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斜穿过窗棂,衬得屋内烛火暗了几分。窗下,两人对坐已有了许久。
“你最近,强行透支了自己的体力还不知死活地沾了引**?”赫连珩面色沉静如水,从容收回医针,秦夜揉了揉太阳穴,墨色深邃的眸子里带着几分疲色:“我不记得了。”赫连珩默默地盯着他,见对方一直保持着毫无愧色的真诚表情毫不配合治疗,纵是再好的脾气也忍不住了,“既然如此,那珩就先行离去了。”秦夜含笑点点头,低头啜了一口茗茶,也不出言挽留:“不送。”
赫连珩心里隐隐有些动气,薄唇微抿,拎起药箱转身欲行,“等一下。”身后的人突然又出声了,赫连珩颇不耐地顿住了脚步,少年温和的声音徐徐响起:“不知赫连兄有没有消炎消肿的药。”即使夜色下什么都不甚清晰,但秦夜仍细致地捕捉到赫连珩修长的身形微微摇晃了一下。“啪!”一个青绿色的小瓶子被扣在了桌上,秦夜狡猾地弯了弯眼角,笑道:“多谢了。”赫连珩冷冷地哼了一声,拂袖而去。
“赫连小……神医,我家少爷怎么样?”肖恒见赫连珩自内室出来,忙上前一把拉住他的袖子追问个不停,赫连珩皱着眉看着被扯得有点皱了的袖子,一抬手将袖子抽了出来,冷着脸继续向前走去,肖恒依旧不依不饶地在旁边问个不停,孰奈赫连珩就是个冰山,一句话也没有回答他。菱歌坐在栏杆上看着这两个人从自己面前视若无睹地走过,不由地有点奇怪,一个轻跃跳了下来,本来也准备去问问赫连珩,但蓦地一想到刚才看见的对方那张冷脸,觉着现在还是别去烦他比较明智。脚步微顿一转,便向秦夜房中走去。推开门,月下兰香暗动,一切的始作俑者眉眼清俊如画,正淡淡定定地翻看着书籍,一边的搁着的茶水似乎已经半凉。“秦夜,你知不知道,惹怒谁都不能惹怒医生这句话。”菱歌大大咧咧地在他旁边坐下,伸手拨弄着案头的花草,秦夜放下书,似乎真的认真考虑了一下菱歌的话般,颇无辜地应道:“可是没关系,这个医生与我是有约定的,治不好或治坏了,他也是要负责的。”菱歌手一停,嘴角抽了抽,真是欠揍啊。秦夜把她的小表情尽收眼底,戏谑道:“怎么,舍不得赫连神医了?”菱歌白了他一眼,懒得回答。
秦夜自袖中掏出一个青绿色的小瓶子,轻轻放在了菱歌面前,菱歌伸出手指戳了戳小瓶子问:“这是什么?”秦夜淡淡一笑,低头翻了翻手中的书卷,道:“用来消炎的药膏。”菱歌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她拿起那瓶子打量了一番道:“给我的,有什么用吗?”话音未落,秦夜已搁下书淡淡然伸手握住了她的左手腕,墨色流光的眸子里却泄露了几分坏笑的情绪,“咝,痛痛痛,快松手!”菱歌疼得直咬牙,秦夜这才悠悠然松开了她的手腕,菱歌不信邪地抬起手腕看了看,嘟了嘟嘴道:“什么时候伤的,我怎么就不知道。”秦夜无奈地笑道:“做人迟钝到你这种地步也挺了不起的,在下还一直疑惑曲姑娘是如何完好无损地活到现在的。”“呦,要是所有人都像秦公子这么机敏过人,这世界还有一点点生趣吗?”菱歌也毫不退步地嘲讽道,右手顺手拔去瓶塞,就欲往左手腕上撒去,不料瓶子在半途又被秦夜劫了去,“像你这么涂,再好的药也只会被浪费掉。”
他倾身靠近了些,倒了一些药在自己的指尖,一手按住菱歌的左手,一手颇熟练地在伤处周围把药物抹匀,菱歌本以为他会借机下个重手,却不料对方动作细致轻稳,真正的是用心上药。菱歌眼光微挑朝他看去,一缕黑发自他的肩上滑落,细碎的刘海下是一双明亮认真的眸子,里面或许有时有些沉寂阴郁的情绪,但却从未有过邪恶的念头。她忍不住凑近了些,想看看那张俊朗的脸上的真实表情,“你到底要干什么?”秦夜忽然抬起头来,一时之间,四目相对,两人不禁同时愣住了。对方浅浅的呼吸拂过脸庞,菱歌只觉男子身上淡淡的茶香混着药膏的清甜气息袭来,那墨色流光的眸子看得她心下一慌,忙不迭抽出手,拖着椅子倒退到一边,而那厢,秦夜早已缓过神来,脸上挂上了一如往常的“含蓄”的微笑。“你你你……你干嘛忽然抬头,想吓死我吗?”菱歌脸急的通红,葱白的手指颤抖着指着对面撑着头看她的翩翩少年,“其实……”秦夜缓缓道,菱歌立刻一脸的警惕,秦夜邪邪一笑:“刚才的时候……”菱歌:“……”话可不可以一次性说完。“看起来应该比较像是你对我图谋不轨。”菱歌默了默,“秦夜,我觉得你还是不说话比较好。”秦夜也不恼,反而风华绝代地笑道:“菱歌不让说就不说,那我岂不是和某人在山洞里一般乖顺了?”菱歌只觉心口突地中了一箭,一下子被戳到痛处。
肖恒吃了赫连珩的闭门羹,心里塞得慌,忽然又想起他温和善良的主子被不肯合作的赫连珩气着了还没有人安慰,忙风风火火地向秦夜的房间赶去。才走到门口,便听得里面凳子被一脚踢倒的声音,接着,门便打开了,菱歌红着脸怒气冲冲地走了出来,看见肖恒站在门口也不言语,重重飞了个眼刀便继续向前走去。肖恒张了张嘴,终是没能说出话来,他悄悄地朝里面探了探头,便见他主子淡笑着看着手上的书籍,“少爷,那丫头怎么了?”秦夜抬头看了他一眼,平静答道:“貌似被我气着了。”肖恒闭了闭眼,死都不肯承认自己的少爷会如此恶劣,半晌憋了个自己也觉得极其说的通的解释:“额,我知道了,一定是那个丫头意欲**主子,结果主子坚定无比不受**,那丫头便恼羞成怒了!”秦夜颇有意味看着自己年轻的小随从,从容说道:“肖恒,看来回去我得让钟叔好好搜搜你最近看的书了。”肖恒脸一下子白了,他慌忙缩回头道:“少爷少爷,我错了,我现在就去睡觉,您也早点睡啊,小恒子就不陪您了。”
秦夜凝视着那扇门缓缓关上,嘴角终是忍不住上扬了:“其实,和你说的差不了多少。”他闭上眼,眼前似又浮现出方才女子那双明媚中带着几分吃惊的眸子。蔷薇花动,月下风音,确是极美的风景。
接下来的几日,秦大少爷对赫连神医的医治倒也配合,只是两人话从不多说,气氛生硬的很。菱歌对此深有感触,为此她还特地洋洋洒洒地写了一篇六千字的论文,论第一印象的重要性。这篇文章有幸被固城知名书商看中,登在了热门的《固城小报》的头篇。某日清晨,三人坐在大堂里吃着早饭,菱歌咬了一口包子,一手煞有介事地拿着手中的报纸,不料文章的二位主人公却无甚反应,菱歌不由有点失落,她轻轻咳了一声,将头篇貌似无意地往桌子中间推了推,赫连珩桃花眼微扫了她一眼,菱歌立刻大喜,坐等表扬,“菱歌,你的报纸挡道了。”此话一出,菱歌只觉所有的气力一下子没了,整个人软软地趴在了桌上,啃了一半的包子可怜兮兮地倒在碗里。
修长的手将桌上的报纸拿了起来,菱歌一看,立刻又充满活力地坐直了身子,果然,还是秦夜对自己好啊,简直知音!秦夜看了眼报纸,又看了眼一边目光灼灼的菱歌,嘴角邪邪一勾:“现在终于明白我对你的印象总是停留在智商低、贪财、立场不坚定上了,原来是第一印象作祟。”
菱歌闭了闭眼,觉得自己并不强大的心灵在这损言损语中又成长了些许,她撇撇嘴道:“好歹现在你应该认识到我是一个有文化有内涵的人吧!”赫连珩不由笑出声来:“或许,秦兄还要加上死缠烂打、喋喋不休、看似内敛实则没皮没脸这些。”秦夜淡笑着啜了一口茶,缓言道:“赫连兄说的有理,是我考虑的不到位。”说罢,两人还默契一笑,看起来真真是融洽无比。菱歌冷哼了一声,恶狠狠地拿起肉包连啃几口,心里暗自想着,回去再写一篇,论第三方在人际交往中的重要性,好好控诉一下这种不公平黑暗又无耻、柿子专挑软的捏的世道!
客栈外的高树的密荫之中,隐隐有了几丝微弱的蝉鸣,夏天已经来到了么?
菱歌倚在门边以手为篷,向远方眺望着,一边的秦夜的目光浅浅落在她的身上:“看什么呢?”菱歌亦不回头,扬唇笑了,梨涡浅浅,“我在看未来。”秦夜闻言云淡风轻地一笑:“你最近跟着我,倒是有了几分内涵了。”菱歌一滞,能不这么自恋吗!
远方的路上,赫连珩自医患处回来,风度翩翩,芝兰玉树。后面有小姑娘急步追上,羞怯怯递上精致的绣帕,赫连珩颇守礼地婉言拒绝了,但又不知说了什么,小姑娘本来沮丧的面容一下子又雀跃起来,挥挥手道了别又跑了开去。菱歌忍不住笑出声来:“秦夜,你猜赫连珩说了什么让人家姑娘这么高兴?”秦夜微眯了眯狭长的眸子,语气平平的:“没兴趣,倒是你自己,与其有空关心别人倒不如想想自己今后的打算了。”菱歌笑容一僵,撇撇嘴道:“天大地大难道没我去的地方吗,实在不行就回无夷山呗!”秦夜目色复杂地看着她,那句“你可以一直跟着我”在唇边辗转半天,终是化作一声无言的清喟,自己未来尚不知几何,又如何能牵扯上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