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着数日,凤兮炎都觉得心里像有个蚂蚁窝,无数蚁虫轻轻爬动,细细啃咬,说不出的蚀魂难受,那日,玉如意那小妮子进宫,便再也没有回来,宫里倒是派人来给老太君一个交代,说是明太后喜她乖巧,留在了莲华宫作伴。老太君打发了侍官后,关起门来,把明家上上下下数落了遍,说那暴发户,就是小家子气,好不容易捡了个可心的小丫头,也要跟她抢。
凤兮炎安慰完祖母,又安慰自己,这丫头身份复杂,心机又深,小气善变,可以连招呼也不打一声,便一个人去求见陛下,可以头也不回地弃了国公府,钻营至内宫。不要也罢,也不值得为她费神生气。
可安慰完自己,那啃噬痒意,却无法消解。走路时,总想回头去看看身后,那人有没有提裙小跑地跟上来;看书时,总想抬头去看看门边,那人有没有蹑手蹑脚都溜进来;甚至连沐浴时,总也想侧耳去听那屏风外间,有无些等得百无聊赖的动静……恍惚间,那谄媚笑声,那怯怯嘟喃,萦绕耳边,可每每扭头定睛去寻,却又空无人影。
如此折磨,小公爷便决定,还是继续生玉如意的气算了,这丫头着实太可恶,着实该修理一番。于是,凤兮炎决定,借着职务之便,闯莲华宫,找小妖女,清算一番,才能定得下魂来。
可怜凤小公爷,曦京世家的公子,像他这个年纪,孩子都满地跑了,他还有点浑蒙未开,不太摸得清自己的心。等他揣着一颗莫名躁动的心,顶着一张禁卫统领大人的面皮,一路畅通无阻,闯至莲华宫,那气,简直不打一处来……
那一池秋意的莲池子,依稀记忆中模样,池子边上,一桌子人在……打马吊,周围还围着一圈宫女内侍,捧着银子买马的,偷着学艺的,帮着看牌的,叽叽喳喳,好不热闹。
“太后娘娘,打这张出去,我再替你摸一张,呀,胡了,娘娘好手气,拿来拿来……”这银铃般的娇俏声音,不是玉如意那妖精是谁?此番正站在明太后身后,微侧着身子,作那出谋划策的军师呢。
果然是颗野草,随风落到哪里,都能在哪里生根发芽,风生水起。
凤兮炎走上前去,请太后安。
明太后胡牌正胡得高兴,见着统领大人怎么就直愣愣地入了这莲华宫庭院了,连个通传都没有,马上又反应过来,门口的人都围过来看她打牌了吧,便一边将身边的内侍宫女们赶开,各司其职去,一边客气地与凤兮炎寒暄,这个一出道,便能与她家七郎齐名的后生,她不想得罪,她现在,谁也得罪不起。
所以,当凤兮炎道出来意,是要找玉如意单独说话之时,太后娘娘雷厉风行,带着闲杂人等撤退,悉索片刻,莲池边便只剩下二人相觑,秋风微拂。
凤兮炎在来之前,想了无数的话,想要问她,问她那日在国公府园子里,说要嫁人,是不是气话,问她那日在太极殿书房,说不回了,是不是气话,是不是非要气他,才开心。此番,看着那熟悉的清秀小脸,多了些漠然疏远的神情,他竟不知该说什么。
“凤大人,”还是玉如意先开口,抬手示意方才牌桌边的石凳,“请坐。”
等凤兮炎撩起武将官袍,坐定了,玉如意却不落坐,走近池子边上,也不说话,看着那满池秋意出神。
凤兮炎听她开口便是大人,叫的怪异生分,也着实不想听她阴阳怪气说话,索性也只盯着那玲珑蜂腰,秀气侧脸看,依稀略有所悟,原来看上几眼,也能收些定魂之效。
“凤大人,那年,您就是在这里,遇见她的吗?”那侧脸转过来,清水目光,笑脸看他,又将那将将定下来的心魂搅得荡漾。
“……”凤兮炎觉得自己像是入了什么魔障,依稀见着记忆中那人,也是这般,盯着池子出神,再转过来朝着他笑。
“我是说,那位英年早逝的东桑先女皇,她长得什么样?”
“长得……就是女皇该有的模样。”
“我想也是。”玉如意渐渐收了笑,又转过身去,看着水面说,“大人今日来,有何贵干?”
凤兮炎听她一口一个大人,叫得他心火旺,终于激活了蓄势已久的愤怒模式:“玉如意……”
“大人,以后,请您称我……殿下。”玉如意打断他。
“你……”凤兮炎被她这一打岔,几近走火入魔的边缘。
“承蒙太后娘娘抬爱,觉我肖像年少时的先皇,请陛下认我为妹,以弥先皇诸子皆不肖他的遗憾,且封永安长公主,取天下长平,万世永安之意,不日于云台宗庙,行册封礼仪。”
“你与陛下,谈了什么交易?”这长公主封号,岂是因着长相似先皇,说封就封的。
“无他,我给得起陛下想要的,他也能助我我想要的。”
凤兮炎方听到自己的心里有种崩裂的声音,比以前裂开皮肉伤口的感觉更尖锐,他那颗骄傲的心,皇陵十五载,都不曾低头,此时,那种路人甲的滋味,却太难消受:
“原来,你是认为我给不起,你想要的吗?”
“大人多想了,其实,我对您,从未有过奢求。”
“玉如意,你这是在气我吗?”凤兮炎强制平息心中怒火,试图问些原由。他觉得奇怪,这人不久前还跟哈巴狗儿似的围着他转,怎么说翻脸就翻脸,且还翻到九层云霄之外去了,莫非是气他说嫌弃她了?
“岂敢,我对大人,从来都是仰慕,不敢违逆。”不温不火地语调,哪里还有那夜扣住他脖颈,悄声说喜欢他的女儿家情意。
“那你之前说的,只要我不赶你走,你便留在国公府的话,还作数吗?”
这是凤小公爷能问出的,最没底线的话了。他想将这丫头领回去,管他什么长公主不长公主,这些虚荣浮名,凤家见得多了,他不稀罕,也忤逆得起,不能让她在外面胡闹,她不回去,他的魂定不下来,只要回去,随她在府里怎么折腾。
“对不起,大人,可能作不得数了,此一时,彼一时,一月之后,我将以南曦公主的身份,嫁东桑摄政王为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