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嘉南靠在软枕上,端着一碗黑若墨汁的中药,她大病初愈,面颊微微凹陷,衬得一双眼睛又大了几分,此时正皱着眉头望着那深不见底的药碗。
四娘坐在床边,看着林嘉南苍白如纸的脸、毫无血色的嘴唇,不由叹道:“大人,你终于醒了,再不醒,我们都不知道要怎么办了。”
林嘉南咬咬牙,一口气干了,苦得龇牙咧嘴,说:“四娘,都说了不要叫我大人。”
“习惯了。”四娘连忙递过一盒蜜枣。
林嘉南捡了颗塞进嘴,这才松了眉头,问道:“最近可有什么事情?”
“听闻大人病了,有不少人来探望,都被慕封给拦回去了。”
“慕封回来了?”
“恩,大人回来第三日,慕封就回来了。只是……”四娘低着头若有所思,片刻才继续说:“我觉得他回来的时候面色有些苍白,左手臂似乎也受伤了。”
林嘉南脑海里顿时浮现出李慎那张脸,最后一次见他时那张气急败坏满眼通红的脸。她鼻子轻轻一哼,对四娘说道:“不要管他,那主仆俩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对了,前几日还有个可爱的小娘子来,带了些补品药材,性子甚是活泼。慕封说打扰大人休息,收了药材,硬是把她送走了。”
林嘉南一愣,性子活泼的小娘子?是权凌玲吧。
四娘掖了掖林嘉南的被角,面上带着一丝愁容:“大人,我看那小娘子的神情,该,该不会是喜欢上大人了吧?”
说起这个,林嘉南就头疼,她揉揉眼角,重重地叹了口气。
四娘更是忧愁了,她慌张地问道:“这,这可怎么是好?大人你……”
按理说,被美人青睐是一件美好的事情,偏偏林嘉南自己也是个女儿身,这一件美好的事情就变得不那么美好了,相反还有些无奈。
林嘉南叹道:“也就是一时兴起,小孩子的心性总是不够稳定的。”
四娘看着她一副老气横秋的样子,禁不住抿嘴笑起来:“说人家小孩子,大人你也不知道自己才多大。”
“我……”林嘉南刚想说自己都二十好几了,放在二十一世纪都是可以结婚的人了,猛地又想起她现在所处的这个时代,十几岁就可以结婚,又讪讪闭上了嘴。
恰在这时,敲门声响起,李元芳的声音随即传来:“大人。”
四娘识趣地收起药碗,打开门轻声道:“大人就交给你了,我去厨房帮帮忙。”
李元芳点点头。
林嘉南笑眯眯地说道:“元芳你来了。”
望着林嘉南那张苍白的脸,李元芳皱起了眉头,半晌才问道:“吃药了么?”
“吃了”林嘉南立刻扁起嘴,“那么苦的药,简直了。大夫是不是存心跟我过不去,非得虐我一把。我好想念肘子,好想念八宝糯米鸡,好想念一品鲜……”
“好了好了”李元芳松开眉头,“大夫说了忌油腻,等你病好了再说。”
“我好了,我已经好了。元芳我跟你说哦,不吃好的没营养,病是不会康复的。”
李元芳微微勾起嘴角:“哪里来的邪门歪理?”
“我说的,我才说的。”
李元芳靠着床边坐下,正色道:“蒋宏盛昨日派管事来过,询问大人的病情。”
林嘉南也敛住笑容道:“黄鼠狼给鸡拜年,肯定不安什么好心。”
“我打探到最近大理寺有些麻烦,左威卫大将军权善才与左监门卫中郎将范怀义误伐了昭陵的柏树,圣上要大理寺严加惩处。”
林嘉南一下听出了其中的关键,她坐直身子望着李元芳,问道:“如何个严加惩处法?”
“蒋宏盛原本判他二人免官除名,被圣上驳回,又改判斩首示众、家属发配嶲水,却又被尚书左仆射刘仁轨骂了一通,左右为难。”
“所以他想把这件事情推到我的头上?”
“正是。大人,这件事十分棘手,若顺了圣上的意思重判,则会得罪以刘仁轨为首的一派,若不重判,只怕圣上那边不好交差。不如,我们一直以重病为由,推脱过去?”
“这种办法是有资历的老臣重臣才能做的,别人就算知道他推脱也无可奈何,可我一个刚上任不久的新人,哪里敢这么做,简直不自量力。”
“那……”
李元芳话还未完,门外又响起了脚步声,慕封敲门道:“大人,阎立本之女阎巾帼来了。”
林嘉南一愣,重重地叹了口气。看来还是睡着比较好,一醒来就要面对种种的麻烦,实在让人头大。
李元芳轻声问道:“不见?”
林嘉南摇摇头,说:“让她去大厅吧,我换身衣服就来。阎老是我的恩人,我总该要给点面子的。”
※※※
这是阎婉茹第一次到狄府,她好奇地打量着府上的一切。
父亲阎立本是工部尚书,所以阎府里多是人工精心设计布置的痕迹,阎婉茹一直在那样的环境里长大,还以为所有的院子都应该跟自家的一样。长大后参加过几次其他府上的宴会,见到的也是大同小异,就更加笃定府院都是经过专门设计的。
然而这里,实在是与自家府上有着天壤之别:门口那棵树虽然枝繁叶茂,却没有经过修剪;院子里虽然也有假山小桥流水,却没有小石子专门铺垫的道路;大厅的窗户更没有细致的雕花,茶具也不怎么讲究……
阎婉茹皱起了眉头,这种地方,怎么可以住人。
林嘉南换了一身袍子,缓缓走进大厅,她微笑道:“阎小姐,久等了。”
阎婉茹应声望去,第一眼看到的,是白。那一身白衣如光束般亮眼,似云层般袅袅萦绕。
第二眼看到的,是黑。那一双黑眸晶莹剔透,黑得发亮。黑白二色相互彰显,完美融合。
直到第三眼,才看清眼前的人神色倦乏,面带病色,然而他的眼睛那么清亮,不得不让人为之一震。
林嘉南坐下,带着礼貌的笑容说道:“在下多谢阎小姐关怀。”
阎婉茹猛地回过神,将礼盒递上,道:“你不要误会,是我爹非喊我过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