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林和那个女子离开了。在临行前,上官夜几乎是想一起跟过去的。孔林告诉他要带上一些防寒的衣物。等他匆匆忙忙收拾好东西下楼时,发现那辆马车已经不再了。他站在黄沙茫茫的路边,远处看不见一辆马车,除了想狠狠骂一顿那个破书生外,是无边的失落。后来他无精打采地抱着衣物包袱回到了客栈,一脚踢开长凳子,落魄地坐了下来。
凤灵掩着嘴无声地偷笑,“少主,你被遗弃了?”
他呆呆地坐在那边也不睬他。
浮城皱起了眉头,“阿夜,不过是一个女人。你为何总是……”
他站起身,一声不吭走开了。错过了下楼的苏云忧。
“这附近并没有冰洞。”苏云忧看一眼楼上,回头对凤灵等人小声地说。
“什么?”浮城眼中闪过疑惑,他看向凤灵。
凤灵也不奇怪,“本来就没有。孔林是想给那个女子看相。”他的话语略显滑稽。
“什么。”浮城又重复了一遍。
上官夜上了楼后,将自己关在了屋里。他忽然觉得自己的心很静,好像就此安定了下来。这个女子所带给他的不是苏云忧那般的惊艳与怜惜,也不是华清那个月下吹箫的女子的朦胧悸动。更不是别的一些美人的那种强烈而纯粹的欲望。这是一种类似深情的东西。这很奇怪,为什么会对一个连面都没有见过的女子产生那样亲切得贴近心脏的深情?为什么?他觉得自己在这短短的时间内成熟了许多,她让他思考,让他迷惑。
不得不说,这个女人很厉害,就连那个死去的美丽女子都亲近她。上官夜根本就没有考虑到这种神奇魅力所暗藏的杀机。残心阁的女人,可以说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几乎每个女人都有她致命的诱惑力。这个普通到让人忽略的女人,恰恰是最可怕的。
浮城和苏云忧小声谈论着什么。
凤灵在一边用手撑着头,神色恍惚。到底下一步该怎么办呢?那些残心阁的女人都已先行离开了。不过有血的教训在,她们是不太可能去杀那个他们布置在荷花村的孩子的。所以他没有跟着她们一同离开。他在思考那个杀手。她是不是冷三娘?还是是客栈中的某个高手假装冷三娘,然后模仿她的直接手法杀掉了那个残心阁的女人?可是,客栈中到底谁有这样的本事,那个女子功夫一流。她随意打出的那一掌气力十足,没有天赋和静养修行是不会有那样的内力的,更别提她还是个女人。在场的人有谁能杀得了她?流青用那样粗重的剑是杀不了她的。可是到底是谁?
凤灵始终觉得杀那个女子的人当晚就在客栈。因为那晚的气氛很特别,让人沉迷,有一种末世烟火之感,使得他整个夜晚都在走神。他以前从未有过这样的感受,他一向警觉。
他坐在那里思考着,直到黑衣晃到眼前才有点回神。
“现在,怎么办?”他漫不经心地问道。
凤灵摇摇头,提不起半点兴致。
整个下午都在一种无所事事的消磨中度过了,大家好像都在咀嚼着那个女人的死和她的尸体。说话声音都不太大,情绪有点低落,又好像期待什么似的,等待着某种刺激的降临。好让因不知是痛苦或是别的什么引起的麻木神经重新活跃过来。
夜晚,又到来了。似乎失去了重心般余味了了。
“你说他们什么时候回来?”上官夜无意中冒出这一句话。
“他们不会回来了,我们得快点离开这里。”凤灵掸掸衣服,好像又回复了神气。“刚才不知怎么搞得我一直被无谓的事情烦恼。我们还是正事要紧。”
“正事?”上官夜语调不屑。
“原来你没有忘。”
“难道少主忘了?”他打趣地挑眉,眼中的血丝依稀可见。
“我倒不怎么想见到那个冷三娘,我也讨厌她。我们还是别找她了,等那个孔林回来,我们就走吧。”
浮城点点头,“江湖的人,我们还是少惹的好。”
凤灵打量了一下四周,没有什么特别引他注意的。今夜的气氛,完全和昨夜不一样,这是他最深刻感到的。他又闭上了眼睛回忆,想从中抓住某些蛛丝马迹。是的,快要显露了,那隐藏在那边,分明是不可忽略的被忽略的东西。女子下楼了。她正托付红绳,她已经预感到了自己的死亡。在之前她还没有,短短的世间内为什么?她说了一句话,“我们都要死了。”就是这句话,就是这句话。可是她到底看见了什么?那个普通的女人?不会的,他感觉不到她的恶意。她接过了红绳……
“是不是太累了?”浮城轻声唤道。凤灵猛然从激烈快速的迷思中回神,“他不在这里了。”
“他是谁?”
“那个杀手。”
“走掉的人有谁?”
“不少人都离开了。残心阁的女子,现在只剩下一个受伤的。”
“我要去看看她。”
“你刚才还说你多管闲事。”上官夜盯着他看,“你不累的慌?”
“呵呵,少主要是关心我的话……”
“你不是说要去看那个女人吗?”
“嗯。”
他们一群人上了楼。
门吱呀一声推开了。
“谁?”吃力而警觉的声音。
“不用怕,是我们。”
“你们是谁?有何贵干?”烛火明灭中一个女人从床上艰难地半坐了起来。
“我们的一个朋友和你的那位朋友一起走了。临走时,你的那位朋友托付我们照顾你。”
她疑惑地看了他们一会儿。黑色的眼珠虽因重伤而显无力却依然有神。
“哼!她居然还要给她安葬。这种恶毒的女人活该暴尸荒野!”
这是一个爱憎分明的豪爽女子,凤灵被感染得笑了,和这样的女子相处是很痛快的。
“我替你把把脉吧。”凤灵撩开袖子,作势上前。
“不用。冰已经替我备好药了。”
“冰?”
“怎么?”
“没什么?我略懂医术,看看也无妨,难道你害怕?”
“害怕?笑话!”她话锋一转,“得要你们有害我的理由啊。”这个女人说起话来神情并茂,很讨人喜欢。
“那是。”他走上前从被褥中拉出她的手臂。她的肌肤颜色应该是健康的肉色,但是因为受伤呈现出白色。
凤灵号上她的脉发现她果然受伤很重,可能由于她平素习武,身体素质好,肌肉和骨骼很有韧性才躲过了这致命的一劫。她不可能是凶手。
“你作何打算,你的人已经离开了?”
“我?我要等冰。”她又扫视一下他们,“怎么了?你们到底想干嘛?一齐来到我屋里?”
“你脾气变幻的速度可和我们少主有得一拼。”
“你说什么?”两个声音同时指向凤灵。
凤灵安慰般笑笑。
上官夜一甩衣袖。那个女子看看他,也貌似不开心。
“她会回来吗?要是你等不到怎么办?”
“那就去找她。”
“你找得到?人海茫茫。”
“什么?我们去哪里都有暗号。我是不会告诉你们的。你们这是图谋不轨还是怎样,以为我朱晴好糊弄?”
“不是的,朱姑娘。我是怕你要等的那位姑娘是再也不会回来了。孔林分明是想带她脱离残心阁。你们这次任务回去恐怕是凶多吉少,那位姑娘多半是会借机逃走的。”
“什么?”她皱眉思索着,“那……如何呢?你们……?”
“你要是不介意,可以和我们一起走。我们也好照应你。”
“不用了。”她略有戒备地回答,目光好像还在考量着什么。
“你们的人将冰劫走了,我不对你们不客气已经很不错了。你们要是还找上们来休怪我不客气。”她突然冷淡起来,下了逐客令。
“劫走?”
凤灵拦住要发作的少主,“如此,我们告退。”
“哼!”上官夜冷哼一声。
谷娘走在后面,她抚摸着拢在一侧的发,“身为女人都不容易,我劝你还是改改那臭脾气,吃的苦还不够吗?真是不长记性。”摇摇头,走开了。
折剑最后一个离开,他随手关上了门。流青回过头来,等他跟上才继续走。
当天夜里,凤灵还在不受控制地思索那个杀手的事情。迷迷糊糊就睡着了。俗话说得好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他就梦到了那么晚上的事。
就在那一刹那,他忽然惊醒了,他头上都是因在梦中的那种沉迷状态而出的汗水。“是的,不会错的。”之前他忽视的细节,突然在梦里被放大了。她接过红绳的手轻微地颤抖了一下。这个破绽是常人不可能注意到的,只有在梦里才能因某种神秘的力量被察觉。也幸亏他当时走神地望着那一切的发生。她当然是没有恶意的,他之前想的没有错,他的灵敏的感觉也没有错。只是她却不得不杀她,也就是说她很无奈。她说,“听说那个小孩还有一个姐姐。”她是想挽回她的性命的,可是不过是徒然,这一战势在必行。原来真的是她。
黑夜的隐藏或许是为了减少更多不必要的杀戮。难堪的三娘?孔林你错了。不过,三娘确实艰难。
冰?冰……你应该还好吧。凤灵抓住床边的锦囊,昨日之人,今日之事。徒留这锦囊,封存着年幼的伤悲,最稚嫩的泪水。