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关注着舰桥附近激战的阿西塔,忽然看见正在起重机架上攀爬的玲的身体轻轻一晃,仿佛在凛冽的海风中瑟瑟发抖一般。紧跟其后的克罗斯达尔和东川却并没有立刻意识到玲已经被狙击手射出的子弹击中,直到玲温热的鲜血滴落在他们的脸颊上才有所察觉。
幸而埋伏在另一侧的阿明抢先击中对方狙击手,那颗原本致命的子弹这才稍稍偏离了预设的死亡弹道。逃过致命一击的玲并没有停止行动,甚至没有去察看左臂上血流如注的伤口。在队友的掩护下,她很快攀爬到起重机顶端,然后沿着机器的横梁匍匐前进至吊钩处。抓住连接吊钩的钢索之后,她毫不犹豫地瞄准对面舰桥上敌方火力最为密集的位置,借助钢索摆动的惯性力量一下子跳入敌方阵地,那美丽的身影在半空中只留下一道优美的弧线。
正集中火力扫射甲板附近敌人的明国士兵和船员显然没有料到这突如其来的攻击。跃入敌阵的玲如迅雷般拔出腰刀,漂亮的转身之间近旁三四个敌人已悉数毙命,四面飞溅的血花中这轻盈的动作犹如一朵正在绽放的玫瑰。从四面八方扑来的敌人接连惨叫着倒下,她似乎已经完全忘记了左臂上的枪伤,只顾用右手中早已浸透鲜血的腰刀痛快地砍杀。
阿西塔目瞪口呆地望着战斗中的玲,仿佛望着陌生人一般。他似乎清楚地看见,那少女往日间冷漠的表情此刻依然很平静,甚至于偶尔流露出一丝令人恐惧的微笑。
克罗斯达尔·隆和东川·贝鲁克此刻也已赶到。船舷另一侧穆卡法、巴达克、阿明三人也已包抄到随着他们的加入,舰桥上的战斗迅速呈现出一边倒的局面。一直被对方火力压制在左舷甲板处的西田等小队也趁势一拥而上,原本胶着的战斗竟在几分钟之内结束了。
耳边仍旧回响着伤者惨痛地哀嚎,再看看甲板和舱壁上满溅的血污,阿西塔忽然明白这才是战争真正应有的面目:并没有他想象中浪漫的英雄主义,只有看似平等的生与死而已。那恐怖的恶魔不过稍稍露出它的獠牙,却已经足以令阿西塔这样的新兵意识到它的残酷。
喘息着立于敌阵中心的玲,脚下横躺着十余具尸体,左臂上慢慢凝固成黑色的鲜血在太阳的光辉中是那样刺眼。她的四周散落着无数破旧的枪支和缺口的利刃。
吨位庞大的运输船仿佛慢慢陷入寂静,只留下冲锋时的呐喊在天空中久久回荡。
本次袭击战福原舰队击沉敌方炮艇两艘,俘获大型运输船一艘;己方虽无舰只损失,但西田等作战小队伤亡数十人,其中也包括数名战斗力较强的特战团战士。
作战有功的阿基德小队受到川崎大佐的嘉奖。
阿西塔终于见识到了出自野兽军团的同伴们真正的实力。玲、加纳、克罗斯达尔、东川、阿明……这些混血战士超强的身体素质和极高的战术素养在这场战斗中表现的完美无遗。然而最令阿西塔佩服的,还是阿基德队长冷静而出色的指挥。虽然并没有见到队长本人出手,但从冲锋艇一跃跳上十余米高的大船甲板,那一刻的英姿足已令阿西塔感觉到深深的震撼。
他忽然想起不久前,在那帕岛的一次日常训练中,孔武有力的加纳中士曾开玩笑地邀请阿基德队长比试摔跤。结果仅用了不到十秒钟时间,阿基德队长便带着胜利的微笑扬长而去,已然倒地的加纳中士在众人的嘘声中只好自嘲般地讪笑起来。
加纳中士无疑是阿西塔见过的最强壮的男人。然而即使是这样的男人,竟也无法与阿基德队长的力量对抗。阿西塔不禁想起队长搭救他离开审判厅的那天,想到自己曾粗暴地攻击这位深受大家尊敬的队长,他忽然感觉到无比后悔。
如果说少年在成长过程中总不免会崇拜某些人,那么阿西塔的偶像无疑会是这位聪明、冷静而又勇猛的队长。
俘获的运输船被遣送回联合舰队基地。将船上运载的物资被转移到三艘铁甲巡洋舰上之后,福原舰队继续向北航行。接下来的一周时间里,他们又连续两次袭击了敌国舰船。
阿西塔觉得自己已经习惯了流血和死亡。面对那些血肉模糊的场景,玲那丝毫不为所动的表情曾令他深感震撼。而现在,他渐渐明白,这些都只不过是战斗的一部分而已。
他想也许有一天,自己也会像其他人一样,在长久的征战中变得冷漠和麻木。当他终于开始意识到自己其实正时刻处在生与死的边缘时,压抑在内心的惧怕似乎也不那么强烈了。
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似乎终于让阿西塔见识到了比战争更残酷的现实。
在战俘的处理问题上,岩井和西田两位队长之间爆发了激烈的冲突。
首战告捷后,西田中佐曾残忍地下令处决所有战俘和敌方伤员,战斗中西田小队惨重的损失似乎令他耿耿于怀。更何况舰队的航行计划中并没有安排船只遣送战俘和伤员,留下他们无疑会加快损耗宝贵的食物、药品和其他物资,甚至可能拖累整支舰队。
考虑到抵达东都岛之前舰队将无法获得新的补给,川崎大佐竟默许了西田中佐下达的“敌方俘虏无论健全或伤病一律处决”的命令。
行刑照惯例在舰尾处的甲板上执行。俘虏们被西田小队的人分批押送到甲板上,排成一列并面向大海跪下,身后的行刑队在西田中佐的指令下机械地重复着射杀动作。
中枪的俘虏一个接一个栽向大海,消失在汹涌的波涛中,许多人甚至来不及发出喊叫。贪婪吞噬着一切的海浪之中,只有螺旋桨制造出的湍急水流在海面上拖出一条长长的尾迹。
正在打扫甲板的阿西塔和同伴们目睹了行刑的整个过程。
一些俘虏在面对夕阳跪下的一瞬间喃喃自语,说着东军士兵们听不懂的明国话,甚至有人大声唱起故乡的歌曲。每一个俘虏的脸上都挂着泪水,最后他们竟一同唱起那首异乡的歌。
“这歌我听过,是明国的乡间民谣……”向来是一副硬汉模样的本·加纳中士竟然有些哽咽,原来他竟懂得明国的语言:“他妈的,这首歌唱得让老子都有点想家了……”
冷血的西田继续下达着射击的命令。此起彼伏的枪声再次响起,歌声却似乎并未减弱。
阿西塔再也无法保持冷静。当西田再次举手示意准备行刑时,他几乎冲上前去,却被身旁的军士长穆法卡一把拉住。
“别自找麻烦,小子,别让西田那个混蛋再找到对付你的借口……”
冷冽的海风中,西田高高举起的右手随时将要落下。一个被压上刑场的俘虏忽然痛哭起来,挣扎着想要站起身,细看下他也不过只是一个和阿西塔一般大小的孩子。
“住手!西田君!”
随着一声断喝,忽然有人猛得攥住了西田将要落下的右手手腕!
众人回头看去,原来出手制止西田的正是阿基德队长,原本正当在内舱休息的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了舰尾。跟在他的身后的,是依然如往日般不苟言笑的玲。
“岩井君,你这是干什么?”西田不快地说:“处决战俘的决定是得到大佐阁下首肯的,难道说身为帝国军人的你打算违抗大佐阁下的命令吗?”
阿基德队长并不回答,反而更加用力握紧对方的手腕,直到看见西田脸上露出痛苦地表情才肯放手。
“你、你这是什么意思?!”西田揉着酸麻的手腕,愤怒地问道。
队长依旧没有回答,却忽然一拳直击对方面门。西田惨叫一声倒在地上,负责行刑的西田小队士兵们吃了一惊,一下子围拢上前,但看到阿基德如此严峻的面色谁也不敢先动手。
正负责清洁甲板的岩井小队也立刻冲上前,围站在队长身边,手中的拖把和水桶与对方枪口上的十余把刺刀正面相对。
冲突一触即发,阿西塔紧张地心脏怦怦直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