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嘉南靠在椅子上,双目下一片乌青。她一夜未眠,眼下是强撑着过来执行公务——抄蒋宏盛的家。
昨日夜里,她只要一合眼,耳边便循环回响起蒋宏盛的嘶吼“你也会来的,会来的”,不由忧心忡忡。诚然,如蒋宏盛所说,她注定会去的。历史记载狄仁杰曾几番下狱,她如今顶着狄仁杰的名字,怕监狱这个劫难是命中注定逃不过的。
然而更让人忧心的是,她虽然顶着一个穿越者的头衔,狄仁杰究竟是何时因何事入狱又是怎么样脱险的,她却一概不知。哪怕知道一丁点也好啊,未雨绸缪,她可以想个办法避开,就算是避不开,也可以提前做好心理准备,总不至于现在这样,每日提心吊胆的。
唉,少年郎,知识改变命运,没读好书的,连穿越也不要想了。
林嘉南重重地叹了口气。
一旁坐着的侍御史朱明正是位善解人意的好同僚,他见林嘉南长吁一声,赶忙侧头问道:“狄大人,蒋宏盛前番是你的上司,如今却要你亲自监督抄他的家,还真是为难你了。望着昔日同僚入狱,心情一定不好受。实在是御史台人手缺乏,本来应该设置六人的侍御史现在也只有三人,唉。御史大夫马泽峰大人也上了些年纪,基本不管事儿了。幸好,今年把你调过来,总算补充了些力量。”
一个哈欠呼之欲出,林嘉南只好强行忍着,眼眶里泛起了泪花。
“哎,狄大人……”朱明正还想说些什么,恰好公人们及时抬了一箱子货物出来,摆在他们二人面前开始清点,成功转移了他的视线。
林嘉南赶紧偏头打完哈欠,又转过来扫了一眼箱子里的东西,发现李慎还真没有冤枉蒋宏盛,册子里记载受贿的物品均可一一找见。
当她再抬眼,发现前面走来一位小娘子,细看是妇人打扮,一身绯色的裙褥,头发规规矩矩挽成髻,面上抹了细细地粉,一双眼睛哭得红肿,却正巧有种梨花带雨的柔弱感。
那妇人端着两杯茶,缓缓行到他们二人面前,柔声道:“两位大人,请用茶。”上完茶那妇人却也不急着走,欲语还羞地望了一眼林嘉南,一双眸子里水珠子打着转,半晌才瑟瑟地张嘴问道:“不知,不知我家大人在狱里可还安好?”
好家伙,贪污受贿的案子,家属是可以探监的,你不去监狱里问问蒋宏盛过得好不好,怎么倒跑来问我们了。林嘉南顿时困意全无,饶有兴致地望着那妇人。
好同僚朱明正已经起身扶那妇人坐下,答道:“推事院是新修的,环境还可以,至于伙食,狱里肯定是稍微差了些的,不过蒋家娘子可以送餐的,推事院有这个规定。”
那妇人稍稍避开朱明正,冲林嘉南哭道:“奴才进门没多久,居然就碰上了这样的事情,实在是……这往后的日子可怎么办啊……”
好同僚又接过话,叹了口气,道:“这事确实也是麻烦,按大唐律例,蒋宏盛当判处死刑,秋后处斩,同时没收全部家产上缴国库。不过蒋家娘子,你还年轻,万事要想开点,这后头的日子还长着呢。”
喂喂,有你这样安慰人的吗?
果然,那妇人听完身子一软,正好倒在林嘉南脚边,她掏出帕子拭了拭两行泪,继续哭道:“处,处斩?天呐……奴自幼丧父丧母,孤苦伶仃,好不容易嫁了人,却没想到,没想到又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奴,奴真是命苦啊……大人,你说奴是不是不祥之人,奴一定是不祥之人了,不然怎么会……”说完,眨着一双眼睛望着林嘉南。
那双柳叶眉蹙着,眼里水珠滚滚,两枚皓齿死死地咬着下嘴唇,真是让人不得不心生爱怜。正所谓“两弯似蹙非蹙烟柳眉,一双似喜非喜含情目,泪光点点,娇喘微微”。
只是可惜了林嘉南是个女的。
旁边朱明正的眉头也跟着蹙起来,慌忙扶起那妇人,冲林嘉南叹道:“狄大人,你看这,这……唉,真是造孽啊……”
谁料,那妇人一听“狄大人”,突然一个激灵,怔怔地望了一眼林嘉南,又赶忙垂下头,这会儿倒是不哭了。
林嘉南眉尾一扬,心底暗暗有了计量。
这时,有一位妇人领着一位约莫十岁的孩童走了过来,她扫了一眼方才那妇人,顿时冷色道:“你怎么在这里?来人,快把四姨太送回房!”
四姨太扭着手帕猛地站起来,本性毕露:“喊什么人啊,我自己会走!哼。”说完扭着腰肢就走了。
看来这位是正牌夫人了,林嘉南忙放下手中的茶杯,起身行礼道:“蒋夫人。”
蒋夫人回礼:“让二位大人见笑了。”
“蒋夫人客气了,我们二人此番前来行公事,多有得罪,还望蒋夫人见谅。”
蒋夫人一脸苦笑,右手搂紧了孩童,道:“说什么见谅……我哪有这个资格。”
到此刻,林嘉南才觉得心里不太好受。她设身处地,几乎能预见日后这蒋夫人孤身一人带着儿子的生活会有多么艰苦,就像她和她的妈妈。
她走上前,蹲下摸了摸那孩童的头,轻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孩童睁着一双眼睛瑟瑟地望着林嘉南,眼底包含了恐慌、无措和防备,片刻才回答道:“蒋兴。”他眨了几下眼睛,又小声地问道:“父亲他,他是不是不回来了?”
林嘉南一愣,竟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身后好同僚朱明正从袖里掏出一张田契,偷偷地塞给蒋夫人,低声道:“按理说蒋府所有财产都要没收上缴国库,可是,这个,夫人你拿好了,切记不要对外人说道,若有人问起,就说是娘家给的。”
蒋夫人一怔,怆然泪下。
林嘉南露出一个微笑,开口道:“蒋兴,从今天开始,你就是顶天立定的男子汉了,你以后要好好照顾母亲,不能惹母亲生气,也不能让别人欺负她,你知道了吗?”
蒋兴扁着嘴,鼻头泛红,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他抬头看了一眼泪流满面的母亲,举起衣袖重重地擦了一把自己的眼睛,冲林嘉南点头道:“嗯,我会保护好母亲的。”
“果然是个男子汉。”
林嘉南起身,拍了拍朱明正的肩膀,笑道:“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