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仙!阿仙!”狰王从地上爬起,感觉周身一种失力的酸麻。他隐约听到远处传来一种熟悉的嗓音,渐行渐近。等他爬起,那声音又喊了两声。他才突地惊醒,这不是他自己小时的声音吗?
“吵死了。你可是未来的王,从现在起就给我有点样子。”一道影子慢慢显形,狰王看见还是男子样的玉中仙教训着兽型的自己,葱白手指戳着自己的额头。
啊,真怀念。狰王痴痴地看着那道人影向其走去,又在指尖都未触到的距离,见到其化作了青烟。果然终究是幻境。眼睑垂下流下落寞来。
“阿仙,你看我能变成人形了!”背后,新的幻影又出现,狰王不用回头就能记起自己当时欣喜自豪的表情,明明还只能变成一个小小男童,仍是立马跑到阿仙面前希望他夸奖自己哪怕一句。阿仙啊,当时是怎么说的呢?
“哈哈,有出息。再努力一把,比你爹还强听到没有!”
“知道了!”
阿仙对他亦师亦兄,摸着他的头那么慈爱的目光那么英俊潇洒。而自己,是从什么时候起,从想要变成阿仙那样的人,到了想要保护阿仙的地步呢?狰王还是回头看了一眼,正巧阿仙抬头一笑,继而湮灭在那浅浅一笑中。
狰王呆了半晌,如果这幻境就是把自己和阿仙的过去走一遍的话,似乎也不错?
“阿仙……”他刚这么想着,前方猛然又出现了一个人,一个自己虽未多见却再熟悉不过的人物叫着阿仙——是他的父亲。老狰王兽型也看得出苍老,嗓音有着残年的沧桑。他侧卧着,阿仙开始恭敬地站着,在那慈祥眼神的注视下还是席地而坐。狰王头次在阿仙脸上看到明显的不安,又不是害怕的那种不安。“王,有什么事吗?”他战战兢兢地低着头问,老狰王便吐字缓慢地说道:“我命不久矣,王儿要拜托你了。”
“王!”阿仙咬着唇表情中有痛苦之意,“王一定还有余命的,王子他还没长大啊!”
“昆仑山上天狐算过,章莪山将有大劫,我怕是活不长了。你一定要护我儿周全,之后,便就与狰岚他们一同扶持他坐稳王位。若有可能……伴他一生吧。”
“遵命。”他捏紧了拳头,关节捏得发白。死命咬着唇不让眼泪落下来,却忍得肩头一颤一颤,那么让人心痛。狰王想从背后将他揽进怀里,然而指尖只能触到虚幻。
你看,你不是答应伴我一生吗,阿仙?为何之后要走呢?
他兀自伤感,可当父亲的影像也化作雾色时他幡然醒悟过来。这不是他的记忆啊,他根本不知道父亲和阿仙谈过这一段啊,那么,那么这便说明——
这里,不只是自己的记忆。还有阿仙的。
下一次影像又具现化的时候,狰王不由得屏住了呼吸。想知道这一次,到底是谁的记忆片段。然后他眼前渐渐浮现出了:
碎裂的瑶碧散落在染血的砂石中,兽型的自己伏在地上双眼紧闭,而身旁的阿仙,一身青衣溅满青色和蓝色还有红色的血液,杂乱无章的缤纷感。单拿出来该是滑稽,在这番情景下却有着悲凉感。他抚着小狰王有着几道伤口的脊背,朝这边抬眼——
眼神平静,孤注一掷的风光。
狰王感觉揪紧了心。
“这年限的玉中仙难求,你莫不如跟了我们,让你死个痛快。”阴测测的声音从自己身后传来,狰王感觉脸颊的肌肉都在愤怒地抽动。他想替阿仙揍死这几个道貌岸然白衣飘飘的家伙,虽道只是枉然。
“哈哈,就凭你们也想杀我?”
“哟,口气不小~你们的王可都死了。”有个鼠目家伙站在靠后位置,声音尖细,听不能忍。
“不,他没死,”玉中仙偏头最后看一眼小狰王,手指划过的那道脊背光滑毛发柔软,这才起身站得笔直,袖一甩,“有我在,就不会让他死。”
“那我们就让你死在这儿!”傲气总容易被这种淡漠给激怒。数名白衣道士迅速摆开了阵势,绕着他围成一个大圈。这算道士特有的阵法?章莪山的妖兽不常出去,这玩意儿倒是稀奇得紧。玉中仙就笑了,发自内心地笑了。
“王子,你可睡得好。”他念叨一句,扬手,手指尖有莹莹绿光。如同玉之血,莹亮清润。没人知道玉石孕出的精灵使什么招式,一时没人轻举妄动。这挺遂他心意。这是个挺耗时间的招式,傻等着他露出端倪的真是群傻子。那一点绿光越来越盛,越来越浓,慢慢从他的手指向上攀延,很快就要覆盖了他的整只手。啊,绿色的手,多吓人!
那群道士里领头的知道不妙,不准备再等下去。手势一挥叫回同门师兄弟的魂儿来,大喝一声:“勿要拖延,上啊!”
顿时这绝望之地开出了一片好风景。各系的宝器在头顶上大放异彩,闪耀着红的金的蓝的种种光芒,考验人绝佳听力的咒语小声说了一串连着一串。玉中仙身上的绿光仍然在蔓延着,越过他隐藏在青衣下的皮肤攀上了白皙的脖颈,似乎要长成他的另一层皮肉。他在发着光,置身事外的狰王张大嘴无声地唤着他,眼睁睁看绿色吻过了他坚毅的下巴,高挺的鼻梁,生怕那绿迷了他的眼。罢,其实他的眼,本就是最莹最润的绿啊。
“只会外力的废物,摆阵法何用!”当各系法术融成一道一股脑砸在他身上时,狰王真是险些控制不住要向他冲过去。不过那潇洒淡然的声线一出,生生止住了他的脚步,也止住了那群道士的行动。整个人不是玉石又还原了玉石一般的阿仙在烟雾的薄处绽出一丝讥讽,随即抬手,空气中似有肉眼看不见的丝在舞动。白衣道士猛然感觉被抓住了手脚,扼住了咽喉。那宝器没人控制便只是发光的好看物件而已。
呵,你脚踏过这片土地,便砍了你脚;你手斩过我同胞,便卸了你手;你嘴辱骂我王,便撕了你口。
阿仙从爆炸的风和卷起的沙石中走出,手用力一握。十名白衣道士,悉数见血,各肢分开,死状凄惨。而覆盖阿仙表层那层绿色迅速褪去了,血液溅到他嫩白脸颊上如初开红梅,他伸手随意擦去。浑身的肤色透出瓷器的白,像是从内里发着光一样。狰王正欣慰着呢,却立马见前一秒还风姿卓越的阿仙下一秒便头昏犯病了似的,脚步一溜虚浮,就倒在了幻影里的狰王身上。累极还是伤重呢?他像是一倒头就睡熟了的孩子。狰王一颗心悬起又放下一阵哭笑不得。
那依偎着的画面真好,不过不肯为他多停留一分。消失而建立,这回又是身后?狰王略微期待,转身的瞬间听到那声当年就让他的心沉了很久的话:
“我走了。好好当王啊。”
他低吟离去,不顾他的阻拦威胁甚至一向让他骂他的泪眼。那是夜,风清月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