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虚斜了一眼身旁一直不为所动的王冕,抢先一步问道。
“大王,可是要下令搜山?”
清虚焦急万分的看着玄王,玄王这个时候正用淡淡的眼神看着王冕,玄王冲着清虚扬了扬手回绝了搜山的提议。
这是一个局中局,
就算把整个三仙山铲平了除了平添猜忌找不到任何线索。
可是这弄曲的人在传达一种什么信息,
只有身在局中的人才能明白,
他看着王冕指望着在王冕的脸上找答案,
但是他错估了王冕的隐忍,
如今的王冕已经不再为任何一种周曲而神伤。箫声依旧,
王冕发觉了玄王的眼神,
而玄王却不曾发觉王冕心底早已起了潮汐。
“周曲呀——周曲——”
王冕终于老迈的叹了一句,忍下了多少陈年老泪。
这是玄王希望听到的回答,也是玄王会满意的回答。
“摆驾——太虚宫”
玄王一声令下,
陪祭的队伍呼啦啦转身往三仙山南麓太虚宫方向前去。
一队道童引路,
一队道童现行通传。
“祭祀大典已经结束了,之后全是家事。”
“除去五位皇子,两位丞相,其他人都一并下山,回各处歇了吧。准备着明日的秋节庆典,也是要一番功夫的。”
玄王只给了历总管传令的权利,沉浸在死亡恐惧中的历总管似乎没听清玄王的命令。
“除去五位皇子,我们仨,其他人都散了吧。”
玄王拉近了历总管,和蔼的重复了一遍,
拍了拍历总管颤抖的手,释然的一笑。
历总管心里一坐就快要倾倒的大山稍稍扶正了,又沁出了冷汗一层又一层。
那封金帛天衣无缝的织造出自南宫朱雀之手再无别处,
掉包替换的把戏却受意于太子,
四皇子是个清冷惯了的人,天性不会与太子联手,
可是太子与南宫朱雀又是什么时候扯上的关系
就不是历总管能猜到的玄机了。
是太子要除掉王冕,这就是历总管知道的唯一的答案。
清虚眯起小眼睛,心里有话却一笑而过。
大玄内廷里的猫腻拿到前朝来果然只能是丢人现眼的把戏。
玄王宁愿相信最亲信的历总管傻傻的什么都不知道,又何必追究乱了暗自追查的局势。
在下令搜山除了打草惊蛇自乱阵脚毫无意义。
相反,那个打翻云盘提前展开伪造的金帛的御前侍从,如果不是巧合,那么他知道的事情就更多了。
四个人走下祭台,
一个带刀军士一路举着十字令牌来到玄王身边,
并不跪拜。军士躬身抱肩行了一个军礼。
他抬起头刚要张开嘴汇报,玄王欠着身子摆了摆手。
玄王笑了笑,淡淡的说:
“已经死了。”
“死就死吧。”
军士悻悻的转身退下。
在背后装神弄鬼的小侍从用自己的死封住了含着一丝线索的嘴,在金帛传书这件事上他只不过是一个无论成败都必死无疑的死士。
玄王选拔近身侍从的规矩严厉到无懈可击,家世出身,天性禀赋更是层层剔选绝无差错,但是没有不透风的铜墙铁壁,
这个死士虽然几经暴毙但是却像一只蚂蚁咬在玄王的心口,
而蚂蚁是群居动物。蚁巢在哪里?
有多少只蚂蚁的群落?他们的王又是谁?
他们为什么要在大玄宫筑巢?
蝼蚁可倾擎天之柱,玄王暗暗捏紧了手指。
大玄早就没有人胆敢抚弄吹奏前朝乐曲,
怎么会有人活着吹奏的如此精准的箫声?
先有金帛传书,后有箫声传音,难道全如右丞清虚手中八卦罗盘演算的一样:
十二年轮回已渡,
大周王朝气数未尽,
天龙潜凤死灰复燃。
如果玄王信了这个邪,王冕就毫无疑问是他第一个必须杀掉的周人,
可是玄王从来不信邪门歪道的算计,
他有自己的思想就是制衡,推倒扶正、扶正再推到,
压制十方九国如此,放任朝廷两派争论如此,
就连对待自己的五个皇子也是如此。
一个不是太子储君的皇长子,
一个母亲早死寄养在同父同母不同天的长公主府的二手太子,
一个无官无爵的放养庶子,
一个身体残废备受怜爱的娇儿,
一个年纪尚小却手握三军兵权的虎子……
在大玄的天下,
只有相互啃咬、
只有明枪暗箭、
只有尔虞我诈,
才能使身在凌峰绝顶的玄王感到一丝的安逸。
清虚这个大玄头号开国元勋怎能忍受和王冕这个头号前朝叛臣平起平坐,怎能一天天的眼见着
皇长子信他万分,
太子储君敬百分。
现如今那个前朝饱读诗书礼义刚正不阿的王冕也俨然修炼成一个八面玲珑身轻如燕的政治老手,
闪转腾挪总能在清虚的环环算计之下全身而退,
可是这一次清虚显然没有出手,
做了风口浪尖上的看客,却绝不甘心,
决心在必要的时候落井下石,
只不过当下事关重大尚无人落子。
玄王看着此时空旷如野的祭祀道场,瞬间自在了许多。
他径直走向轮子椅和蔼可亲的弯下高贵的身子,伸出宽厚的手掌伏在那个白嫩柔弱少年的额头上。
那个少年受宠若惊的低头回避,
转椅错身。
玄王的手从少年的额角滑落,
那一瞬间眼神里的关怀加着失落。
“晟儿无恙,本王心安。”“历总管——”
“奴才在。”
“从太医院挑个人给四皇子,往后随身伺候着不得怠慢。”
“诺。”
“儿臣以为,父王不如哪天,下令把整个太医院搬去四哥哥的琳琅阁,星儿带队保准他们排的齐、站得直。一个个背出些上古奇方来让四哥哥自己挑去,挑出来留在身边儿侍奉着,除了那闫路总能再找出个妙手回春的,四哥哥也省心一天换一个伺候着。”
五皇子玄星一张没头没脑的快嘴。
兵贵神速,调兵遣将那一套信手拈来,在当下尔虞我诈小心说话的政局中不免惹出重重的隐患,何况又说起毒医闫路这个天煞孤星来。
“五弟。”
太子玄显上前挡住了个子矮小的弟弟。
走上去,
身子压着轮子椅少年的肩膀,倍加殷勤的说:
“如今正是冷暖交节的时候恙体难免反复,眼瞧着四弟的身子近日也越发的反复,怕是太医院看着四弟不中用了越发的不上心了吧。大哥这一走也有五六年了,内侍老臣的皮怕是早就松了。”
玄星哪管太子的阻挡,他一个转身绕过玄显的身子,跑到轮子椅少年面前,摇着小手说:
“倒是这个理,一群吃官饭的太医怎么就比不上一个江湖郎中?”
玄星孩子气的仰头看着玄王,错过了身前四皇子玄晟收敛在眼底的寸芒一闪。
“父王。晟儿的身子神鬼难救,自己又不思调养。反倒劳烦大家为晟儿费这个心。不如放晟儿出去,养在南宫——好歹——”
玄晟整了整衣袖,稍稍平复了回想起毒医闫路的时候一刹那的动荡,不紧不慢的说着他的愿望。
玄王绝对不会同意的愿望,他的请求果然被打断了——
“南宫别苑,咳咳。”
“晟儿就是和那些下九流的流民接触久了才失了身为王子的灵气。以后百工坊的人入宫修缮的事全交给司工府了,晟儿就别再为他们的差事分神了。”
玄王说这话并不看着失望到失落的玄晟,只看着一旁的太子玄显。
“虽说长兄如父,显儿你这个太子这些年是如何接管内廷家事的?”
“父王明见,原是司工府的人偷懒失职,显儿回去第一件事就去查办了他们,叫司工府的人以后再不敢劳烦四弟,这样四弟弟才能安心调养。”
玄显接过玄王锐利的话锋,轻巧的揉了一个团,自己吞了下去。
百工坊虽然尽数草民但是这些草民身怀绝技不能不防,四弟虽得圣宠是却个残废的,阴差阳错的得到了养在南宫的那些贱民的支持,将来父王驾崩即便封了个诸侯王,也是个不安分的,正好父王有意我管理些家事,叫司工府的人顺道儿好好收拾收拾那些有四皇子庇佑就不知道将来谁是老大的贱民。
玄王见到三个小孩子如此和睦,安心的点了点头,太子玄显接管六府时间不长,但是也是时候立一立未来天子的威风了。
只要太子有心接管,以后中枢六府就让太子去管一管,灭一灭。
铲平驻军辽北的玄晁在中枢六府的根基也是迟早的事。
什么齐民天下,共享富贵,
从盘古开天辟地以来人就有三六九等,
唯权者富贵,独霸者一统,
无论微尘繁星都皆如此。
集权杀伐卫道的天下,
周而往复无休无止。
玄显自然看得出玄王的心思,却猜不透玄王的意图。
大哥人在辽北挨过一天就少活一天,再无延续朝廷根基的余力。
釜底抽薪,断绝后路,对于一个曾经是玄王钦点的太子储君难免有些狠绝,虎毒不食子。
何况大哥玄晁并没有做错任何事情,梦游神似的,写了一本《齐民要术》却遭此大祸,为什么?
玄显这个二手太子当得摇摇晃晃,不也是因为大哥玄晁的无罪流放。
——只要玄晁活着,
哪怕是一天,
玄显就会在梦里梦到同一个故事,然后在刀光剑影中挣扎醒来。
兄弟相煎,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可是父王一纸王令,他注定只能做个高处不胜寒的太子,不能再做寄养在公主府受娘亲疼爱的弱儿。
玄王怎能不知道玄显心里的苦衷和野心,可是作为一个想当皇帝的皇子这些纠结又算的上什么。
“本王听说,一个道士半个医,右丞可知道这个理?”
玄王凑到清虚的耳边,打趣的说。
“贫道虽然对道家符术略知一二,但是雕虫小技驱鬼除魔而已,绝不敢祸害四皇子呀。大王。”
这回眼瞧着弄不死王冕那只老臭虫,贫道早晚得退居二线,往后真的伺候这个不知道今儿踹腿儿、还是明儿翻眼儿的残废主子,前途尽毁了有没有?!
清虚站在玄王身后打了个圆圆满满的太极,就算葫芦里有药也不给四皇子吃。
因为将来的王只有一个,就是当今太子,其他王子的命和他没有半点关系。
拉拢太子,辅佐太子才是人间大道,妥妥的前途无量。
“晟儿抱恙多年,难保不是冥间鬼怪作祟。三仙观的道长缘净是你师傅吧。”
清虚倒抽一口凉气,
玄王明明知道自己早在十二年前就被缘净逐出师门,曾经的师徒现在已然变成了陌路人。
莫贪国事,莫入朝纲,清心修道,清洁一身——清虚犯齐了道家大不韪,已无颜面自称修道之人。
玄王这么说,就是憋屈着清虚,没答应伺候照顾四皇子玄晟的过结。
缘净真人一双空空妙手掐指推算就能:
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年,身怀五百年导行精通数理化。
这一千五百年的修为已非凡人可比。
可是道家不入朝纲,不论朝政的教义使得每一个修道之人游离于权势纷争之外。
任凭当年先主周姬延千军万马也是搬不动一个缘净,如今玄王拿什么请缘净出山?
全看四皇子玄晟的造化了。
太子殿下,现在还有谁,是您继承大统的的障碍——
王位?一天不进到自己的肚子里,它一天都不可能是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