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间到了傍晚,锣鼓和丝竹已经奏响。镇北王府算是真正的钟鸣鼎盛之家,这宴设在花园,只见万千烛火攒动,夜色中也是花香酒香扑鼻。
宴会刚开始,皇帝陛下便派人送来了加赏,众人跪着接旨,长长的礼单足以夺人眼球,灿烂的金器银器铺陈开来,与辉煌的灯火相呼应,美到了极致。这足以体现出皇家对镇北王府泼天的荣宠。
在座的都是人精,自是将夸耀赞美说的天花乱坠。沈劭均一一受了,却始终荣辱不惊,看不出得色,对人也是谦和有礼。
张侧妃和沈玉宁远远的看了,却只是偏坐一隅,并不引人注目,偶尔有人敬酒,也只是保持得体的微笑。
沈玉宁终于忍不住了:“娘亲,您怎么回事?这会子您退到一边,就等于将大权相让,这么多年的经营拱手让人,您甘心吗?”
“宁儿,你瞧你爹,总是那么沉稳的样子,你若能学到三分便好了。”
“娘啊!”沈玉宁气恼:“人家再和你说正事!”
“我说的也是正事。”张侧妃突然回过头来瞧着沈玉宁,妩媚的眼睛现在看来十分的阴郁:“你父亲卸了我主事的权利,将它交给区区一个奴婢。我便大大方方坐在这里,刘妈妈那个老东西怎么有资格招待眼前的贵客?这一切当然就落在了沈毓琳身上。她虽是这王府嫡出的郡主,皇室子孙,可有没有能耐挑起这个担子,还是个未知之数。”
沈玉宁眼前一亮,拍手笑道:“她才刚刚好,从未出席过任何大场面的宴会。还不出丑,丢死人?娘亲你果然聪明!”
张侧妃冷哼:“如今便让世人看看,所谓的公主之女,到底有多出色!宁儿,接下来宴会中发生什么事你都别理。只要做出个大家闺秀的样子,高下立现,届时大家就会知道,谁才是这镇北王府最优秀的小姐。”
沈玉宁应了,眼眸亮的惊人。
宾客陆陆续续到来,沈玉宁便起身向各家夫人寒暄问礼,举止高贵大方,引得赞颂一片。稍后才寻了相熟的贵女,一众千金浅笑盈盈,顿时花园中暗香浮动,觥筹交错间仿若彩蝶飞舞。众人都听闻傻了多年的荣敏郡主一夕之间大好了,打着八卦的目光四下张望。
其中李尚书家的千金李紫兰便是个中翘楚,肆无忌惮道:“早就听闻那荣敏郡主是个傻子,现今听闻是大好了,怎么镇北王府还是如此藏着掖着的?”
此言一出,四周的小姐们都拈了帕子掩了唇角的笑意。王侍郎家的小姐王如意接去了话头:“也不知今日的宴会,这位郡主会否出席,到底是镇北王府的大宴,如此重大呢。”
“可我却觉得,有些人还不如不出现,省的丢了大丑,这才难看呢。”李紫兰毫不留情面的嘲讽。一众千金贵妇吃吃地笑了起来。
李紫兰朝沈玉宁行了个礼,两人向来交好,李紫兰也不顾忌,娇笑着问:“我说康乐郡君,还不把你那宝贝似的妹妹带出来给我们瞧瞧?”
沈玉宁眼中闪过几丝幸灾乐祸:“你这张嘴啊,真正想让人撕下来!我那妹妹胆小,你可别吓着她。”
众人面上便露出鄙夷的神色。大家闺秀,要出得厅堂,各家都是自小精心调养着,那沈毓琳身份尊贵又如何?架不住什么都不会啊,这和乡野村姑有什么区别?
“到底是郡主娘娘,身份摆在哪儿,哪个又敢欺负了她去?只怕她是个上不了台面的,没得徒增笑话而已。”李紫兰的长姐前年入了宫,封做正五品宝林,故而愈加娇惯起来。一众千金相携着入了席,李紫兰如削葱似的手指掂起小巧的水点桃花景泰蓝酒杯,细细品了一口,挑眉笑道:“原来是泸州老窖特曲酒,镇北王府果然非比寻常。”
沈玉宁保持着完美的微笑,众千金则纷纷品了口,王如意奇道:“泸州老窖特曲酒?竟没听说过。酒味绵长,香味似聚还散,齿颊留香,果然是极品中的极品!”
“你没听过那是正常的。”李紫兰得意洋洋:“这种酒只在泸州生产,每年只生产二十桶,全都是贡品,你说是多么珍贵的东西?怎么是寻常人家用得起的?不过我姐姐进宫之后,圣上曾赏赐此酒,我才知道而已。”
众人露出羡慕的神色。却听见身后一个柔美的女声缓缓接道:“李家小姐果然见多识广,可见圣上对李家的宠爱非同一般。”
此言一出,众人皆变了脸色,这话把李紫兰单纯的炫耀变了个意思,提起圣上的宠爱,分明是将李家置于“非寻常”人家的地位上,更加显得李紫兰浅薄无知,自吹自擂。毕竟李宝林身份低微,在宫中尚需如履薄冰,她的家人却如此自满自大,实在令人所不齿。
众位千金小姐自不是傻的,偷偷交换了个眼色,心中自有定数,面色却不改,齐齐朝来人看去。其实在座众女都是京城出挑的美人,可与来人相比却略逊一段天生的**蕴藉,气度高华了。
沈玉宁看见出落的沉鱼落雁般的沈毓琳,笑容就有些挂不住,却不得不扮作亲亲热热的样子:“妹妹,快来见过各位姐姐。”
沈毓琳却站着不动,笑容温柔和气:“各位姐姐来者是客。都不必多礼,自坐着便是。”
沈玉宁一怔,众位千金则是僵了僵,忙起身见礼。沈毓琳一一受了,示意她们重新坐下,这才眼波盈盈地睇了眼沈玉宁。她荣敏郡主身份高贵,可沈玉宁却偏偏诱导她给这些没有封号的小姐见礼,这是欺她首次参加如此重大的宴会?这显然是不合规矩的,传出去只会让人看低了她去。她的这位大姐,可真是不遗余力的想看她出丑呢。
李紫兰瞧见荣敏郡主的真容,呆了半晌,回过神来后笑道:“我原以为康乐郡君是个大美人,没想到见到荣敏郡主才是真让人移不开眼睛,难怪郡主姗姗来迟,怕是这身装扮就花了不少时间吧?”语气中的酸意表露无遗。
沈毓琳却显得十分落落大方:“这宴会琐事,我刚刚接手,真有些顾接不暇。如今就用这陈年绍兴梨花白给各位小姐赔罪了。”说着举了举手中的酒杯。
众位千金愣了愣,突然有人笑了出来,看着李紫兰的目光有些促狭。李紫兰面皮一红,有些目瞪口呆地盯着沈毓琳。
“李家小姐不会真的以为此酒是泸州老窖特曲吧?”沈毓琳故作惊讶,想了想反而笑了:“也是,这两种酒味初尝起来的确相似。只是梨花白味甘长,隐而后发,浓而不烈。更加适合宴饮,众位以为如何?”
几位千金小姐当然连声称赞,只有李紫兰张口结舌,半晌才强笑道:“这梨花白果然是极好的。”
沈毓琳盈盈地看向她:“趁此机会还要多谢李府送的七贤图。那正是当年多宝阁画魁周秀所著的仕女图中最为出名的一幅。称为七贤图,画上却只有一位少女,集中了贞静绢好秀巧雅,这七种品格,为世人所称羡。”顿了顿,又道:“我看李家小姐便是这样一位好女子,行端坐正,性情端雅,不多言是非,不妄言菲薄,正是值得我等学习的。”
李紫兰脸色有些发黑,却终究不敢反驳,已经有些贵族小姐在私下咬耳朵调笑,这些她看的清清楚楚,偏生被沈毓琳那话乔住,一张脸居然笑的比哭还难看。
沈毓琳见嘲弄的差不多了,这才朝沈玉宁道:“姐姐在此坐好便是了,父亲喊我,就少陪了。”说着,往沈劭均的主位走去。沈玉宁气的胸闷,硬生生顶着周围投过来的好奇目光,眼睁睁看着沈毓琳站到了沈劭均的身边。这嫡庶之分,简直不言而喻。
沈毓琳不知说了什么,引得沈劭均哈哈大笑,继而朗声道:“各位,乘着这次宴会,除了大家聚在一起热闹热闹之外,我还要介绍我的小女儿。”
沈毓琳袅袅娜娜站了起来,向众人行了个虚礼,动作自然,甚至比那些自小教养的世家小姐多了几分从容的优雅。因她是皇室之后,众人连忙离座还礼,她微微一笑,倾国倾城。
宴席分男女宾席,遥相对望,主位则居中,离两边都有一些距离,那些世族公子只能看见沈毓琳的身形,隐隐绰绰,已然觉得美不胜收,纷纷摇头晃脑,心动神动。张侧妃不敢相信她自己的目光,这就是那个什么都不会的傻子?这就是那个被人践踏的傻子?她的目光顿时如同最冷的冬日里磨成的利刃,慢慢萃了毒汁,恨不得刀刀割在沈毓琳的身上。
王如意悄悄同沈玉宁道:“康乐郡君这位妹妹怕是天上掉下来的玉人吧?我等真的如那粉头土面,不敢出来见人了。”
沈玉宁的指甲陷入了皮肉中,面上的笑脸差点端不住。
此时,门客唱到:“六皇子、平南王世子到!”
宴席上,但凡未定亲的年轻女子立刻激动起来。
楚云泽方踏入花园便看见主位上那团烟云般的身影,灯火中却仿佛是被静止,遗世而独立的莲花,明明是花团锦簇的装扮,却让他看到那面具底下似乎有颗冰冷凄厉的灵魂。抬手挑了挑额发,不经意的动作却让在座的千金失了呼吸。他生的如此俊美,把身边六皇子刘协的风头夺去大半。
刘协其人,也是芝兰玉树风度翩翩的少年公子,温柔儒雅,深受帝宠。重要的是,尚未定亲。众位千金虽然被平南王的相貌所迷,但他也以卓绝的气度和随和的笑容赢得了很多人的好感。沈毓琳瞧了一眼这位皇子,果然气度不俗,不过也难怪。当今圣上育有二十几个儿子,如今成年的只有三位,大皇子刘赫的母妃只是不得宠的宫女,身份低微。他本人平日里也只爱好诗词歌赋,并不受皇帝器重。六皇子刘协,母妃是镇国公府的嫡女德妃李氏,以及皇后王氏的嫡子,排行第九的刘晖。这两位在朝堂上能与太子分庭抗礼,绝对不是浅滩之龙。
平南王和六皇子一同进来,一人则是吊儿郎当拜了寿,将礼物交给门官便入了席,众人早就习惯他这般嚣张随意,也不在意。刘协却行至沈劭均面前,后者忙起身相迎。
刘协做了个揖,彬彬有礼道:“王爷多礼了。本皇子乃是奉了父皇旨意,来给王爷祝寿的,恭祝王爷寿比南山。”
沈劭均忙道:“皇恩浩荡。”
“本来太子殿下也是要来的。可王爷你也知道,前些个日子,父皇封了太子殿下为六度节度使,和我九弟一同去了河北视察民情了。”
“不敢劳烦。臣叩谢陛下和殿下的大恩。”
主人跪下,众人忙离座跪下,山呼万岁。沈毓琳的头低垂着,可只有她自己知道,在听到太子二字的时候,她的心剧烈的颤抖了一下!只因为这位太子,名叫刘昶,字文端,正是靖安帝嫡子,自小便被封为懿德太子。当年疆北之乱时,太子只有八岁,如今的皇上乃是先皇的的堂弟,在登上大宝之初立下过誓言,永不废太子。所以这位太子殿下,正是她的前身,刘谖的亲哥哥!如今骤然听闻,难免让她有些退缩恐惧,在得知太子出京之后,又有种深深的涩然和酸楚,百种滋味浮现在心头,偏生又说不得,不能说。
刘协虚扶了一把,“王爷客气,山阳公主与我父皇乃是堂兄妹的关系,算起来王爷也是我的姑丈。太后听闻毓琳表妹大好,特为开心,如今本皇子也算是来慰问表妹安好。”
沈毓琳屈膝,行了个礼,长长的睫毛垂下,如同要振翅飞走的蝴蝶。“六皇子有心了,还请替荣敏给太后她老人家告罪,让她担心了。”
刘协只觉得眼前一亮,心便动了动,他从未想到,这位表妹生的如此的……风情。
沈毓琳只觉得头顶上的视线慢慢变得灼热起来,忍不住皱起眉头,心中闪过几分厌烦。
沈劭均岂会看不出来,有意无意挡了刘协的视线,拱手道:“多谢六皇子了,请上座。”继而拍了拍手,乐鼓声起,花园两侧突然涌入八名舞姬,身姿妙曼,随乐而动。时而玲珑优雅,时而大开大合。众人不禁凝神欣赏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