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夜,没有像之前三天那样传来哀绝的琴音。
难道冷三娘已经走了?那么,疯老头不是白死了吗?室内人坐在床上,久久未眠。
第二天,清晨第一缕阳光又一次照亮了这个小村庄。
鸡叫声中,不少村人已经出门干活了,村庄热闹了起来。
按照疯老头的意思,是希望他们不要惊动村子里的风家人,将他直接埋在疯子酒馆后的老槐树下。
李肃对疯老头的死内疚不已,他牵来自己的马驮着疯老头的尸身,慢慢走到村口。榆枝和流青等人跟着。
由于浮城也跟去了,上官夜这一帮人也不得不一起跟过去。这倒引起了村人的侧目。大家对马上那个一动不动驮着的人讳莫不言,只眼神中流露出恐惧和排斥。
到了疯子酒馆,酒香依旧飘来,窜入鼻尖,让人不由得回忆起前天的一幕幕,却仿佛过了好久,古旧如那蒙尘的招牌。
“看来老头的酒真的要尘封了……”元老大抹了一把眼泪,他认识疯老头时间虽短,却相见恨晚。
不久,李肃等人就挖好了一个大坑。将老头放进去的时候,远处不断传来惊呼和议论声。很多人都被吸引,不露声色地围在了不远处。
榆枝睁着大眼睛,看着爷爷一点一点被泥土盖住,从那可亲的头,到整个身子,最后只剩下一个小小的土堆。
有人递过来一个长木板。
“让榆枝写吧。”浮城说道。
榆枝接过木牌和毛笔,按李肃所说,写了碑文。
榆枝跪着烧着纸钱,李肃陪在他身边。
流青在一旁看着,本来她想带着这个孩子的,如果上官夜肯放过他。现在看来,榆枝有更好的归宿了。
“阿夜,我们离开吧,不要找冷三娘了。”浮城提议。
上官夜看向凤灵,凤灵也点点头,“如此看来,冷三娘是一个烫手的山芋。还是不要节外生枝的好。南霄那边又传来了急讯。”
“什么事?”
“也不太要紧,最要紧的还是军粮问题,看来得要想个办法了。”
众人一时间沉默起来。
回去的时候,路边人已经很多了。
元老大走进疯子酒馆,从阴暗的小酒窖里捧出了一瓶酒。清透的酒香隐隐传来,像新春微绽的花蕊。
他走到榆枝身边,挤眉弄眼地哄道:“小榆枝,你闻闻,这可是世上最好喝的酒啊!”
榆枝弯着小嘴巴,迎合着元老大的逗弄,他伸手接过小酒瓶,手臂一沉,差点滑掉。他立马抓住,手中的木头人偶却顺势滚落在了路边。
榆枝低头捡起,抬头的时候看见一个穿着灰色衣衫带着黑斗笠的人。他立马跑过去,在离那人有十步远的地方站定。
“这是我娘亲。”他伸出手给那人看他手中的木偶,“你可以偷偷给我看看你的样子吗?”
就在所有人都惊讶的时刻,在所有人的注视中,那人出乎意料地走上前,接过了那个木偶。
事情就在这一刻发生了微妙的变化。那人低头看着木偶,苍白的指间摩挲着,迟迟不曾抬头。“这是谁给你的?”沉郁的声音传来。
“是爷爷,他们叫他疯老头,就是前天晚上跟你说话的爷爷。昨晚……昨晚为什么你没有来?”榆枝撅起嘴巴,努力不让自己的声音带上哭腔。
“疯老头?”
就在她疑惑的其间,所有的人都谋划着什么。上官夜等人使着眼色。
凤灵走上前,鞠了一躬,含着礼貌的微笑说道:“女侠若是想要知道什么,不妨进酒馆一叙。”
“你说。”她没有理会凤灵,直接问榆枝。
榆枝皱起了小眉头,他左右看看,“爷爷说不能让别人知道他……”
“你偷偷来告诉我。”她劝道,声音不缓不急。
榆枝仍考量着,他迟疑地问道:“如果我告诉你,你能给我看看你的样子吗?我也偷偷地看。”说完,紧张地看着她。
“那么小,也懂得了交易,你的心思也不小啊。”她半讽刺地回道,依旧是平静的语调。
榆枝立马有点窘迫,好像做错了事情般露出懊悔的表情。他一步步走过去,在靠近她的时候,显得有点紧张。
那人蹲下身子,在榆枝靠在她耳边的时候一手撑开了些距离。
原来她连这样一个小孩都要妨,无怪乎她活这么久。这些小的细节被有心之人一一看在眼里。
榆枝在她耳边说了很久,好像要把整个故事说完一般。正好给了上官夜等人想办法的时间。
说完了,榆枝离开了她的耳边,在她要站起的时候,他伸出手臂。她一下打开了他,榆枝滚落出去。
“你!居然对一个孩子!”元老大拿着大锤就站了出来。
“你想做什么?”这句话是对榆枝说的。
榆枝勇敢地从地上爬起来,他身上头上都是灰尘,脸上还有擦伤的红痕,他抹抹眼睛说道:“你不要害怕!娘亲不要害怕!我只是想看看你。”他纯真的眼睛里流露出安慰和勇气。
“害怕?”她看了一眼手掌“我只是习惯罢了。”
“给你,你的人偶。”
榆枝跑上去,接过人偶。就在那时,她蹲了下来,榆枝进到了她的面纱里。他扒开面纱下依然蒙着的黑色面巾。
她站起来,看着依旧抬头看她的小孩说道:“我不是你的娘亲,风四娘也不是。”
小孩愣愣地看着她说道:“嗯!我知道,我没有娘亲。他们都骗我,只有你跟我说实话。”泪水又流了下来。
“既然知道,为何还要来?”苏云忧悠远的声音传来。
“木途镇有个荷花村是四娘永远不会去的地方。原来是这样……”
“你或许也不该来这里。”流青半低着头。
“是的,不但我不该来,某些人更不该来。”她扫向众人,在上官夜一行人面前停了下来。
不禁一丝冷笑范出,原来不用用疯老头的死来引三娘和残心阁相斗。只要这样,就直接可以达到目的了。编出莫须有的小孩引来杀戮的始作俑者是谁?
上官夜轻轻冷哼一声,皱眉看向流青,“你知道吗?榆枝是流青从天音山带来的。”
众人一愣,凤灵不禁噗嗤笑出声来。
“残心阁阴险狠戾,杀人如草芥。如此明目张胆,朝廷是不会放过它的,只等南霄之战胜利,定会派兵铲除!”浮城诚恳地看着那人。
“朝廷的事与我无关。如果一定要一战的话,那就来吧。”她依然平淡而不随意的样子,让人感觉不到这句话可能即将引发的一场紧张激烈的搏斗。
“你想好了,这么多人,对你一个……”上官夜上前一步。
就在人们都等她回话的时候,她信步走上前,在人们未察觉的刹那,迅速走到他的面前,劈面就是韵满气势的一剑。
一滴鲜红的血珠从上官夜额际滑下。
“如果你们是认真的话,那么现在你就是一具尸体。”苍森的话语,冰冷得没有一丝情绪。
上官夜冷汗淋淋,面色苍白地立在那里,一动不动。
众人惊魂甫定,有的抖抖肩膀,像是要抖落什么不舒服的东西。
那样随意而无害的步伐,就那样自然地走到你的面前,让人完全感觉不到对方是一个杀手,而像一个要来和你谈心的熟人。
在场的人都能想象得到,如果站在那儿的是自己,也会被那样突然地屠杀。这比任何快剑、绝世武功更让人惊恐、更加让人觉得肮脏。
她收回剑,退后几步。
浮城立即走上去,“阿夜!”
上官夜抹掉脸上的血,“我没事。”
“没想到三娘也会使用这种偷袭的把式。”凤灵打趣的话语难掩难平的心情。
“哼!如何?”
“难道你杀人都是靠这个么?或许还有别的有趣的把戏吧。我乾不颠倒是想见识一下你冷三娘的手段。”一个好汉站了出来,只见他拄着拐杖,一颠一颠地走出人群。
冷三娘正式起来,通身散发出冷冽的气势。
“我乾不颠退出江湖很久,本不该管现今这是非之事……“
“那就不要管。”
“你太猖狂,妄自使用残心阁那些卑鄙伎俩。我就不信封空的长剑杀不了你!”
“封空……”
“将你的伎俩使出来吧!”这位好汉手中拿的只是一根用作支撑的拐杖,可那种浑厚的气势如狼似虎,不可小觑。
“我不和你比。”众人没想到江湖第一杀手冷三娘居然会说出这样一句话,传说中的三娘可是一个绝不退缩、果敢而决绝的剑客。
“哈哈!你怕了?”
“我只是不想杀你。”
“你也太骄傲了!江湖的老前辈可不是现在江湖侠客的虚架子可以相比的!看招吧!”老汉一个螺旋腿,凶猛而来。拐杖在地上划出深深的刻痕。
冷三娘在他即将接近的刹那,从容闪过。她的作战风格十分冷静,看似随意却十分机智。她一个急转,绕到远处。“不是要尝试我杀封空的伎俩吗?难道你不敢?”
“你是怎么杀了封空的?”
“很简单,他让了我,本该是他杀了我的。”
“你说什么?”好汉手中的拐杖放了下来,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封空那么执着于天下第一,为什么会把这个名声拱手相让?这不可能!”
“这是事实。”
“为什么?”他的声音几乎破了音。
“我也这样问过。”
“他说了什么?”
“我想他不希望我告诉别人。”
“你使了什么伎俩!”他愤怒起来,几乎又要扑上去。
“因为他说他不想我杀人,所以我不想杀你。”冷三娘声音严厉起来。
“他不想你杀人?”他重复了一遍她的话。
“不要再来找我。”三娘的声音有点厌倦。
这时,榆枝跑了出来,拦在冷三娘前面,“不要伤害我娘亲……”
“哼!连一个小娃娃都维护你,冷三娘,你何德何能?”他心情平静了下来。
“这就是我的武器。”她的语气依然是平静的,似乎其中存着汪洋大海。
“我乾不颠倒是想知道最后谁会杀了你。”乾不颠冷冷看了她一眼走入了人群。
最后,她看向周围的人,有的人隐动着,可是最终谁也没有走上前。冷三娘心情现在不太好,凤灵等人也知道这样盲目地强留冷三娘是不明智的做法。
“三娘真的很喜欢自己的武器吗?”灰娘略带笑意的声音传来,气氛一下子柔和了起来。
“当然!”
“死撑可是愚蠢的做法。”她不放过她。
“很多人喜欢自以为是。”
“你猜我为何要跟随他们?”
“那是你的事情。”
“你的事情呢?难道只是躲藏和杀人?”
“与你无关。”
“你看似冷静,实则很痛苦。为什么不放松一下自己,你不怕逼疯自己吗?”
冷三娘转过身来,正对灰娘,“你很会看人,不过我不会跟从你们。”
“你信命吗?”
冷三娘轻笑一声,“是,我信。”
“我也信。既然我们已经找上门来,那么……你知道脱离江湖并不是那么困难,家国大事是和百姓众生的安危紧紧相系的。洗除罪恶的最好方法就是拯救更多的人。”
“你很厉害,很少有人心思如你这般。不过,你还是不能说服我,因为战争会杀死更多的人,而不是拯救。只不过,死的是你们眼里的南蛮罢了。为什么我知道那么多,因为已经有人找过我了。”她一口气说了很多,冷三娘似乎很少会在对手面前说那么多话。
“原来如此。那么不知那些人找三娘的目的是……”
“你觉得我会告诉你吗?”
“呵呵呵呵呵……”灰娘笑了起来,继而说道:“三娘应该不会做一个叛国之人吧?”
“我有自己的原则。”
“我相信你。”
“我不需要。”
“你若是……那刚才……”
冷三娘转身就走。一些人不远不近地跟着。
风波随着她的离开降到了零点。
一边疯老头的坟墓在身后的荒草中沉默着。
榆枝流连着那毫不留情离开的背影后,转过头来遥望那荒凉的小土堆。他所有的热爱还剩下多少,是不是最后都会这样被埋入冰冷黑暗的地下?
他低头看手中的小木偶,“不,不会的。嫦娥是不会被埋到地下的。她在月亮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