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玄王梦入太虚幻境。
见到一副飘渺的图画。
在那副画里,他隐隐约约的看见了日月星辰,
看见了仿佛星罗棋布的三仙山,
看到了一条通体血红的大龙,
看到一只莹白如雪的飞天丹凤。
第二天朝堂公卿议事草草结束之后便留了清虚道长批梦。
当时清虚道长说了什么无人知晓,却传了一道大王令:
今年三仙山祭典,三公九卿不得缺席,左相右丞,皇子后妃,随祭。违令者斩立决。
现在,玄王正居高临下俯着身子注视着王冕的每一个表情,甚至是每一次呼吸的节奏,玄王小心翼翼的不会放过对王冕一丝一毫的洞察。
太傅王冕对公子小白的恩情,早已传为坊间百姓口口相传的无数个美丽动人的故事和传说。
最后觞川河岸边那一次英勇的一跳,舍身救主更是堪称神话。
时势弄人,如今他没有成就大周最后一个战士的功绩,却做了大周诸多“叛臣”之中的一个。
大周城破的那一夜,他三跪九叩归顺玄王。
然而血洗和荼毒不愿臣服新主的前朝旧臣,有史以来就是新的君王上位之后的必然过程。
就在那一夜的变故之后,在一个没有周王临朝的天下间,一个没有公子小白扶摇成王的飘渺未来,毕竟是让世人绝望的。
可是世人又是顺应时事的,时光流转中的人们在这黑暗的绝望里迎来了新的君王,这就是历史的多彩——
你方唱罢我登场,红绡帐底卧鸳鸯。
如今的早已经天下姓玄不再姓周,可是王冕还是那个兢兢业业守纪奉公的王冕。
那些年辅佐——公子小白,的那个青衫素卦的智者,如今已经花白了满头青丝华发,曾经的芊芊素手如今也生满了卧蚕老茧。
一句维稳大玄天下,
他常伴玄王左右,
可是他又摊上这么一个粗俗暴戾的主子,无时无刻不在试探着他的忠心到底向着谁。
他这个相国大人做起来有多不易,夜夜惊醒终年不得一宿好梦。
玄王这十二年来,一直以国父帝师的位置用他,有他一人执教太子堂教***皇子读书、写字、明理、开悟。却从来都不曾完完全全的信任他。
玄王更不相信邪门歪道和尚老道,却对一个八卦不离手的流民道士青睐无人能比,在朝堂政局上更是与王冕平起平坐,不分伯仲。
左相王冕,右丞清虚,
大玄王朝的左膀右臂,相辅相成,共铸大玄万年根基。
王宫守卫他要制衡,辅国良臣他要制衡,
就连他的皇子们又有几人逃得过制衡的命运……
祭服殿里禅香凝重大大小小的侍卫各司其职巡视四野不敢有一丝懈怠,手忙脚乱的侍从们上下穿插左右闪转,热闹非凡的空间里却只有鸦雀无声的沉寂。
急匆匆的脚步踏进祭服殿高高的樟木门槛,紧接着是一声声急促的喘息,从祭台下一路小跑来到玄主面前。
历大总管,弓着身子猫着腰小心翼翼的一个个绕过忙乱中井然有序的侍从,他钻到王冕身前行了躬身大礼,眼神顺势扫过王冕手边已经洋洋洒洒的写了半卷的刺金团龙锦绣玉帛。
王冕的书法娟秀而凌厉笔法精妙,历总管看在眼里佩服在心里,要不是大玄阉人禁笔的法令喜好收藏字画刻本的历总管也能练得一手蝇头小楷让人刮目相看了。
此时正在热锅上故作镇定的王冕已经无暇顾及身边对他崇拜万分的历总管,只管着自己的差事,祭文写的惊天地泣鬼神玄主会嫉妒,但是要写的敷衍了事玄主在祭台上又会扫了兴致。
历总管行过下臣的礼数,一溜烟的跑近玄主坐下。
噗通的一声双腿跪向前探着身子双臂张开呈一字型双手伏地。
良久
玄王才稍稍回过神来,眯着眼睛瞄了一眼历总管,仿佛虚弱无力的挑起一根手指,又心不在焉的收回袍袖里,继续看着王冕继续出神。
左右侍从机灵的领会了玄王的意思,恭恭敬敬的掺起伏地跪拜的历总管,一个侍从悄悄地在他的耳边吹了几个字,历总管心领神会的点了一下头就没了表情,两名侍从默默地垂首退回两边。
此时陪王上台祭祀的八个精明侍从已经丹漆血色云盘在手各个精神饱满的排好队等着玄王带队登台。可是王冕的祭文似乎没有完全写完。
王冕对公子小白的追思罄竹难书,曾经的生死相依,如今他却屈身叛变做了玄王的代书。
他能对早已仙逝的周姬延说些什么,又敢说些什么,
不过是冠冕堂皇的敷衍罢了。
玄王抿着大嘴抬手指向王冕,示意众人不要不着急,他给足了王冕时间却还要等他,在玄王的眼神里从来没有过对王冕的杀心,只有等待……
也许他们要等到有一天:
两个人,
一个掏出了心,一个亮出了肺。
可是在这之前,玄王只能等待……
王冕的忠心玄王从来不信。
此时流光飞火的空旷祭台下一样受到秋老虎似的日头正晒的众人已经透支了体力,但是周王礼仪不能走样儿,依旧半蹲着身子不敢晃动一下。
所有人都知道又是左相王冕那个早死不死的老不死的在往死里整他们。
所有人都希望王冕那一夜死在觞川河里与他的小主子公子小白陪葬。
这只满腹玄机让人心悸的老猫让人恨着恨着又渐渐的怕着依赖着。
王冕终于甩袖起身,慢条斯理的整了整素锦灰袍,刚俯下身子要去拿金帛,却被手脚麻利的历总管抢了先手,一个鲤鱼打挺越过王冕沉静的眼神,飞身跑到玄王面前。
王冕如水的目光划过玄王左右侍从的脸庞,突然如冰柱般凝结。
历总管伏在玄王坐下,就在这只老虎的眼皮子底下一个闪电一般的拂手,王冕翻了一个白眼,望了望祭服殿的团花藻井。
忽然,他看见了藻井里卧了一个身穿三仙观入门弟子道袍的俊朗少年,可是下一秒这颗小脑袋就不见了踪影。
三仙山此时戒备森严草木皆兵,祭祀场附近更是重兵把手雁过拔毛。
这个道士从哪里来?
又去了哪里?
他来做什么?
又做了什么?
王冕再次低下头,此时毫无察觉的玄王接过厉总管呈上来的金帛……
王冕看在眼里却什么也没说。
玄王正正的盯了一眼王冕,只看见下边的王冕低头无话,便随手将金帛丢进身旁侍从高高托举的的雕漆云盘里。
“咳咳”玄王转身轻咳了两声,不经意间手指划到了小侍从的肩膀。
——啪!
云盘应声掉在地上,碎成了两半。
所有侍从看见了纷纷跪下,屏住了呼吸。
厉总管赶忙趴下去捡那让人掉脑袋的尊贵的金帛。
玄王此时却默不做声,只拽着历总管的胳膊,拦住了他的动作。
玄王面色沉沉的走下来。
小侍从怎的忽然打碎了掉漆云盘弄脏了祭祀用的金帛,枉费了厉总管的千叮咛万嘱咐。
历总管哑巴吃了黄连似的张张嘴瞪着那个死到临头的小侍从,他显然被这当头一棒打的满眼冒金星。
如果被玄王发落了打碎云盘的小侍从,那么历总管也脱不了关系上下同罪。
——杀无赦。
王冕姗姗来迟的跑上去,躬身拾起金帛,在他挑眼看那金帛上边的祭文的时候,额角的青筋在跳,心头的肉搓到了一起。
眼前这篇祭文写的漂亮,字也是工整的前朝小篆、折行断句也像极了,可是字字句句都是在要王冕的老命。
一字一句的正扇当朝玄王的脸。
玄王挑眼看着王冕面露为难的神情,他还是不说话。
他怎能不曾察觉,祀服殿里就连空气都掺了假,他一直不知道真正的危机在哪里,就死盯着最危险的王冕。
千千万万个小心还是出了天大的问题,不在王冕身上而是在王冕的手中。
大玄自从建朝的时候开始向来朝纲不稳。
朝堂上你来我往的“推、拉、踢、扮、摔”也是平常的事儿,
就连一年一度的祭祀先朝君主大典他们也是一样的欢实,
一样的好戏连台。
今年右丞死说活说的挤兑左相一同祭祀,就是为了合演一出杂耍,他们又把堂堂君王放在哪里。
王冕只看了玄王一眼就知道,玄王已经知道了,他可以怒发冲冠撕了金帛,他可以搜遍整个祀服殿拽出元凶真相大白……
玄王虽然明察秋毫却依旧佯装浑然不知。
王冕小心的吹了吹手上的金帛,迎面袭来的是他惯爱用的白茶老墨的香气压制住墨里掺了两三粒草乌子回甘的味道。
精心制做这张假金帛的人对他的了解已经熟悉到了用墨的癖好上了?
竟然能仿得细致入微、丝毫不差。这个人毕定和他极为亲近远过于常人,可是和他这个前朝叛臣亲近相好的人又有几个,在大周倾覆的时候侥幸存活的人又有几个,
能写出一手好字并且一横一竖一撇一捺
都模仿的惟妙惟肖的书法家又有几个,
这个人可以仿造更多的文书随时害死他,
为什么偏偏选择公然掉包这么容易被察觉败露又风险极大的做法。
仔细想来竟然是
——醉翁之意不在酒。
玄王抓着历总管的手早已爆出了条条青筋。
“玄王殿下——时辰要紧——金帛无碍的——”
王冕双手奉上这封被掉了包的读出来让就能他死无葬身之地的金帛,神情却是那么坦然无奇。
玄王的手稍稍迟疑了一下,
他听着王冕的话音,
一句金帛无碍,
清风明月的气度。
是金帛被调包还是王冕故意为之。
如果是调包这个人除了右丞清虚还能有谁;如果是王冕佯装无辜又是谁给了他公然违抗圣意的勇气。果然还有更大的局没有揭开帷幕,
玄王更加吊了胃口,既然故事没有演完,就让一切照着原来的剧本,
让一个个跳梁小丑们登场吧。
一环扣着另一环,就像九连环一样,在没有找到解开死结的法门之前随便拆开任何一环都有可能加深拆解的难度。
看不清,前路漫漫,千丝万缕的阻碍。
玄王收了金帛,不忘瞟一眼身旁的王冕,看不出任何破绽,
玄王有一些庆幸
又有一些失望。
大王呀,既然如此防备太傅大人,留他做什么——
你懂什么。如果太傅大人真心属于本王本王的福分,如果真心有假,在外人看来也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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