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府极宏大雄伟,楼阁高下,复道回廊,飞檐金虬。自有一凡风味。边走边瞧,郭荥在一旁不住嘴地介绍着。正走着,见前面苍松数株,翠竹千竿,却是个极幽静的去处。
云曦心中暗暗思忖:此处小桥流水,雕栏画栋,极有江南水乡的特色。却不知此处是何处?
待转过小桥,却见一道门拦住去路。门匾上龙飞凤舞题了三个大字“天水恨”两旁题有一幅对联,走近细瞧,却是“三十三天,离恨天最高。四百四病,相思病最苦。”
云曦心中暗道:“是怎样一种相思恨,竟恨天由人到如此地步。”便转身问道:“却不知是谁的院落。”
闵宁淡淡道:“是二哥哥亲生母亲的院子,里面供奉着她的画像和生前用过的东西。”
云曦一惊,原来是荣将军母亲的宅院。可惜门是锁住的,只能从门缝中看到里面庭院深深锁梧桐。
云曦叹息道:“可惜了满园的玲珑剔透,却无缘亲近。
闵宁随手摘下一朵紫色的雪兰花,语气懒懒道:“别说妹妹才来,即使我们也不得入内,从不知园中有何景物。”云曦一惊问道:“这却是何故?”
闵宁悠悠叹了口气,却道:“父亲毕生所爱便是二哥哥的母亲,她是江南人,父亲斥巨资修了这个江南特色的庭院,听说这位姨娘的名讳为紫苏,满园遍栽紫苏树,所以这个院落就叫紫苏园。听府里的老人说这位姨娘生得极美,又很温柔贤良。可惜红颜薄命,生下二哥哥便去了。当时父亲正在外征战,闻信不眠不休地赶回来,可终是晚了,连最后一面也未能见上,这成了家父一生最大的恨事。从此这个园子也封了起来。后来因家父跟随先皇征战,我们全家搬去了太原府,这老宅子便荒废了。前年才回到了都城,父亲重新修葺了这座府邸,只这紫苏园便花了大半年的时间。只可惜谁也不曾入内观赏,连二哥哥想进园拜祭一下亡母,王爷也不允许,只有几个粗使婆子偶尔打扫一下院落,收拾一下花草。”
闵宁将雪兰花片片撕碎,扔向空中,那花瓣随风狂舞,不一会便失了踪迹。
云曦盯着那瞬间消失的美丽,心中不禁黯然失落。
闵宁也沉默许久,方才喃喃道:“阿娘这一生终是有宠无爱的了,只是她却并不知,宠与爱终归是不一样的。我若爱一个人,不求他是人上人,但愿他是有心人,心中有我,事事以我为重,此生便足矣。”
云曦转过脸来,轻轻道:“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是,只愿得一人心,别的都不奢求。”闵宁也轻声慢语道。两人目光相视,不禁宛然一笑,便觉得亲近了许多。
郭荥从旁边的花廊里窜出来,跺着脚搓着耳朵道:“这里又偏僻又冷清,实在没什么看头,我们回去吧。”
云曦和闵宁点了点头,正待要走,云曦终是不舍,回头又望了一眼园中的景致,恍惚间却见一人影闪过,不禁吓住了,待要再看,那人早不见了踪迹,便疑心是不是眼花了,只得满腹狐疑地与闵宁携手往回走。
刚走出竹林,却见两个小丫环正打着油伞匆匆走过来。一见到众人便喜道:“可找到公主和郡主了,王妃怕天冷,冻着公主,便命奴婢请公主回去用膳呢。”
公主笑道:“只在园中走走哪里就冻坏了。”闵宁却松了手,停下脚步道:“妹妹去吧,我身上不痛快,就不过去了。”公主劝道:“你若不去,只怕会以为你生气了,不如过去给王妃兰夫人赔个不是,把你的想法说出来,也许事情也就有了转机了呢。”
闵宁低头不语,云曦笑着牵起她的手道:“好姐姐,陪着我走一趟吧。”闵宁无奈只得点了点头。郭荥却像蜂蜇了屁股,打了声招呼,便远远地躲开了。
偏厅里的宴席已经摆好了,可众人还团坐在正屋的榻上说话。王妃、兰夫人和如王妃都满腹心事,脸上也懒懒的,只是应个景,随和两句,屋里便又沉寂下了。
多亏公主满脸笑意地挑帘子进来了,众人都忙起身让座。王妃忙欠起身子道:“好孩子,可冻坏了吧,还不上这炕头来暖和暖和。”
公主只笑着侧身坐在王妃身边,书墨早把重新装好炭的手炉送了上来。书画也忙奉上一碗热乎乎的姜茶,为公主去寒。
屋里人一通忙乱,倒没有注意到低着头跟进来的闵宁。那闵宁走到王妃跟前,“扑通”跪了下去,众人皆惊,不知是何缘故。只有王妃他们几个心中清楚。
闵宁还未启唇,已哭得如梨花带雨般,如妃看她哭得伤心,便不由也红了眼圈,拿出帕子拭泪。
“王妃,母妃,兰姐姐,闵宁适才鲁莽无礼,闵宁知错了。”说着,俯下身子磕了个头。
王妃冷冷道:“二小姐这又是唱得哪一出,刚才还硬气得很,当着长辈的面死呀活呀满口胡说,全然没有个大家闺秀的模样。”
闵宁俯首道:“闵宁无状,不该信口胡说,惹王妃不快。”
“我倒无妨,只是你兰姐姐虽与你亲厚,但毕竟身份高贵。你不该无故冒犯与她。若此事传入宫中,会有什么样的后果二小姐你可想过?”
闵宁垂道不语,只默默落泪。兰夫人见状也心生不忍,忙道:“什么身份高贵,这又不是在宫中。在王府里,我便只是宁儿的姐姐,一家人且别说两家话,现如今先听听妹妹的想法。”
王妃闻言,深深吸了口气问道:“那我问你,你是想通了愿意进宫了吗?”
闵宁抬起头来,面色冷峻,斩钉截铁道:“女儿还是那句话,宫中我是万死不能去的。我若入宫只怕就一去不返,再无见面之机了。是死是活我不知,但有一点我知道,让我仰人鼻息,处处算计,与人争宠,我是绝做不到的,我也绝无能力给家族带来荣光,不惹恼了太后、皇上,给族里带来祸事,女儿就算是尽心尽力了。”说完便又低头不语,只是落泪。
众人面面相觑,屋里又是一片沉寂。许久,王妃才冷冷道:“刚才我已与你母亲和兰儿商量过了,你这性子也实在不适合嫁入皇宫,也罢,若是你已打定了主意,那就让兰儿与太后先透透话,听听太后的意思,如若不行,也别怪我们没为你打算便是了。只是皇命难违啊。”说着,深深地叹了口气。
闵宁紧咬嘴唇,目光乞求般地转向兰夫人。兰夫人挤出一丝笑意,宽慰道:“妹妹,只管放宽心,我必尽我全力。我所受的苦,必不让妹妹再受。好妹妹,还不快起来,别冻坏了膝盖。”
旁边早过来两个丫环,扶起了闵宁。闵宁感激地看了看公主,两人会意一笑。
宴席十分丰盛,只是大家各怀心事,山珍海味也如梗在喉,草草用完了膳。这时宫中的太监早已催了几次,兰夫人无法,只好告辞而去。
众人送走了兰夫人,又闲聊了几句,便也就散了。
云曦回到房中,却见锦姑姑正和初月清点兰夫人送来的礼物,见公主进来,忙上前行礼。锦姑姑笑道:“公主可是累了,还不坐下来歇息,公主爱喝的枫露茶,我早就命人泡上,已出了两遍色了,正是香浓的时候。”
正说着,初月早把茶奉了上来。公主抿了口茶道:“送到宫里的礼物可都备齐,送过去了。”
锦姑姑正整理一件红珊瑚手串,瞧着漂亮,便拿过来给公主看,嘴里应着:“公主放心,奴婢亲自送过去了。”
云曦手里把玩着那手串,点点头道:“那我就放心了,锦姑姑做事最稳妥了。”
初月却噘着嘴道:“公主也真是大方,别的倒也罢了,只是可惜了那辟纹水晶香珠,不但闻着香,还能辨别毒物,比银针用着趁手。”
云曦并不理她,却转过身去笑着对锦姑姑道:“姑姑,瞧你**出的好人,真真是滴水不漏,只一串香珠便如此舍不得。”
初月红着脸养辩道:“那可是皇后临行时特意送给公主的,留着公主防身护体,偏公主送给了兰夫人。奴婢是替公主打算,公主还笑奴婢。”
云曦看了看礼物清单,随手递给了容心:“好生收着吧。”又转过脸道:“那香珠与我们并无大用处,兰夫人和小王爷在宫中,或许比我们更用的上。不过是物尽其用罢了。”
主仆说说笑笑一会,又看了看各色礼品,便就歇息了。
云曦因今天闵宁的事心里不痛快,又由人思己,却不知自己将来的夫婿是怎样一个人,父皇母后会不会为了皇权稳固,逼迫自己选一个不喜欢的人。
这般胡思乱想直到夜深了才睡去,睡梦中仿佛看见一个人走过来,摸着她的头发轻轻道:“你放心,我总在你左右,不离不弃。”恍惚间一张英武的脸一闪而过,模模糊糊中竟有些像郭荣,仿佛还嗅到了淡淡的梅香。
公主一下子醒了过来,却只见窗外夜色沉沉,蜡烛也不知什么时间熄灭了。在死一般的沉寂中,公主只听见自己的心怦怦跳得很急,和外间榻上容心沉沉地呼吸声。
云曦脸一阵热辣辣的,幸好这只是个梦,可转念一想,心一沉,微微叹了口气,可惜这竟只是个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