻声说。
“你们的结局也是如此相像,最终至死都放不下伪善的楷模面具,这也是最终的死因。”他转过身,“你不准备辩解什么?”
“和我说这么多有意义么?”嘉文脸色苍白,鲜血顺着嘴角溢了出来,就这样他还不忘出声嘲讽,“我是德玛西亚人,而你是只诺克萨斯的乌鸦……种族都不同,有什么可说的?”
“也许是吧。”斯维因不以为意。“但我见证了嘉文二世的死亡……而且我将见证第二个光盾族人的死亡。”
雨水不断扑打在眼睛里,嘉文沉默地看着泥泞的地面,突然冷笑了一下,“我有一个好朋友……如果我没记错,在诺克萨斯人眼里没有朋友这个概念?”
“同盟者。”斯维因点头。
“同盟者……解除了盟约就是敌人么?”嘉文脸上的讽刺之意越发重了起来,“他有一个妹妹,从一出生开始就没有踏出家门,她被当做家族最重要的交际手段,出席最上流的宴会,又是最具天赋的魔法师。但她不喜欢战争,也不想成为家族利益的代言人。所以她可以离开家族,甚至自由离开德玛西亚,因为这在德玛西亚的律法中是被允许的,阻止的人都会受到严重的刑罚。而她如果生在诺克萨斯,结局只会是嫁给了某个当权者。”
“嫁给当权者,然后以丈夫的名义为军队效命。”斯维因很有耐性的指正。
“我的女侍从,她可是你们军队的噩梦。”嘉文笑得颤抖了起来,血迹滴到了铠甲上面。“可当初她还是那么警惕而陌生,因为她是德玛西亚的公民,所以享受着和所有人一样的待遇,所以我才能庇护到她可以独自生活……如果是你们发现了她,又当如何?”
“诺克萨斯有办法让她变为真正的天空之龙……虽然过程有些痛苦,但是她能获得应有的地位。”
“在德玛西亚,当权者和无权者平等、强者和弱者平等、手执刀刃之人和手无寸铁之人平等……我们都是手执刀刃之人,而她们在未有觉悟之前都只是手无寸铁的弱者。但她们有按照自己意愿活下去的机会,你们所说的正义、善良……这些‘伪善’恰恰都是为了保护弱者。”嘉文抬起头看着他,“而你们诺克萨斯的弱者又在哪里?”
“如果你没有丧失提问的能力,那是因为你还没有请求救赎。诺克萨斯没有弱者,等待弱者的命运就是死亡。”斯维因缓缓绕着他踱步,“在诺克萨斯也很公平……只要你有足够强大的力量,如你所说,手执足够锋利的刀刃,每一个人都有机会到达自己的目的。”
斯维因点燃一束火把,周围士兵眼睛里都兴奋跃动着灼灼光华,如同一群看见了食物的恶狼。“经此一役,所有还活着的士兵都会加官封爵,他们手中的刀刃会越加锋利。而死去的那些人就是弱者。这个世界就是这样,所有人都平等相处只是梦境,有人高高在上,就一定有人满身泥泞!”
他们俩死死地对视着,斯维因睁着暗红色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你没有否定的权利,因为阴谋和一些弱者的性命已经换来了你的挽歌。随着你英勇作战坚守正义的士兵已经全部战死……这是诺克萨斯的胜利!”
嘉文一下子听不见了士兵的欢呼声,他想起那些和他并肩作战的士兵已经全部阵亡了……尽管昨夜他们还围在一起谈笑,记不住名字的战士期待着回家举办婚礼,那个年轻的女魔法师一心想要成为军队大法师。
现在他们都躺在破坏的营地四周,大雨冲刷出鲜红的血迹。他不是忘了,只是咬牙刻意不去看不去想而已。
惊人的寒意涌了上来,嘉文第一次觉得自己如此的无力。
“说到底还是……我太弱小了。如果我手中的刀刃能够碾碎你们,那么所有的阴谋和弱者的牺牲都只是徒劳无功。”他颤抖着抬起头,像是喃喃轻语,眼睛里漆黑一片,“如果现在我的长矛能抵住你的喉咙……世间唯一的真理就在我长矛的尖上!”
雨水瞬间停息,久违的烈阳照在了他的黄金盔甲上。这个被俘虏的皇子一瞬间涌现出皇帝般的威严和坚定,让所有士兵下意识退却了一步。
“很好,这将是你的遗言。”斯维因有些陷入了冥思,但命令还是发了出来。“行刑!”
厄加特大笑着一瘸一拐地移动过来,他根本没有去听这两个人在说什么。手上的镰刀已经可以反射人脸了,他仍然觉得有些不足,这可将是他一生最荣耀的时刻!他的处刑对象可是未来的皇帝!也许德玛西亚自此日渐式微,而厄加特这个名字将永载史册!
“真遗憾,他可不会死在你这种人手里。”一声微小的叹息,不知什么时候皇子身后出现了一个男人,手拿宽刃的巨剑。
“不!这是我的荣耀,谁都不能夺走!”他脚步一顿,下意识大叫了起来。
盖伦挥动巨剑,上面的血迹染红了片片水洼,他身后紧跟着突围进来的轻装战士,快速到达的代价就是人数上的劣势。丘林举起火红色长枪挑断了嘉文手上的锁链。
“这是一场完美的演出,可惜你还是低估了人性,策士阁下。”盖伦有些揶揄地弯腰,他有这个资本,只要他站在这里,就没有人能伤害到皇子殿下了。等到后续军团的到达,缺少主将的诺克萨斯一方只有撤退,否则只能面对德玛西亚的反攻。
“不!不!你们要把他带到哪里去!”厄加特举着镰刀,惊恐的大喊。
前一秒还嚣张无比的无畏先锋统帅双手握住大剑半跪在地上,似乎在为自己的行为认错。厄加特愣了一下,随即狞笑着对他的头部砍过去,他发誓要让这家伙后悔自己的行为。
不过有东西比他更快一步——一把被放大了数十倍的巨剑仿佛从万米高空直落而下,伴随着刺耳的嗡嗡声,尖端火焰凝聚。从头顶将他完整的劈开两瓣,如同天谴。
“这是第一个。”盖伦拔出巨剑转身,没有再管身后开始逃离的敌军。
斯维因双手放在手杖上,不知是太过吃惊还是仍然没有出乎他的预料,只有肩头的乌鸦叫了几声,似乎在渴望新鲜的肉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