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锦浑身激灵了一下,猛然看去,只见来人服饰华丽,生的一张小白脸十分端丽,只是过于浓丽,不免留余几分女气,很明显是那种万花丛中过的少年纨绔,却自诩**雅致。那便是张侧妃的侄儿张渊。只是张侧妃不过侧室,其子侄居然堂而皇之跑到王府内院对着正经嫡出的郡主称呼表妹!这规矩二字,还真是被张侧妃甩掉了地底下去,再联想到张侧妃心底的盘算,白锦面上自浮起了三分怒意。
张渊却只看见秋千上立着的女子,沈毓琳今日身着粉衣,长长的涤带垂在地上,系了个可爱的蝴蝶结,裙摆上绣着漫天的霞云,这使她整个人看来如同是踏着祥云而来,在看这女子的玉颜,年纪虽小,却已显皎若明月之态,一双星眸泛着琉璃色的光彩,即使是明亮的花园中也顾盼神飞,夺目耀眼。张渊眼睛亮了亮,顿觉以前见过的女子都成了无盐丑妇。原姑母让娶一个傻子倒是让他着实心中不快,却没想到这个傻子是个人间绝色。口气不由得柔软了几分,带着他最得意的怜香惜玉之态:“表妹一人玩耍倒也无趣,不若表哥推你可好?”
本来张侧妃的意思,沈毓琳是个傻子,不晓事的,若能叫她喜欢张渊,那之后的事情水到渠成,这也是张渊出现在此,卖力讨好的缘由。沈毓琳一眼便知,却不动声色,猛地从秋千上跳了下来,登登登跑到张渊面前,奶声奶气道:“好啊,但是毓琳不想玩秋千了。”
张渊的笑意没有消失:“哦?那么表妹想玩什么?”
沈毓琳歪着头,困惑道:“我不是表妹,我是毓琳!你认错人了,不准叫我表妹了!喏,这个送给你!”说着从袖中掏出一物,直接塞到张渊手中。
张渊只觉得手中一凉,低头看去,笑意却如同冻僵了一般,这手中竟是条不足寸长的菜花小蛇,他低吼一声,猛然甩手,小蛇哧溜钻进草丛中,不见踪影。
沈毓琳“哇”地大哭起来:“你弄丢了我的蛇!我讨厌你,你这个坏人!”说着,雨点般的拳头砸在张渊身上。他不过是十五的少年,平日里只知风花雪月,万没想到沈毓琳人小,疯劲却很大,何况她不知是有意无意,拳头落下的地方阴损的很,竟也让他狼狈不堪,发髻都歪了。沈毓琳却一跺脚:“你快赔给我!”
张渊本想发作,想到姑母的交代到底隐忍下来,强自扯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道:“好好好,表妹莫急。”言罢,果然附身往草丛探去。
“跟你说毓琳不叫表妹吗!”沈毓琳目中闪过一丝戏谑,猛然在他身后一推,十五岁的少年顶没用地倒了下去,那伏在草丛里的小蛇受了惊,竟直接钻进了他的衣领,张渊顿时发出杀猪般的惨叫,没命的在地上打滚。沈毓琳拍手大笑起来。
花园里闹腾了整整半柱香时间才消停,白锦从没觉得如此大快人心过。那张渊被抬走的时候活像个疯乞儿。乐归乐,却也忍不住问:“小姐,那小蛇是哪里来的?”
沈毓琳眨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天真道:“院子里捡的,我给它起了个名字,叫做花花呢。刚才那个傻瓜差点压死了花花,好在它够聪明,跑掉了。”想了想,又补充道:“它比那个傻瓜聪明。”
言下之意,就是张渊连畜生都不如。络心捂着嘴笑了起来,倒是往日里素来伶俐的玉珠显得有些沉默。白锦忍不住问:“怎么往日里叽叽喳喳的小麻雀这回像是被是鹰儿叼了舌头去?”
玉珠一惊,强笑道:“哪里,只是方才我听了个传说,近日府中好似在闹鬼,心中觉得渗的慌。”
“呸!红口白牙胡扯什么!”白锦斥道。
“这么说,我也听说了。据说是没有头,总突然出现。明心院的夏荷,落霞苑的墨竹,还有几个小丫头都给吓昏了呢!”络心素来妥当,说出来的有根有据,倒似有几分真。
很快到了掌灯时分,白锦在床边打着扇子。沈毓琳没有让人守夜的习惯,只白锦特许睡在外间的美人靠上。因是夏日,特意换上了纱窗,风阵阵透进来,也不觉几分暑意。
“小姐,您今日太大胆了,那院子里的秋千就这么不管不顾的玩开了,万一张侧妃动了手脚,可怎么是好?”
沈毓琳半阖着眼睑,唇边挂着温柔的笑意:“她并非傻得。何况她还想让我嫁给张渊那个蠢货,可不得可劲的让我活的健健康康,长命百岁?”
白锦想起了张渊白日里莫名出现,显见是有人故意设计,不由地气白了脸:“这些人真是太大胆了!”复又有些犹豫道:“只是,奴婢瞧着玉珠好像有些不太对劲。”
沈毓琳干脆坐了起来,乌黑的长发如水披散,衬着白如细瓷的肌肤,别有番妖冶的美感,她目光闪烁着智慧,如何看都不像是个女童。“不错,她是故意将我引去花园的。也许是收受了某人的好处,也许根本就是某人的心腹。”
“小姐的意思,是张侧妃?”
“她是个极其多疑的女人,府中各处必然有她的眼线不奇怪。这离君院怎么可能放过?”
“那不如找个由头将她发卖出去。”想到自己曾如此重用玉珠,白锦就忍不住恨得牙痒。
沈毓琳躺了下去:“送走玉珠,难道不会有其他人?何况这院子里究竟有多少眼线,你知道么?”
白锦无语,而沈毓琳的呼吸却已经绵长了起来。
半夜的时候,沈毓琳感觉到有风吹佛在脸上,还伴随着眸中很熟悉的香气。她惯常浅眠,警觉的睁开眼,却瞧见有个黑影,在窗口隐隐瞳瞳。那纱窗受到撞击,发出吱吱嘎嘎的声响,突然被猛然打开,露出的身影极高,夜色中似乎真是没有头的形容。
沈毓琳心中惊骇,却很快平静下来,夜色朦胧,此人却是将头用黑布包了起来!但只要是人,就无需惧怕。她躺在床上假寐,却感觉那黑影仿佛欢呼一声,骤然窜了进来。说时迟那时快,沈毓琳快速从枕下抽出一把细小的簪子,直接往影子的咽喉戳去。这一招她做的极快,出手也狠绝,那是因为当年在乱世中流离的时候不是你死就是我忘,人性这种东西,其实是种奢侈品。然而有人比她更快。一道气劲直逼她的脉门,沈毓琳不过三脚猫的防身功夫,此人却是个真正的高手,不过一抬一档,白衣翩跶翻飞,夜色中宛若惊华浮世的游龙。簪子徒然脱手,沈毓琳面色却不变,眼睁睁瞧着白衣男子扯住黑影的后领,轻轻一拍,那人便如同破布般软到。
男子转过脸来,露出带着银色面具的脸。沈毓琳浑身的血液在看见这张面具时,仿佛被冻结了。在做刘谖的时候,颠沛流露十余载,后来被顾时月夺了身份,她心中义愤,誓要揭穿那蛇蝎女子的假面,为此流落京城,沦为乞儿,多少次饿晕在街头,多少次被人欺凌潦倒,而在最困难的时候,有人救了她,那人自称四公子,却常年带着一张奇怪的银质面具,沈毓琳从未见过此人真面目,也不知晓他的身份年龄。被他救了以后便被留在了空置的屋子中,闲暇之时整理他留下的书籍手稿,或是收拾屋中杂物。这一住,就是大半年。沈毓琳没想到会在这种情况下,以这种方式相见故人,只是早已经物事全非了,深深吸了口气,那丝异样的神色很快被她压了下去,被镇定自若所替代。
此时白锦已经醒来,看见房间内的一切,刚要大叫,男子身形微动,直接扼住了沈毓琳的脖颈,面具后传来的声音有些沙哑:“若是发出丝毫响动,你家小姐的命可就要交代在这里。
男子的手微凉,磕在皮肤上有种尖锐的触感,在这夏日里显得有些突兀和毛骨悚然。白锦猛然顿住了,双眼通红,死死咬住下唇。
沈毓琳眼睫微垂,投下的阴影使她脸色明暗不定,突地微微笑了,声音不见急躁恐慌,仿佛被挟制的不是她:“白锦,叫人!”
男子微微一怔,白锦则张大了口,似是有些不敢置信。
沈毓琳却重复了一边,声音坚定而充满威慑力:“白锦,叫人!”
白锦下意识的要张口,却听见男人不屑道:“小丫头可想好了,姑娘的闺房半夜被人闯了还是值得宣扬的事?若是不介意你家小姐的名节,便只管叫。”
男子说的不错,闺阁小姐被人半夜闯了门,吊死以权名节的先例都是有的,白锦投鼠忌器,刚吐出口的半个字生生咽了下去,只压低声音道:“你只放了我家小姐!”
被劫持的人儿突然笑了起来,笑声清脆如铃,男子几乎以为这女子神经错乱了。却听她用冷漠的近乎毫无感情的声音道:“这真是我听过的最好笑的笑话了。白锦,你竟被他唬的傻了吗?名节?那是什么?公子若不知道镇北王府的荣敏郡主是个什么人物可以去打听一番,傻人,痴人,母丧不详的丧门星。难道我还怕你锦上添花,再来这么一下?”
她说到这里的时候,男子已经愕然,只听她吐了口气,接着道:“我不过是满身污点,早就贱命一条,可四公子鼎鼎大名,想必官府寻你寻得鸡飞狗跳,见着这个机会,定然会咬死不放。公子武功固然卓绝,可带着这么大的包袱,”指的是地上已经晕倒的黑影:“倒也不那么容易?何况能让四公子半夜亲自出马,容我猜测,此人身份定然不凡。”
四公子面具后的脸色不断变化,最后洒然一笑:“小姐竟知在下的名号?”
“那是四公子杀贪官,惩恶霸,仗义过人的传闻实在太多,我不聋不瞎,自然知道。可今日看来,却是个爱偷鸡摸狗的鼠辈。”声音中的嘲讽显而易见。
四公子瞧了眼随时准备待命的白锦,叹了口气,诚恳道:“今日多有唐突,还希望小姐不要宣扬。”想了想,瞥见沈毓琳脖子上的青紫,又道:“这瓶金疮药,抹在脖子上第二日便可消退。”
沈毓琳猛然抬眼,清冷的月色洒进来,那目光竟似浩瀚的星空,流转的光华夺人心魄,微扬的嘴角含着温温柔柔的神态:“我并非那刻薄之人。只四公子是个生意人,精明的很。今日里闯了我的闺房,弄伤我,只赠与雪里烧?一个巴掌给一个甜枣,此事就揭过去了么?”
四公子苦笑:“姑娘聪明伶俐,见多识广,实在与传闻不符。那不知姑娘意欲何为?”
“这个么,听闻知府处理此等民事纠纷,伤人者,皆罚以钱财。当然公子乃江湖儿女,处事行动归于江湖。行走道上,义士豪杰多偏好人无信而不立,买卖情报,保守秘密,自然也抱之以金……”
“你这是……向在下要钱?”四公子嘴角抽了半天,终于听不下去截住了她的话头。
“六百两。”沈毓琳是面不改色,白锦的下巴都要掉下来了,这数目绝对够平民百姓富庶的度过几辈子!小姐简直是狮子大开口。而那正主却完全不那么想:“公子行走江湖,仗义任侠,惹人钦佩,小女实在不愿与公子为敌。”
四公子自是有钱的,不说别的,单是京城多宝阁便是最赚钱的酒楼,月入账上万两白银,只是鲜少有人知道幕后老板就是他本人,六百两的确是九牛一毛。只不过此时他面具后的脸有些发青,这丫头真是现实,自称不知何时改为了小女,作态却这般不客气,不客气的让他有种遇上了泼皮无赖的错觉,方要说话,门口却传来了拍门板的声音。
玉珠在门外喊道:“小姐,您是不是醒了?奴婢听到屋子里有说话声。”
四公子脸色僵了僵,沈毓琳却露出个极其挑衅的笑容,白色的手掌摊开在他的面前,此时无声胜有声。四公子面色变了数遍,终于无奈地点了点头。
沈毓琳满意地翘了翘嘴角,示意白锦去打发了玉珠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