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真的好么”
黑暗中传来幽然的低语，可过了一会还是死寂一片。
“我受不了了！”
灯光“啪”的被打开了，照亮沙发上的老人古井无波的脸。
“为毛我在自己家要整这出？还有这三流电视剧一样的场景是什么意思？”年轻人指着桌子看起来颇为气愤。
“这是最好的办法了，况且这真的是你家么？”老人平静的开口。
站着的年轻人一时语塞。“当…当然，他的不就是我的。”
老人微微一笑，没有继续说话。
望着继续神游太虚的老头，年轻人无奈的叹了一声，
“奶奶的我先睡会。”
“啪”的一声，亮光再度消散。
夏铭一只手努力的转动钥匙，另一只手拎着大袋零食，欢乐的小调被哼的有些模糊不清，那是他嘴里叼着根金黄粗壮的鸡腿……
看起来颇像只成功扫荡冰箱的哈士奇。
妈的走半路上肚子咕咕叫才悲催的发现忘了吃晚饭，幸亏附近的24小时营业店还坚挺的亮着灯。
还不是时候，夏铭提醒自己。只要进家把东西扔沙发上就可以欢呼着大快朵颐了，坚持！胜利就在眼前！他咽了咽口水，急躁的换拖鞋。
“要开灯么？”年轻清脆的男音。
“要的，要的，谢谢。”
说完他愣住了，不对，家里应该就只有他一个人。那刚刚的声音是？
夏铭猛地一抬头，惊悚的瞪大眼睛，浓稠的黑暗中好像隐匿着鬼魅戏谑的看着他。
“啪”
黑色破碎了，淡黄的灯光铺满了客厅。果然是有两个鬼，还不是本地鬼！
老头明显具备族群大祭司的资质，茂密的毛发中透着和蔼的微笑……坐在沙发上面像是欢迎他的到来，让人有种“真是个好客的主人”的感觉，配上身后“难得糊涂”的大幅刺绣，真真王霸之气四溢。
年轻的则站在沙发旁边笑嘻嘻的，手里拿着不知名的彩色筒状物，西装革履的看起来就像是刚从婚宴上下来。
这两个是什么鬼？看到陌生人闯入家里应该严阵以待，可他却生不出警惕的念头，甚至对刚刚那句流利的中文也没有意外，身体还自然的想上前和老人打个招呼。
夏铭刚往前走两步，年轻人就拉动手上的圆筒。
“砰”，五颜六色的彩带，碎花飞舞在空中，他记得这个，小学的里过元旦的时候玩过，那时候喜欢谁就往谁头上喷，彩带挂在头上跟新娘一样。
然而全然没有注意到女孩幽怨的眼神，真是注定孤独一生。
闪着亮光的小玩意在空中悬停半刻后纷纷落到了夏铭的头上……
“生日快乐！”年轻人深情款款的看着他的眼睛说……坐在沙发上的老人也打开了放在桌子上的盒子，是一份精致的草莓蛋糕。
夏铭的嘴巴张成了O型，粘着零碎塑料的鸡腿也掉到了地上。他抹了一下嘴，像叼着骨头的哈士奇看到更大的骨头一样，傻呵呵的笑了起来。
桌子上的咖啡冒着热气，窗外不时传来风声。望着快把整张脸都埋在蛋糕里的夏铭……年轻人和老头对视了一眼。他们的阅历不理解这种莫名其妙的信任感从何而来。
年轻人清了清嗓子，打破了尴尬的局面。“你怎么不问我们是谁？”
把头抬起来的夏铭看起来有些满足，他端起咖啡喝了一口，舔了舔嘴唇。“你们是谁？”
年轻人抚额。
“你应该不认识我们，不吃陌生人的东西是常识吧。”老人缓缓站起来盯着他，眼睛里却没有笑意，“你也不问我们怎么会在你家里，你不是个神经大条的人，还是说…你已经知道我们是谁？”
夏铭被看得一阵惊慌，半晌，他挠了挠头。“我不会玩绕口令……我不知道啊，你们看起来有些脸熟，既然知道我生日，大概是我的某个远房亲戚……”
他看着金发碧眼的年轻人声音小了下去……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咯，关二张三不也和刘备一见如故桃园结义了么”他擦了擦嘴，“今天是我的十八岁生日诶，还以为会一个人孤苦伶仃，真的很谢谢。”他点着头说道。
站着的两人有些沉默了。
夏铭惬意的把最后一点咖啡倒在嘴里，这种超市里袋装的“平民咖啡”和着奶油却是迸出难以形容的韵味。
结果就是刚享受完抬头就看见俩人竹竿子似得杵在那，神色中透露着说不清的哀伤，沉重得刚得到爸妈或老伴儿去世的噩耗，吓得他差点把杯子扔地下了。
“你们...没事吧。”夏铭犹豫了两分钟，小心翼翼的出声。
老人坐到他身旁，叹了口气，盯着前方某个点，眼神深邃的像越过了时光。“过生日都一个人么？我以为你会有一个美好的人生，现在看起来…很不幸。”
他把头转向夏铭“孩子，对不起。”
夏铭腰板笔挺面无表情…因为他根本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按这仗势面前的老头只能逝世的爷爷或者外公了，现在是该三跪九拜认祖归宗？
他机械性的转头看向年轻人，眼里同样涌动着悲哀如潮水。
“我…怎么会变成这种吃货蠢蛋啊。”
他已经彻底蒙圈了，果然这两位好汉不会精神有问题吧！楞了一会，夏铭反而笑面如花。有个伟人说过，如果你不能应对眼下的状况，微笑就好，因为在你的对手会觉得你高深莫测……
当然夏铭觉得后面一句话才是重点，伸手不打笑脸人，到时候求饶也不会太难看。
听不听懂他们说的啥不重要，微笑就好，好歹提升点好感度，虽然可能看起来有点二。
年轻人擦了下眼睛，看了看手表，冲老人点了点头。
“你喜欢吃巧克力么，酒心的。”老人摊开手掌，精致的黑色包装上印着暗金色的英文商标，看起来有些诱人。
夏铭礼貌的剥开一个，醇厚的巧克力在嘴里化开，冰凉的液体流进喉咙，与白酒不同的是有些微甜。
感觉胃里有些暖，好像连带着胸口也暖和起来了，夏铭想了一下又拿起来一个……
年轻人捂脸。
不知为何夏铭有些怒了，不就表现出对零食有特别爱好么，吃货招你惹你了？干嘛非要摆出这种“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架势，奶奶的又不是你买的。
不知是愤怒还是咽下的酒精纯度略高，他脸看起来有些微红。
“孩子，放松些，接下来说的可能有些让你觉得异想天开，但请尽可能相信我。”老人看着夏铭。“少量酒精能让人镇静。”
“免得让你惊慌逃命。”年轻人抬起头补了一刀。
“有那么夸张么？”夏铭打了个激灵，在沙发上坐直了。
“没那么夸张，不用理他。嗯…你知道蝴蝶效应么。”
“一只南美洲亚马孙河流域热带雨林中的蝴蝶，偶尔扇动几下翅膀，可以在两周以后引起美国德克萨斯州的一场龙卷风。”夏铭点头，“高中语文课本上看到过，指不起眼的一个小动作却能引起一连串的巨大反应。”
“够学术，我还以为会是物理课本，你解释的很对。”老人点头，“那些源远流长的历史，伟大英雄的宿命或许只要一只小小的蝴蝶就能重新改写。”
“开玩笑吧，一只蝴蝶...怎么能做到。”
“也许吧，看蝴蝶扇的够不够狠了。”老人淡淡的说。
夏铭不知道怎么接下去，只是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他默默的看了眼背对着他的年轻人，笔挺的白色礼服映出了有些单薄的背影，或许是对他们的谈心没什么兴趣，眼神一直游离在窗外，
给夏铭一开始的二不兮兮印象不同，他只是平静的看着窗外，隔着很远却都能感受到他身上的悲伤如潮水。
但他只是那样安静的坐着，仿若鬼魂。
忽然胸中一阵惊悸。这份感觉无比熟悉，朦朦胧胧的像是被刻在很深很深的地方。
夏铭愣了愣，我们看起来差不多大，他，曾经是自己最好的……恩，朋友？
年轻人像是洞晓了他的想法，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在湛蓝色瞳孔的强大压力下，夏铭还是打消了自己的念头。
“你最近常做梦么。”
梦？夏铭轻轻点了点头。
“哦？什么梦？”老人意味深长的笑了笑。
“记不清了，每次醒来都记不得了。”夏铭挠了挠头，心虚的笑了笑。
“恩，你听说过‘庄周梦蝶’么。”
“呃...今天我们讨论的话题是蝴蝶吗？”夏铭心想没看出来您老还好这口。
“庄周在睡觉的时候梦见自己是一直蝴蝶，灵动惬意。”老人没有看他，自顾自说了起来。“他醒来惊惶不定中才醒悟自己是庄周。”
“后来他想不知道自己是庄周梦中变成了蝴蝶，还是蝴蝶梦中变成了庄周。”夏铭像背诵课文一样说了出来。“我记忆力很好，不用您解释了。”
说实话夏铭觉得有点无聊，夜有点深了。现在来讨论这些被翻烂的哲学有什么意思呢，还不如打两把LOL洗洗睡呢。
但他不敢轻言送客，一老一少来势汹汹，一副不达到目的誓不罢休的样子。
“你...想过没有，你自己就是真实的么，你所在的世界就不会是你做的梦么。”老人手里不知什么时候端着一杯咖啡，轻缀一口。
“人人都想过吧，可是我嘴里的甜味，屁股下沙发的触感，眼睛里的色彩。真的是粗制滥造的梦境能比的么？”夏铭口若悬河，不过说着说着就想到了那个触手可及的女孩，心里一颤。
“梦境其实很美丽，拥有让人沉浸的魔力。不过你说得对，这一切的确不是你做得梦。”老人站了起来，指着周围，像是一个手握权柄的年老君王。“因为这是我为你创造的，不……是我带你来这的。”
沉默了一会，夏铭叹了口气，也许自己进门看到这俩个不速之客就该做好警惕的，毕竟是私闯民宅，三句话不对转头就跑去报警什么事都没了。
现在深陷俩精神病的围攻下还真是凶险万分……
“你不信？”老人早猜到了一样，走到门前。转动门上的把手，轻轻一推。
门外……一片空白。
夏铭抬头看了一会，这点小伎俩也想骗我，一定只是块白布遮着，他走出家门。
嗯？还有点高明，他挥了挥手，记得这里应该是他家的车库。可真的是，一片空白。
摇了摇头，擦了擦眼睛，还是一片空白。
我不相信！夏铭咬了咬牙，跑了起来，希冀能冲破这看似薄如白纸的谎言。
“孩子，那儿可是便利店，你想拿走些什么吗？哦不，别在这停下，那是女厕所。再跑就到你的学校了，啊哈！我想学校不会在毕业之后还为你单独辅导的！”
夏铭除了白色什么都没看到，也什么都没碰到。每一次停下，年轻人略带嘲讽的调笑便从四面八方传来。
他不在前进，闭上眼睛狠狠的甩自己一巴掌。
再度睁开眼睛，视线之处唯有白色，无边无际。
真孤独，夏铭轻声自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