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五中秋夜,凤国公府开宴,这是凤家回京的第一个团圆宴,凤太君将曦京城里但凡能跟凤家沾点亲带点故的,还有鸾卫营里那些当年凤家军后人遗孤的军士儿郎们,自然也有西山十二子,齐齐请到府上,热热闹闹地聚了一场,拿老太君的话说,要的不是自家关起门来亲情团聚的温暖,而是开门告诉曦京人,我凤家东山再起的排场。
玉如意自是见不得别人家的团聚温暖,更见不得高贵世家的骄傲排场,索性一个人往园子里躲了,剥石榴,嗑瓜子,数月亮。
待到月上中天,前面也差不多宴终人散了,一小丫鬟在水边亭子里寻了她,喘气顿足地说:
“小意姐姐,你让我好找,老祖宗说今夜都没见你,让你去她屋里陪她说话呢。”
还是老太君心疼她,哪是让她陪说话,是见她寂寥,想要哄哄她吧,她是真心地喜欢这太君奶奶,便赶紧扔下石榴瓜子,提了裙裾,连跑带跳,跨过平水曲桥,穿过假山石道,往老太君屋里去。
入了庭间,见屋门敞开,老太君坐在上方,有个素锦常服的儿郎跪在地上,将头脸埋在她膝间,看身形,却不像凤兮炎,再走得近些看,发现那人原是在哭,且还哭得很伤心,依稀还在跟凤太君撒娇:“老祖宗,我想她……”
凤老太君看见玉如意了,腾出一只放在那小郎肩背上安抚的手,朝她挥摆,连带着眼神努嘴,示意她赶紧离开。
玉如意有些幸痒痒地掉头离开,这也不知是哪家的公子,老祖宗的膝怀,今夜竟被他抢先占了。
折返至方才那个水边亭子,又发现,亭子也被人占了——
是西山十二子的十郎和十二郎,将一人抬至那长边靠坐上,接着又是插腰,又是抱胸,像是不知接下来该怎么办。
“两位哥哥,你们在做什么?”玉如意跨进亭子,问道。
“啊,小意,你来了,太好了!”两人如同迎接救星般,将她拉上前,她看清楚了边上躺着那美人。
“公子喝醉了,我俩送他回屋,他说要到这园子走走,走到这里,见着这亭子里的瓜子石榴,说什么找到了,我俩以为他要吃,便搀他过来,哪知抬脚进来,就睡过去了。”十郎一番解释。
“真是辛苦两位哥哥了,夜深了,请回吧,公子就交给我好了。”玉如意心下窃喜,此乃天赐良机!
“那就有劳小意啦,我们告辞。”十郎是个机灵的。
“哎,小意,公子这么重,你一个人怎么抬得动?”十二郎还有疑问,被十郎拉着走了。
玉如意朝他们摆摆手,看着二人走远,才转身来,插腰,抱手,打量眼前的醉美人。
小公爷不甚酒力,一杯就脸红,三杯下肚就醉,可是有个好习惯,醉了无话,也不闹腾,就那么软软懒懒,娇娇俏俏地昏睡着,任人摆布。
此刻,这高高在上的公子就这么晕红着脸,长长的睫毛盖住双眼,任她摆布,她却有些不知道该先从哪里下手了。
“公子?”先试探性地唤了一声,那人长睫扇动,却未应她,她上前去,蹲跪到他身边,凑脸过去看看那悬胆鼻梁投射在脸颊的阴影,手指痒痒,正要去轻轻触碰那饱满的双唇,那人突然睁眼了,让她已经伸至半空的手有些无地自容。
“头疼,揉揉。”凤兮炎抬起眼皮看了一眼,含混地吩咐了一句,又闭上了。
那尴尬的小手得救般伸过去,搁他头额间,轻轻揉开。
一边揉,一边赏那微蹙……娇态,玉如意突然觉得有些不真实,这醉美人,到底有没有看清楚她是谁,或者,会不会是认错了人?
“公子?”她轻轻唤他。
“嗯?”那人应她。
“我是谁?”她终于将心中疑惑问出。
“你是……”凤兮炎眯睁双眼,瞥了她一眼,才认清楚,“玉如意。”
玉如意心道,果然是醉了,一边继续按揉,又起了些捉弄试探的坏心,附他耳边问道:
“公子方才在园子里找什么?”
“找你”
“找我作什么?”
“找你……”凤兮炎皱眉,似觉得这个问题太复杂,止住了。
玉如意心领神会,换了个简单的问题,一步步诱他:
“是不是,想我了?”
“嗯”
“有多想?”
“想得……”小公爷又皱眉,证明这个问题还是太复杂,得换个简单的。
“是不是,想得厉害?”
“嗯”
“白日里想不想?”
“想”
“夜里想不想?”
“想”
“那公子,喜不喜欢我?”
“喜欢。”
玉如意听得眉眼弯弯,心花怒放,原来小公爷的命门就是喝酒,也只有她这般大胆的,才能得到这样的答案。她心满意足,又觉得幸福来得太快,见凤兮炎始终闭着眼,便生疑惑,他会不会又忘记了她是谁?
“公子,不想睁眼瞧瞧我吗?”
那双黑眸半睁开来,似清醒,又迷蒙,似深情,又轻佻,似浓雾罩清潭,似湿云遮秀峰,直直看她半响,小公爷说了一句今夜最长的话:
“你这眉心朱砂,看着真碍眼,我幼时好像在哪里见过。”
“在哪里?”玉如意心中一阵悸动,追问道。
“想不起来了,头晕。”那人终于不堪折腾,阖眼入睡。
“公子?”
玉如意一连唤了几声,见没有回应,方知确是睡着了,此刻她心中情意满满,明知这人醒来很可能翻脸不认人,可此番酒后吐真言,已足矣,遂傻傻地看着,傻傻地笑。
那依稀挂笑的唇,她实在是想亲一下,就一下,便壮了胆子,闭了眼睛,将脸抹下来揣兜里,递唇过去,又怕他突然睁眼醒来,从袖中摸了丝帕子盖在他眼上,才轻轻吻上去,唇间轻触,柔软温暖,染着酒香,让她脑子里瞬间一团浆糊,如坠云端,不知斯世,亦不知离开。
“我什么都没有看见!”身后响起一个捉狭声音,直接将她惊得趴到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