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嘉南吸着面条没来得及抬头,一只白底黑缎的官靴便映入眼帘,她这才咬着面条侧头,见来人身材细长,标准的目字脸型。
那人坐在林嘉南旁边,也叫了份汤面,笑道:“狄大人,真是好久不见啊!”
林嘉南有些尴尬地看着他,她实在没有记住眼前的人是谁。
那人一怔,反应过来道:“在下法曹参军郑崇质,多亏了狄大人替在下出使,这才能留在母亲身边以尽孝道。”
林嘉南恍然大悟,冲他笑了笑。
虽然她名义上替了这位去遭受沙漠的苦难,却并没有迁怒于他,毕竟不管对方是谁,李慎总会有理由让她替代。
这一笑不得了,郑崇质眨了眨眼睛,咽了口唾沫。眼前的少年相貌生得极好,眼睛明亮,鼻梁笔直,唇形清晰饱满,有种女孩子般的秀气,又带着点调皮,实在是吸引人。
看来,传言说新上任的狄大人是纪王男宠也不完全是胡诌的啊。
他赶紧转移视线,叹道:“狄大人辛苦了,出使一趟,车马劳顿。”
林嘉南自我调侃道:“还行还行,年轻就是好啊,身子骨硬朗,惊得起折腾。”
郑崇质也笑道:“昨日才刚回来,今儿个便起得这么早,狄大人果真是年轻啊。”
“郑大人不也起得早,果真也是很年轻啊。”
“哈哈——”郑崇质看着林嘉南,忽然迸发出惺惺相惜之感,或许,并不是大家传言的那般呢。
吸完最后一根面条,郑崇质问道:“狄大人,准备要去哪里?”
“去府衙看看,这么长时间不在,将工作都丢给郑大人实在是放肆,总该回归本位了。”
“哪里的话,狄大人替在下出使,在下感激都来不及。正好,在下也要去府衙,就结伴同行吧。狄大人,你我相见如故,就不要这么生疏了,称我孝绪如何?”
“这可不行,长幼有序,便唤郑兄吧。”
“使得使得,那你就是狄老弟了,这顿算我的。”
林嘉南也不客气:“好。”
他们一路朝着府衙走去,相谈甚欢。
突然,在一条巷子深处,林嘉南眼尖地发现几个小孩围成一团,叫嚷着“怪物,怪物”,还拾起路上的石子往巷子角落里扔。
林嘉南眉头一皱,小跑过去,喝问道:“你们在做什么?”
丢石子的小孩们见有大人过来,慌忙向四周跑了。他们一散开,便露出巷子角落里,有个小孩瑟瑟发抖地缩成一团。
林嘉南慢慢走过去,蹲在小孩面前,小心翼翼地问道:“你怎么样?”
那小孩带着大大的帽子,将所有的头发都塞在帽子里。他慢慢抬起头,一张脸哭得稀里哗啦。
好乖的小孩!
林嘉南眼前一亮,只见这小孩玉琢般的面庞,一双深蓝色眼睛水汪汪的,就算帽子盖住了大部分的头发,还是免不了垂下几缕,金黄色闪闪发亮。
郑崇质跟在她身后,惊异地喊道:“鲜卑族?”
林嘉南回过头,茫然地看着他。
郑崇质解释道:“并州地位特殊,属于北方和关中交界,鲜卑族便是北方的少数民族。这个,应该是鲜卑族的孩子。”
林嘉南用衣袖轻轻地擦干小孩的泪水,柔声问道:“受伤了吗?我带你去医馆看看?”
小孩眨了眨眼睛,点点头乖巧地跟着林嘉南来到附近的医馆。
脱下帽子,林嘉南更觉得眼前的小孩可爱,约莫十岁的年纪,洋娃娃一般,只可惜脸蛋哭得红通通的,头上还肿起几个大大小小的包。
医馆大夫用纱布沾点药油,敷在小孩的伤口处,叹道:“这些胡人孩子经常受到欺负,调皮点的孩子拿石子扔他们,其他小孩也不愿意跟他们玩,怪可怜的。”
林嘉南纳闷道:“为什么?”
记忆中,唐代各民族间的接触和交往空前发展,民族关系亲密融洽,胡风鼎盛,唐太宗的长孙皇后好像就是胡人血统。
“这……”大夫一愣,说道:“人种不一样呗。这位小哥,你总该知道并州地位特殊,属于交界处吧。早年,胡人经常过来骚扰,时不时骑着马匹烧杀掠夺,当地人都恨透了他们。近些年,唐军威武,先后征服东西突厥,太宗皇又数次派大军东征高句丽,北边总算安定下来,胡人不敢来骚扰了,也渐渐有些胡人来并州定居。可是,这仇恨怎么能说化解就化解呢,当地人自然不待见胡人,矛盾深着呢。”
林嘉南点点头,若有所思,民族问题可是一个大问题啊。
小孩突然拉着林嘉南的袖子,扁起嘴唇,说一口流利的汉文:“我是怪物么?”
林嘉南先是一愣,然后摇头笑了。她牵起小孩的手,带他到医馆一旁种的花圃,指着里面还勉强剩下的几株花问道:“你看这花,都有些什么颜色?”
小孩认真地数了数,答道:“三种,红的,白的,黄的,不对,那个是比红的要浅一点的……”
“那你觉得好看吗?”
小孩重重地点头:“恩。”
“假如所有的花都是红色,你喜欢吗?”
小孩想了想,摇摇头。
“这就对了。大自然绚丽缤纷,所以我们觉得美,那假如所有的花都是一种花一个颜色,假如所有的树都是一种树,假如所有的动物都是一种动物,就变得单调而无味了。人也是这样,有不同的人,不同的人种,所以才丰富多彩。”
到底还小,小孩大大的眼睛里似乎明白,似乎又不明白。
林嘉南微笑地摸摸他的头,掏出银子买了串冰糖葫芦递给他,小孩就欢天喜地跑开了。
郑崇质望着小孩远去的背影,感触颇深:“听狄老弟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啊。为兄早就发现了这个境况,也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却从来不知道原来道理这么浅显易懂。”
林嘉南笑道:“说起容易做起难,想要好好解决这种境况,还是需要下一番功夫的。”
“狄老弟有妙计?”
“有个小小的想法。”
“哈哈,不愧是狄老弟。话说,真亏你想得出用花来解释,这夏日炎热,花就没剩下几朵……”
“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